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2吞海[现代耽美]——BY:淮上

作者:淮上  录入:01-13

  床对面镜子里映出他的侧影,黑发凌乱,皮肤苍白,唇角天生向下落。可能由于心里总是有事的原因,久而久之影响了面部神态,下颔线收得极紧,让人多看一会便油然升起紧张拘束之感。
  其实那位精英上司的五官更加冷淡锐利,但不会给人这种感觉,步重华的面相是更加立体而舒展的。
  吴雩摁开手机,神思不属,下意识地打开相册。
  他不是个喜欢拍照的人,跟很多一线刑警一样,手机相册基本全是现场图和各类案件细节报告;再往上翻到几天以前,一张裹尸袋碎片照片背景中却出现了步重华的身影,略微侧着头,剪裁考究的衬衣袖口卷在手肘上,戴着污渍斑斑的勘察手套,长身而立,腰背笔挺,正冲手下低声吩咐什么。
  那是在垃圾场,姓步的亲自带人翻垃圾山找编织袋,渴了喝凉水,饿了啃面包,累了就在车上假寐片刻,爱干净的精英阶级顶着一身腐肉味儿两天没洗澡,回局里后在值班室里冲了整整俩小时。
  ——但校草就是校草,即便狼狈成这样也还是很英俊。
  吴雩看着那张照片,心底慢慢涌起一丝暖意,这时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镜子,愣了下。
  他看见自己嘴角勾起,正在笑。
  吴雩平生没有多少机会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笑起来的模样,蓦然一惊,条件反射笑意收敛,镜中那张脸顿时恢复到死气沉沉的模样,要死不活地回瞪过来。
  “……”
  屋内一片静寂,良久后吴雩对着镜子,生疏而小心地提起嘴角,尝试着再笑一笑。
  但这次感觉就怎么都不一样了,镜中那张脸就像个被吊起了线的木偶人,眉眼唇鼻都写满了拘谨,每根毛孔中都冒出僵硬,因为力道控制过大嘴角甚至有点微微发颤。
  不行,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再试一次。
  吴雩深呼吸两口,尝试放松下来,然后弯起眉眼勾起嘴唇。
  然而就在那瞬间,更加紧张焦虑的情绪从五官七窍破闸而出,甚至连深藏在灵魂最底的恐惧都再也抑制不住,从瞳孔深处闪出了一丝瑟缩的端倪。
  “不行,怎么还是不行?”他开始真的焦虑起来,心想:“我不能让人看出来,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发现的,步重华也会发现的!”
  步重华太聪明了,这个人对一切犯罪的直觉,都敏锐得令人害怕!
  ——很久以前吴雩曾经以为,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不过是来到这里面对那一双双雪亮的照妖镜,后来他才发现,比照妖镜更可怕的,是步重华越来越滚烫的注视,但发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遇见步重华就像是遇见王子的灰姑娘,对方那么光彩夺目、前途无量,偏偏又清白完美没有一丝污点,让他从生下来就注定一生无法企及,还肯对他这么好。
  他像是在舞会上沉溺太久的灰姑娘,忘了一切伪装都是有时限的,待到午夜钟声响起时,才惊觉自己几乎忘记了跑出王宫的路。
  吴雩突然一骨碌坐起身,下了床,跪在地板上,拉出床底下的那只保险箱,取出钱袋摊了满地,一张一张仔细数过去,然后又跺整齐,不甘心地再次一张张数过去,不出所料再次得出了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数字。
  吴雩拧着眉心向后坐在地板上,心里烦闷的感觉越来越重。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需要多少钱,但这个数字是相当捉襟见肘的。如果要尽快从公安系统中辞职并离开所有人的视线,那肯定还另外需要一笔费用,就更加不够了,怎么办呢?
  吴雩点起一根烟,呼地吐出一口气,抓起手机看了会儿,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凉终于慢慢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夺走了肺泡里的最后一丝氧气。
  他咽了口唾沫,像是要把所有不情愿和无可奈何都随之死死地咽回去那般,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了那串手机号——铁血酒吧老板胖丁。
  嘟嘟——
  “喂?!喂?!”电话几乎立刻被接通,对面是刚刚开始营业的酒吧鼎沸声:“哎哟我的吴小哥哥!你可总算打给我了,我还以为……”
  吴雩打断了他:“帮我安排一下。”
  “哎?真的?”胖丁老板大出意料,紧接着便喜出望外:“这么爽快,好好好!我这就回人家去!嘿呀不愧是我们吴小哥哥,我就知道除了你再没人敢应这差事了,哎哎你要是在我跟前我都恨不得抱着你亲一口!哎你听我说……”
  “二十万,”吴雩声音轻而冰冷:“一个子儿都别少。”
  他挂断了电话。
  劣质香烟的白雾徐徐盘旋而上,消失在安静到极点的空气中。
  人生而不等,三教九流,命中注定。想靠后天强行填补这差异和不平,需要多少钱呢?
