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航登时信心大振。
楚灿在车上只消停了一会儿,时而强调自己楚林雄儿子的身份,时而破口大骂。要不是正在执行公务,方远航简直要暴起将他按在地上摩擦。
“我要给我哥打电话!”楚灿说:“你们不给我面子,行!但小楚总的面子你们总不能不给吧?”
“我不认识什么小楚总。”方远航白楚灿一眼,“你他妈少把‘面子’、‘楚家’挂在嘴边!刑侦局重案组是你们走人情的地方?啊?我告诉你,楚灿,你今天遇到我方远航,就必须为你犯的罪付出代价!我他妈和你死磕到底!”
同车几名南城分局的刑警也是侦查过多起命案的老警察了,听说这回的嫌疑人是楚家的人,心中都有些没底,没想到重案组这么刚,登时都松了口气。
警车抵达市局后,楚灿立即被带到重案组的审讯室。
刘美是重要人证,其伤由楚灿造成,而她提供的通话录音、视频直接证明,楚灿就是杀害周茜的凶手。
楚灿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自己养的一条狗咬一口,僵在审讯椅上,震惊难言,短暂的沉默后大吼起来:“她诬陷我!周茜是她找给我的!她才是罪人!我患有抑郁症,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抑郁症?”坐在楚灿对面的竟是萧遇安,“谁告诉你,抑郁症是杀人的理由?”
面对方远航时,楚灿还能横一下,此时迎着萧遇安那道冷淡又威严的视线,楚灿忽然心神俱震。
出生在楚家,耳濡目染,他就是再傻,也分辨得出谁是手握权力的人。
他额头已经涌出冷汗,喉结很重地滚动几次,头一次觉得,他那大哥也许不会来捞他了。
“骆医生是谁?”萧遇安问。
“骆医生……”楚灿不敢与萧遇安对视,上眼皮下垂,眼珠正在左右转动,“是我的心理医生。”
萧遇安说:“久林心理诊疗所的骆亦?”
楚灿猛点头,“对对!就是骆亦!我真的有精神病,骆医生能够证明,我在伤害周茜时,处于无法控制自己的状态!我真的是无辜的,如果不是刘美将人找来,引诱我犯罪,我怎么会……怎么会伤害那个无辜的女孩!”
萧遇安又问:“骆医生向你保证过,在你因犯罪被拘后,能够为你提供精神鉴定证明?”
楚灿警惕道:“是!”
“那你算是被他骗了。”萧遇安笑,“他没有资格对你进行鉴定。”
楚灿倒吸一口气,“不,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萧遇安说:“我听说你对我的队员说,你想找你哥?”
“我……”
“我的队员太年轻,不懂事,你哥是谁,我帮你把你哥找来。”
萧遇安这态度简直是春风化雨,楚灿却比面对方远航时更紧张,结结巴巴半天,才不安地说出楚庆的名字。
楚庆与秘书水勋一起来到刑侦局。
与同父异母的弟弟楚灿相比,楚庆的外在气质可谓贵气而干练,分毫没有仗着身份地位向警方施压的意思,态度极为诚恳地代表家族道歉,表示楚灿虽然是楚氏的人,但若是犯了错,楚氏绝对不会包庇,请警方公事公办。
“楚灿将楚庆当做靠山,楚庆这就把楚灿从楚氏切割出去了?”方远航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就在楚庆到来之前,他还认定这将是一场硬仗。
可转念一想,楚庆放弃楚灿才是必然的选择。
这案子在重案组手上,萧遇安亲自下令严查,楚氏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一个私生子大费周章。
像楚氏这样的大企业大家族,内里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最是经不起查,若是因为一个楚灿而被刑侦局盯上,查得越深,内里的黑暗必然暴露得越多。
方远航抓了下头。
他虽年轻而热血,但并非不知轻重。重案组现下的重点是沙春案巫震案,楚氏有再多问题,也不该重案组这时去查。
得知楚庆撇清与自己的关系,楚灿先是茫然,而后拍桌大笑,“所有人都要抛弃我是吗?所有人都想我死是吗?对,周茜是我杀的,但如果没有楚庆的手下,我怎么处理掉周茜的尸体!”
萧遇安说:“你们做了什么?”
这话看似普通,听在楚灿耳中却绝不普通——萧遇安的用词是“你们”,而不是“你”。
这忽然就给了楚灿信心。
“对,是我们!”楚灿更加激动,“是楚庆的秘书帮我处理掉尸体!在城郊一个锅炉厂给烧了!”
