这时,方远航将当天驾驶福特suv的司机带了回来。
司机名叫许平希,47岁,做包车拉客生意。
“是这个小伙子联系到我。”许平希指了指吴林宵的照片,“说去鞭炮销售点拉个来回,给我一天的包车费和油钱。难得遇到这种好事,我马上就答应了。”
方远航问:“鞭炮拉到哪里?”
许平希说:“拉到东城区去了,在一个小区,叫什么来着……我想起来了,逸居金庭,唉,那是个富人区啊。他们让我把鞭炮卸在私家车库里。我当时还纳闷,你说他们家这么有钱,车肯定有,为什么还要包我的车呢?还有,这烟花爆竹销售点又不止西城区城乡结合部才有,东城区也有啊,跑那么远干什么?不过有钱人的心思,我这种人肯定不懂。”
明恕立即让肖满带人前往逸居金庭。如果车库曾经堆放过鞭炮,必然有重要痕迹留下。
至于周岚的家,早已有队员前去搜查。
审讯室。
周岚的神情和最初面对易飞时几乎没有区别,“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逮着我不放。项皓鸣的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你们也说了,他是初一凌晨遇害,可我那时候和袁艾、赵暮在东城区郊外玩摩托。他们可以为我作证。”
明恕说:“他们已经无法为你作证。”
周岚皱了下眉,唇角不太明显地往下一压。
“是你提出除夕夜去东城区郊外飙车。”明恕说:“据我所知,你们的小团体过去有任何行动,通常是袁艾提出,你很少有主动的时候。”
“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周岚笑了声,“你该不会认为我是袁艾的小喽啰吧?王鸿野他们才是小喽啰。”
说这话时,周岚眼中出现掩饰不住的轻蔑,好像同班同学王鸿野根本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你反常约袁艾、赵暮除夕夜飙车的原因是什么?”明恕刻意将“反常”二字重读,不等周岚回应,又道:“我来推测一下——是希望他们为你证明,项皓鸣遇害时,你在东城区郊外。”
周岚的瞳孔在光线下收缩。
看得出他的心理素质远好于同龄人,但他到底只是17岁,而他面对的是重案组队长明恕。
“你……”周岚说:“你这是已经认定我是凶手了?你根本没有证据,而我有不在场证明。”
明恕食指在检验报告上敲了敲,“这份报告你肯定看不懂,那些繁杂的术语我也看不懂。不过结论你我都看得懂。”
周岚疑惑地看向报告。
十几秒后,明恕注意到他脖颈上的经脉鼓了起来。
“看明白了?”明恕说:“你的两位伙伴已经承认,当天你们约好用飙车迎接新年,然而11点来钟时,你提议用药助兴。你们——或者说只有他俩——在吸食过你提供的‘好东西’之后陷入昏迷,直到初一凌晨5点23分,赵暮才醒来。”
周岚抬起眼,那双眼睛里有着与少年人格格不入的阴沉,“我们是‘吃药’了,这我承认。药是我提供的,这我也承认。但项皓鸣的死和我无关,他死的时候我和袁艾、赵暮待在一起。你可以问赵暮,那天我晕得比他还厉害,是他和袁艾一起把我叫醒。警察先生,我请问你,一个昏迷的人怎么杀人?啧,你该不会说什么我梦游杀人吧?”
“我让你看报告,你看得也太不仔细了。”明恕说:“你们三人都已经做过药检,人体代谢需要时间,你所用的麻药至今残留在他们的身体里,令他们昏迷的并不是你多次拿给袁艾的毒品,而是医用麻药。”
周岚面颊有一瞬的僵硬。
“而你的身体里,并没有这种麻药。”明恕说:“当天在袁艾、赵暮昏迷之后,你从修车厂离开,前往芳陇巷子,在那里‘等候’你的目标。冬邺市其实有不少适合飙车的地方,你选择东城区郊外,无非是因为那里离芳陇巷子最近。”
周岚皱起眉,“我不是凶手。我为什么要杀项皓鸣?”
“巧了。”明恕说:“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也是你为什么要杀项皓鸣。”
停顿片刻,明恕眼神变得格外严肃,“并且是用那么残忍的方式!”