  想要完全彻底的自由,又需要多少钱?
  吴雩自嘲地垂下眼睛,摁熄烟头,正准备动手收拾这满地钞票,却突然听见大门口砰砰砰,传来一下下拍门声:“吴雩!开门!”
  吴雩愕然一愣,是步重华!
  “开门!吴雩!”门外砰砰砰砰,“是我!”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吴雩闪电般收拾好钱袋,把保险箱往床底下一推藏好,起身快步走出卧室,刚要伸手开大门,却突然迟疑地停住了动作。
  薄薄的门板随着敲门声轻微震动:“吴雩,开开门,是我!”
  吴雩胸腔起伏,少顷望着那门板,就像望着遥不可及的天堑,一步步推回卧室,颓然坐在了凌乱的床铺边上。
  “吴雩我知道你在里面!”步重华的声音充满了沉沉的压迫感:“你楼下信箱上的灰有被新鲜擦掉的痕迹,信箱里是空的,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拿走了里面的东西!”
  ——卧室外餐桌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几张纸,那是附近超市开业投放到附近小区信箱的宣传单。
  “我看看你就走,”步重华牙关紧了紧,望着紧闭的房门:“让我进去!”
  你走吧,吴雩心想,把脸深深埋在双手之间。
  这样他仿佛沉浸在黑暗而安全的深海中,与整个世界彼此隔离,屏蔽了所有从外向内渗透的体温,同时也杜绝了一切可能的窥伺、怀疑、猜测、试探,以及未来有可能的失望与伤害。
  你快走吧。
  砰砰拍门声一停,突然陷入安静,传来步重华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躲在里面是吧?”
  吴雩身体蜷缩如弓,细长手指用力插进凌乱的黑发里,一声不吭。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墙上秒针颤动不走,空气中一切细碎动静都被无限拉长——紧接着,只听锁眼喀拉几下,门板被呼地推开了!
  吴雩瞳孔一缩,抬头望向门口。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大步走进卧室,脚步卷起呼啸风声,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从腮边抬起他下颔,步重华略微俯下身,居高临下直视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第62章
  吴雩说不出话, 嘴唇微微发颤, 半晌勉强笑了声:“……我睡着了, 没听见。”
  这个理由拙劣得不像是他能编出来的,步重华扶在他脸侧的那只手没有丝毫放松:“你在躲我?”
  “我躲你干嘛?”
  “那你干嘛不回家?”
  他们两人一站一坐,吴雩几乎被步重华那精干强悍的气势整个笼罩在了阴影里, 别开目光含糊地说:“我……我回来拿点换洗衣服。”
  真奇怪,当年面对攻打村庄的毒贩、轰轰飞驰的军车、裹挟在烈焰中的枪林弹雨甚至一排排被炸飞的残肢肉块,他都只是愤恨而没有瑟缩, 好像那根名为畏惧的神经早已被强大的冷静完全镇压住了。
  但如今对着步重华语气平稳的质问, 他却从心底里不由自主地有点犯怂,仿佛收拾包袱离家出走被现场抓包的……小媳妇。
  步重华把他下巴扳回来点儿:“现在拿完了, 该跟我回去了吧?”
  吴雩底气不是很足,“你今晚不是去吃饭了吗?”
  步重华冷冷道:“我听廖刚说你病了, 放下筷子直接就赶来了,不然难道还有心思坐在那里吃吗?”
  “……”吴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廖刚你没事成天瞎叨叨干什么!
  “咳,咳咳!那个,”吴雩装作没听见生病了三个字, 眼角向自己腮边那只手腕上的表一瞅, “你看这现在都几点了,回去晚高峰,堵回你家起码九点,收拾收拾快十点了还吃什么?就跟这儿吃吧。”
  步重华凝视着他那双躲躲闪闪的黑眼珠:“你给我做?”
  吴雩气馁说:“我给你做。”
  “哦?刚才不还把我关在门外不给进吗?”
  “……我这不是睡着了没听见吗?”
  步重华看不出什么意味地笑了下,这才慢慢松开手, 站起身,那萦绕不去的强烈压迫感终于一丝丝地散去了。
  吴雩心里有种眼睁睁看见王子大驾光临灰姑娘那间小柴房的不适应感,他站起身松了松肩膀,尽量驱散这种怪异的感觉,装作不在意地问:“你想吃什么?”
  步重华反问:“你吃什么?”