外勤立即前往楚灿所说的锅炉厂调查,而水勋则冷静地否认,“我和楚灿少爷从未私下接触,我也不知道什么锅炉厂,你们一查便知。”
楚灿狗急跳墙,不仅咬楚庆与水勋,还咬骆亦,“骆亦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正是萧遇安感兴趣的,“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好人?”
“我早就知道,他接近我是想要攀上楚氏!”楚灿狂笑,“哪知道我就是一支低级的‘退市股’呢!哈哈哈!活他妈该!”
萧遇安从审讯室出来时,正好遇到在走廊上跑得飞快的明恕。
“站住。”萧遇安喊了声。
明恕连忙刹车,鞋在地上吱出一声响,“萧局,干嘛呢?”
方远航从楼上下来,远远看着二人,片刻后道:“咦?”
第67章 无休(27)
自从在余大龙那儿得知明恕不是直男后,方远航就像是开启了一个并不属于他的雷达。查案之余,想得最多的就是——我师傅的另一半到底是谁?
师傅那么忙,一有案子来,吃睡都在局里,谈恋爱的时间少得可怜。
所以师母大概率不是外边儿的人。
明兔子一定啃了窝边草!
刚才萧遇安叫明恕站住,明恕“吱”一下就站住了。
这本来是挺正常一件事,顶头上司叫站住,难道还能继续跑不成?
若是放在以前,方远航连眼神都不会给一个,但现在,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我师傅这么听话?这么乖?
萧局这声“站住”,听着好像很不同寻常,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又有点命令的意思,命令也不是真命令,好像就是逗师傅玩儿?
师傅这车刹得也利落,那声“干嘛”根本不像是对领导说的,就像……
方远航一拍脑门,暗想——不能再想了,再想要误事了!
上次都排除萧局了,萧局这么稳重甚至威严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师母呢?
萧遇安跟明恕说了几句话,明恕嗓门儿有点大,说赶着去找肖满,萧遇安就把人放了。
方远航在角落里躲了半天,忽然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谁说师傅的另一半就一定是师母呢?
明恕哪里知道自己徒弟脑中翻的江倒的海,一到痕检的地盘上,就赶紧问:“出结果了?”
“是狗血。”肖满将一份检验报告放在明恕面前,“伍彤说她在阳台上杀过鸡,孟雪也证实伍彤喜欢杀鸡,但事实上,伍彤在阳台还杀过狗。”
一个女孩儿喜欢杀鸡,这本来就相当可疑。
她若是不仅杀鸡,还杀过狗,情况必然更加复杂。
梁露说伍彤是自己远房亲戚,多年没来往过,最后一次见到伍彤时,伍彤还是个小女孩。那么伍彤的本性如何,经历过什么,梁露以及梁父梁母根本说不清楚。
甚至还有一种情况,现在的伍彤,已经不是梁露见过的伍彤。
徐椿带着几名外勤队员火速赶往伍彤的老家荷香县,目前还在路上,没有消息传回。
明恕拉开座椅,安静地看了伍彤几分钟,“8月24日晚上,你去九中干什么?九中在‘蒹葭白露’与你家的路线之外,并且相隔遥远。按你之前所说,你下班后喜欢回家追剧看动漫,或是洗衣做家务。伍彤,你这天的行为很不同寻常啊。”
平板播放着经过精细化处理的监控画面。伍彤的装扮和平时不一样——低马尾,头戴鸭舌帽,穿一件全黑T恤,下穿深蓝色牛仔裤和黑色运动鞋,背上背着一个深棕色的双肩包。
伍彤的帽檐压得很低,但显然不知道身边有一个摄像头。在从摄像头附近经过时,她抬头左右张望,脸上的警惕与慌张恰好被摄像头捕捉。
“我上次看过‘蒹葭白露’的监控,印象中你从来没有穿过这种色调的衣服。”明恕接着道:“而且24号当天,你上班时穿的是一条天蓝色的连衣裙,就和我第一次去‘蒹葭白露’那天一样。为什么只过了两个小时,你就将连衣裙换成了T恤牛仔?”
自从看到监控,伍彤脸上的天真可人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明恕慢条斯理地问:“你那个包里,装的是什么?”
伍彤木然地看着明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我为什么不能去九中?那里是什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的地方吗?”