耳机突然传来提示音,肖满喘着气说:“小明,我现在在吴林宵家的车库,硝烟味非常重,已经检查到鞭炮残留。”
明恕关掉通话,再次看向周岚,“1月19号,也就是腊月二十七,你和吴林宵,以及另外一名女生去西城区的烟花爆竹销售点购买了价值3000多元的鞭炮。这些鞭炮曾经被存放在吴林宵家中,不久被捆绑在项皓鸣身上。”
想到项皓鸣的死状,明恕感到强烈的痛心与愤怒。
一个人坏到什么地步,才会以这种残忍至极的方式杀害另一人?
周岚沉默地坐着,头颅微垂,眉眼被遮挡在额发的阴影中。
明恕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个年轻的怪物。
另一间审讯室。
袁艾口中“老实无趣”的吴林宵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你们已经找到证据啦?”
他的语气十足轻松,就像是玩游戏的小孩对被找到的小孩说:“我看到你啦!”
方远航莫名打了个寒战。
萧遇安拿起通讯仪,提醒道:“不要掉入他的节奏。”
方远航吸了口气,认真地看着吴林宵,“找到证据?你的意思是,承认自己杀死了项皓鸣?”
“我会被判多少年呢?”吴林宵唇边仍旧挂着那种渗人的笑,“我父母没空管我,很早就把我送去学校,我是我们年级最小的学生。你猜我今年多少岁?”
方远航已经看过吴林宵的资料,“你年满16岁,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哦?是吗?”吴林宵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我没有满18岁,还算未成年,总不会判我死刑吧?”
吴林宵的神情让方远航感到极不舒服,“为什么要杀害项皓鸣?他是你们的同学!”
吴林宵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的逻辑是不是有问题?”
方远航还从来没有被犯罪嫌疑人说过逻辑有问题。
一个逻辑有问题的刑警,根本不可能进入重案组。
“少拐弯抹角!”方远航强势道:“为什么杀害项皓鸣?”
吴林宵说:“是同学就不能杀吗?我想杀一个人,难道还考虑他是不是我的同学?”
方远航说:“你总有一个目的。”
“目的么……”吴林宵想了想,笑道:“我想亲眼看到一个人痛苦,我想亲眼看到一个人濒死时是什么样子。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一股冷寒的颤意席卷过方远航的身体。
“哦,对了,还有一个原因。”吴林宵晃了下头,“周岚说,正好芳陇巷子那群穷比要在除夕放鞭炮,城管都批准了,对项皓鸣动手更不容易被发现。”
方远航说:“你们最初并没有锁定项皓鸣?”
“项皓鸣、文朝龙、肖曼曼。”吴林宵说着又笑了起来,“谁都可以吧。反正都是没用的下等人,死了就死了。唔,不对,肖曼曼我们没有考虑过。她是个女孩子。”
“下等人?”方远航怒不可遏,“你认为他们是下等人?谁给你灌输这种思想?”
“难道不是吗?”吴林宵天真道:“你看看他们住的是什么地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哇,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人类可以用动物做实验,我们为什么不能用下等人做实验呢?”
笑了会儿,吴林宵咂嘴,又说:“不是我们的错,项皓鸣要怪就怪他那个神经病妈吧。我听周岚说,是他那个神经病妈号召穷比们买鞭炮。如果不是这样,我们最后可能会选中文朝龙。其实比起项皓鸣,我更想‘炸’文朝龙呢。周岚不同意。”
与吴林宵相比,周岚似乎正常一些。
但这种“正常”,只是相较于另一个恶魔的疯狂。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周岚看着明恕,“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是什么?”
明恕并未回答。
“我觉得是人。”周岚自问自答,“不是有句俗话叫‘与人斗其乐无穷’吗?项皓鸣是个不错的道具。你别看他平时高冷,其实他非常厌恶他的家庭,他恨自己穷,想要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文朝龙就不一样了,我没有把握能够吸引到文朝龙。”
“吸引?”明恕说:“除夕晚上,是你引诱项皓鸣饮酒?”
周岚说:“那天他自己就出来了,给我们省了一个步骤。”
时间回流。
项皓鸣在与杨贵珍道别后,匆匆走出芳陇巷子。不久遇到了不该出现在附近的周岚。
虽然是同学,但是项皓鸣除了收作业,几乎没有和周岚说过话。
出于礼貌,项皓鸣和周岚打了声招呼。
“怎么一个人?”周岚笑着道:“去约会吗?”
这时,吴林宵和19班的楚莹也出现了。
项皓鸣说:“随便走走。你们呢,怎么来这儿?”