  吴雩平时晚上回家就随便叫个附近外卖,基本都是十块二十块的小炒或素水饺,地沟油苏丹红什么的都不在意了。但步重华这个王子……这个养生派肯定接受不了,指不定要端着他的保温杯批评多久,说不定等回去后还要强迫他吃糙米饭和煮南瓜,把地沟油造成的万吨伤害找补回来。
  吴雩已经很熟悉步重华平时的饮食方式了,去冰箱翻了翻,找出几个土豆、半打鸡蛋和一小把挂面,想了想又去阳台上掐了把小葱:“挂面吃吗?”
  步重华抱臂靠在卧室门口,看着他忙里忙外,不动声色说:“吃。”
  “那给你弄个葱花面。”吴雩破罐子破摔地说:“我家没肉,将就吃吧。”
  吴雩穿着他地摊批发来的棉白T恤和牛仔裤,叼着一根烟,踩着人字拖,拿快刀噔噔噔切土豆丝。他眉眼垂落时根根睫毛都疏朗明显,鼻梁似乎能反出微光来,前额一缕头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T恤宽大的下摆有一截塞在了裤腰里,勾勒出劲瘦细窄的腰臀。
  步重华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
  也许是屋里摆设太陈旧过时,连空气都泛着岁月经久的微黄,那刀跺案板的锵锵声唤起了他童年时代对家的回忆——下班回家的丈夫,切菜做饭的妻子,坐在餐桌边跷着腿写作业的小孩;烟火缭绕中的父母谈笑、夫妻娇嗔,像是永远融入灵魂中再不退色的画帧,从根本上决定了他对“过日子”这个词的最温暖的想象。
  步重华无声无息走进厨房,站在吴雩身后,就像世间无数对寻常夫妻亲昵那样,鬼使神差抬起手,想要将掌心轻轻搭在吴雩后肩上。
  但就在这时吴雩拿刀一抄,把切好的土豆丝浸入凉水中,只见根根细如发丝,在水光里仿佛都是半透明的,然后转身要再去拿两个土豆,冷不防险些擦过步重华的嘴唇,登时下意识一个后仰:“嘶!你在这干嘛?”
  步重华仿佛从某个梦境中惊醒,回过神喔了声,“……你这刀工不错。”
  “去去去,别待在这里,挤得慌。”吴雩耳梢有点发热,挥手赶他:“看你的电视去。”
  步重华若有所失地退出厨房,没什么其他事好干,双手插在裤兜里在屋里转了圈。
  他之前听吴雩说房子破,便疑心是不是“有关部门”在安置的时候看二级英模没有评下来,便不肯予以优待,或是欺负吴雩跟社会脱节不懂,算计了他应得的待遇。但直到把车一路开进这老旧破败的小区,他才知道这种担心完全多余——原因无他,这是个绝顶的学区房,津海市最好的小学和初中就离这不到500米。
  虽然没有全产权,小区物业也形同虚设,住起来绝对舒服不了,但如果吴雩愿意在津海安身立命好好工作,下一代的教育问题那真是分文不花就全解决了,负责安排的人确实是筹谋深远。
  不过即便如此,这满屋子的环境也确实简陋陈旧,淡黄色的墙裙油漆已经掉得七七八八,老木地板上刷的漆也是东掉一片西掉一片,有些家具简直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也不知道是不是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唯一比较新的是电视机,放置在卧室对床的地方,应该是吴雩渡过漫漫长夜的唯一娱乐项目了。
  步重华坐在木板单人床上,打量凌乱的白色枕头被褥,半晌才收回视线,突然瞥见什么,目光一定。
  他看见自己脚下的暗红色地板油漆上,有一处新鲜的擦刮,方向往床底延伸,泛着淡红色的痕迹。
  “……”
  步重华俯身盯着那痕迹,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在外面敲门时,模模糊糊听见里面刺啦一声,像是金属重物擦过地面的刺耳声响——但因为隔着门板,那声音太隐约了,轻得像是错觉,当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是什么?
  步重华向卧室外望了一眼,这个角度看不见厨房,只听吴雩烧油热锅,煸干辣椒,滋啦一声放下满盆土豆丝,油烟香味溢得满屋子都是。
  他低头向床底下看了一眼,眉角轻轻一跳。
  床底深处有个保险箱。
  昏暗处静静落着一张百元钞票。
  那瞬间无数猜测蜂拥挤过步重华的大脑,钱怎么会掉在这个位置上?保险箱里是什么?为什么吴雩要匆忙把它推回床下藏起来?
  床底下地板上积着薄薄一层灰,而钞票却平整干净,说明飘落在地的时间不久。吴雩对钱很仔细,也不是掉了一百块钞票几天发现不了的人。结合刚才屋里急促的金属摩擦声以及地上擦刮痕迹的走向,某个影影绰绰的猜测从步重华脑海中呼之欲出——他敲门的时候,吴雩正坐在地上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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