“不演了?”明恕突然说。
伍彤愣了下,嘴唇一张,眼中渐渐又有了些许纯真的亮色。
“我还以为你不演了,看来你演技确实挺好,我一提醒,你眼中就又有了戏。”明恕说:“九中当然能去,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改变装束去九中。”
“我必须回答吗?”伍彤看着并没有多少底气,余光不自觉地斜向平板。
看得出,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影被摄像头捕捉。
这就说明,伍彤是有意避开摄像头,只是没有注意到,那角落里还有一个摄像头。
明恕说:“必须。”
伍彤咬住下唇,几秒钟的时间,眼中已经有了泪光。
但明恕又怎会被这眼泪所欺骗。
“九中是冬邺市最好的中学,我,我想去看看。”伍彤声音很轻,夹着三两声哽咽,“我家里穷,自己也不争气,成绩一直很一般,所以没能读下去。我其实……其实很想读书。”
就像方远航看得出刘美并不是真心想以学习民族乐器来提升自己,明恕也看得出,伍彤的“很想读书”是句假话。
“到冬邺市之后,我发现人人文化程度都比我高。‘蒹葭白露’那些兼职教师,那些在职学员,个个都是大学毕业。我很自卑。”伍彤头垂得很低,“像我这样的人,连租房都只能和美甲妹、洗头妹合租。”
明恕问:“你很瞧不起你的室友?”
伍彤用力摇头,“这倒不是,我和她们一样,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她们呢?但是人往高处走,我当然还是向往会读书的人。”
“我去九中是因为,我……我想看看那些高材生。”伍彤委屈地说:“但我不敢穿我自己的衣服去,我怕……”
明恕说:“你有心理包袱,不想让别人认出你。你去九中看一看,就能想象自己也是高材生,是他们中的一员。”
伍彤连忙点头,“是的!”
明恕冷笑,“顺着我的话就往下说了?伍彤,按你的逻辑,你说得通吗?”
伍彤怔然。
“什么去九中看高材生,你反应倒是快,但随机编故事的水平实在是太次。”明恕说:“于孝诚那么大一个九中高材生你不去看,非得大费周章,乔装打扮去九中看?你不嫌累啊?”
伍彤说:“他不行。”
明恕问:“哦?为什么?于孝诚不仅是九中的学生,还是文科实验班的学生,你居然说他不行?”
“他只是很努力而已,他根本没有天……”伍彤忽然顿住。
“他根本没有天赋。”明恕缓慢将伍彤的话补完,又道:“你一个前台接待,为什么会知道沙春一对一课程的学生没有天赋?伍彤,你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
伍彤提着一口气,冷汗从侧颈滑下。
“视频里你所穿的这些衣物现在在哪里?”明恕问。
伍彤不语。
“你的目的地不是九中,而是九中外于孝诚的家?”明恕又问。
伍彤还是不语。
“不说话。行。”明恕道:“你很会伪装,但既然我已经识破了你的伪装,找到证据只是时间问题。”
伍彤脸颊倏地抽了几下。
明恕又说:“你在你家阳台杀过狗?”
伍彤狠狠瞪视着明恕,嘴唇抿得非常紧。
“先查证据吧。”明恕从审讯室出来,跟忙‘蒹葭白露’这条线的队员们开了个小会,“伍彤破绽很多,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她的犯罪证据。”
伍彤租住的小区没有完善的监控系统,想要确定她8月23号晚上的去向不是件容易的事。
三室一厅的房子,伍彤、孟雪、李天月上班与作息时间不一样,除了偶尔聚在一起搭伙做顿好的,平时几乎都是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卧室房门一关,没人知道对方在不在家。
孟雪性格开朗,没什么心机,是三人里最喜欢待在客厅的一位。
“我不爱待在卧室里,我那间房的窗户不是真窗户,外面是阳台,她们在阳台上晾衣服的话,就能看到我,感觉不舒服,还不如待在客厅。”孟雪说:“彤彤很少来客厅,我下晚班回来时,她基本上都关在自己房间里。”
“我很少看到她。”李天月长了张刻薄的脸,声音也非常冷,“你们找错人了,她在外面做了什么,我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明恕打量了李天月一会儿,问:“你也和孟雪一样,经常上晚班?”
李天月说:“你们调查的不是伍彤吗?为什么问我?”
“因为你的回答,很可能成为我判断的依据。”明恕言辞恳切,眼神也相当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