周岚指着停在路边的面包车,“听说这一块儿可以放鞭炮,我们过来玩玩。”
项皓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周岚说:“不如这样吧,你和我们一起?”
项皓鸣说:“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楚莹笑得十分甜美,“我们买了好多酒和菜,多你一个又不多。你反正是随便走走,咱们既然遇上了,就是有缘啊。来嘛来嘛!”
项皓鸣还在迟疑,周岚上前揽过他的肩膀,“美女的邀请都拒绝啊?太不给面子了吧?”
项皓鸣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一起来!”楚莹和周岚一起将项皓鸣推到车上,“咱们先干一杯,酒管够!”
项皓鸣和赖诚等富人家的孩子接触不少,虽然和周岚三人很不熟,但也不至于完全找不到话说。
芳陇巷子本就在城市边缘,他们选择的位置更加偏僻,直到凌晨也没有人经过。
项皓鸣酒量不差,但也经不住一瓶一瓶地喝。
小解时他看了眼时间,跟周岚说:“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妈会发现。”
周岚细心道:“你现在回去会很麻烦吧?你全身都是酒气。”
项皓鸣说:“糟了……”
“没事没事。”周岚笑道:“你不是说你妈妈在主持团年会吗?她肯定半夜才会回去,你房间的灯关着,她应该不会推开看?咱们放完鞭炮,那时候你身上的酒气也散了,悄悄回去,你妈妈不会发现的。”
项皓鸣犹豫片刻,并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笑着答应道:“好。”
第161章 斗虫(11)
周岚所说的楚莹是隔壁19班的学生,其母是某高端酒店的高层管理人员。易飞在东城区一家美甲会所找到她,亮明身份时,她甚至笑着朝易飞扬了扬刚做好的漂亮指甲。
“项皓鸣?那是谁?我不认识。”楚莹拨弄着精心打理的卷发,“也是一外的学生吗?”
“不要再装了。你的同伴——周岚、吴林宵——已经承认你们初一凌晨对项皓鸣做的事。”易飞性格温和,对女性一向好脾气,可此时面对楚莹,实在是摆不出好脸色,“不然我为什么现在找到你?”
楚莹化着淡妆的脸轻微扭曲,修长玉白的手指绞在一起。但比起许多成年嫌疑人,她在谎言被揭穿这一瞬的反应堪称“淡定”。
类似的淡定还出现在周岚和吴林宵脸上。
易飞不知道该用“天生恶毒”还是“涉世未深”来形容他们,唯感到冷意在周身游走。
这三人用任何正常人都难以接受的残忍手段杀死了自己的同学,虽有反侦察的举动,但发现自己无法抵赖时,都显得十分镇定。
他们知道自己会接受法律的严惩,却对做过的事毫无悔过之心,对法律本身,他们亦抱着藐视的态度。
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们眼中只是用来取乐的工具。
没了,下次就换一个工具。
若是警方没有及时发现他们,他们还会继续作案。
杀人会上瘾,尤其对具有反社会人格的未成年来说。
文朝龙也许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那两个笨蛋。”楚莹无所谓地笑了笑,“游戏还没玩到第二轮就招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易飞压着火气,“你和项皓鸣连话都没有说过!”
“谁叫他上钩了呢?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啊。”楚莹轻松地叹了口气,“我没什么好交代,我只是跟着周岚和吴林宵,他们说玩儿什么,我就玩儿什么。你去问他们吧。”
易飞右手重重拍在桌上,“那是个活生生的人!”
楚莹困扰地噘了下嘴,眸光十分干净,甚至有几分委屈。
她的模样十分引人怜爱,可看着她的人,无一不感到胆寒。
“得看参照物啦。”楚莹说:“对在意他的人来说,他当然是个活生生的人。但对我来说,他算老几呀?警察叔叔,我的生活还无趣了,如果不找些刺激,我害怕会杀了自己呢。那天他被他们按在土坑里的那个表情,啊……太精彩了!好可惜呀,你们没有看到。原来人在承受痛苦时是那种反应,嘻嘻嘻嘻!你们要抓我就抓吧,学校全是普通人,我早就待腻了,监狱里那些犯人,我倒是想接触接触。”
周岚仰起头,眯眼看着头顶刺目的灯光,两粒眼珠子被照得像没有杂质的玻璃球。
这个姿势他保持了很久,再次平视明恕时,眼中已经有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