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刀锋摁着脖子把他向后一拉,咽喉一凉一热,鲜血滚滚而下!
“——放开他!”
“站住!不许动!”
步重华脚步仓促顿住,一手举枪僵在半空。下一秒,手机嗡嗡两声传来新消息,是市局法医所:
【@所有人 52个烟头出鉴定结果了,样本36分离出的DNA可与全国犯罪库中一前科人员相匹配,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向淼,男,二十九岁,中缅导游地陪,曾因倒卖古钱币获刑两年,现已将鉴定结果传真至你局,请查收!】
“……”步重华抬起头,剧烈紧缩的瞳孔里倒映着数米外被刀死死抵住咽喉的蔡麟,以及那个持刀的“老乡”——村民脱去了所有憨厚伪装,变得阴冷而凶戾,和手机屏幕上刚接收到的前科人员照片一模一样。
“向淼。”步重华一字一顿道,“或者我该叫你……‘三七’?”
蔡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只听身后传来呵呵笑声,似乎还挺愉快:
“不愧是步支队长。”向淼感到很有意思,笑着问:“可以请教一下吗,我明明连口音都模仿得那么像,你是从哪发现我有任何不对的?”
天色越来越暗,河水从荒野哗哗流向远处。蔡麟脖颈汩汩流血,胸膛急促起伏,步重华举着枪不敢动,半晌才终于开口吐出一句话:“……你的毛巾。”
“什么?”向淼不由愣住。
“你宣传片看多了,现实中下地干活的农民不会舍得随身带颜色这么干净状态这么新的毛巾。而且刚才几个村民在田里说话时,只有你站在人群外,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跟别人交谈过;我们以为你是村民之一,其实你只是伪装以后去找他们攀谈打探情况。之后你出来带路也没叫他们帮你跟家里交代一声,作为同村人来说这是不合常理的,说明你们彼此根本不认识。”步重华紧盯着蔡麟咽喉前那把足有三十多厘米长的折叠刀,每个字都紧紧绷着:“是我的疏忽,明明这么多纰漏,却没及时发现异常。”
“……”
向淼的表情几乎是错愕的,良久后不由叹了口气:“确实不愧是步支队,我要是现在能空出手来,指不定已经在为你鼓掌了。”
“不要为难小警察,三七。他也只是出来上班混口饭吃,不值当把命搭上。”步重华食指紧紧按着扳机,声音是压倒性的冷静,没有丝毫犹豫或颤抖:“只要你放开他,我可以让你走,走得越远越好。以后山长水远,有的是机会再抓。”
蔡麟咽喉剧痛,眼前发黑,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刹那间条件反射就要挣扎——放他走?
我们这么多人熬了这么多心血,这一放走怎么可能还抓得到,怎么能放他走?!
步重华的怒吼平地炸起:“蔡麟!不要动!”
噗呲一声刀尖入体,毫不留情在蔡麟前胸缓缓划出一道血口,向淼冷冰冰道:“告诉过你不准动,没听见吗?”
蔡麟在极度的恐惧、愤怒和剧痛中全身发抖,鲜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很快积出了一小片血洼。向淼刀尖重新抵住了他咽喉,沉思几秒后抬眼望向步重华,瞳孔映出森寒刀光:“把手机摔了,枪跟子弹扔给我。”
步重华略一迟疑。
向淼古怪地笑起来:“既然你这么在意手下人的性命,那你能不能为了别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步重华一言不发,极力压抑呼吸,与蔡麟目光对视。
蔡麟衣襟全是血,耳朵里轰轰直响,嘴唇急促颤抖。他感到自己半边身体好像都麻了,用力了好几次才勉强张开嘴,无声地做出一个口型:“不——”
不要听歹徒的,不要在任何情况下受制于敌人,这明明是我们进支队第一天就被队长你三令五申的原则,难道你自己都忘了吗?!
下一刻他听见步重华嘶哑地吐出一个字:“能。”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扬手一砸,手机哗啦四分五裂!
连向淼都没想到进展得这么快、这么顺利,一时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诧异地扬起了眉。随即他只见步重华咔擦弹上保险栓,将92式警枪反过来,握着枪管一步步走上前——
十步,九步,八步。
“……不要……”蔡麟发出细如蚊蚋的绝望的声音,“不要给他,不要……”
步重华冷峻的面容仿佛覆盖着一层冰。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由远而近的声响,工厂前门那条废置的水泥路尽头接二连三亮起车灯,是辖区派出所警车!
大队民警赶到了!
向淼脱口大骂:“我艹!”
所有变故都在这一瞬间发生:
步重华反手一抛,警枪旋转弹起,被他啪一声接住枪柄扣下拨片,另一手拉动套筒,子弹上膛;
向淼一刀狠狠抹向蔡麟脖子,后者疯狂扭动挣扎,在鲜血四下爆开的同时两人交叠向后——
步重华毫不犹豫对天开火,砰砰砰砰砰!!
五颗子弹连发,巨响划破夜幕,远处车里民警同时警觉扭头,接二连三叫出声:“在那!”“有枪响!”
“快开过去!通知指挥中心呼叫增援!!”
扑通!扑通!
——枪声响起的同时,向淼已经把蔡麟挡在自己身前,双双摔进了滔滔河水里。大半人高的水花尚未落下,步重华劈手把空枪一扔,毫不犹豫箭步上前,纵身跃进了波涛汹涌的环城河!
第86章
咕咚!
其实是没有声音的, 但人刚入水时, 冰凉水流冲击耳膜, 还是会有瞬间的眩晕和窒息。
蔡麟在哪里?
野外陌生水域是非常危险的,更何况是荒野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蔡麟受伤入水、大量失血,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失去了意识, 如果不在两三分钟内迅速找到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步重华一个猛子扎进深水,双手在能见度极低的水流中四处摸索, 突然感觉到身侧水流逆行往下, 立刻伸手去抓,果然碰到滑溜溜好似水草一样的东西, 登时反应过来——是头发!
幸亏步重华上大学时入选过游泳队,刚毕业还在水上派出所工作过几年, 多少年来的游泳底子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一把紧紧抓住那头发,也顾不上会不会把蔡麟薅秃了, 拽着硬是往上提了几分,然后双手从背后抱住他就往河面上蹬。
哗啦!
河面水花四溅,步重华托着人事不省的蔡麟冒出水面, 咬牙把他推上岸一看, 月光下只见蔡麟脖颈下被竖割了一刀,虽然避开了喉管,但鲜血汩汩而出,转眼洇湿了一片土地。
“操,”步重华咬牙低声骂了句, 迅速脱下自己的上衣用力堵住出血口,发狠拍打蔡麟苍白的脸:“醒醒!蔡麟!醒醒别睡!”
“……咳咳咳……哇!”
蔡麟身体一个触电般蹬直,紧接着几番痉挛,哇地吐出了满口血水。步重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只见他开始急促倒气,双手双脚剧烈抽搐,颤抖着抓住步重华的手臂,看样子是一个劲张嘴想要说什么。
“坚持住,你能活下去!”步重华用力摁着出血口,在他耳边低吼:“想想你爹妈!再坚持一下!”
爹妈。
仿佛一剂强心针被硬生生推进体内,蔡麟涣散绝望的眼神有瞬间凝固——然后视线越过步重华,映出了他身后河岸边,那道在黑夜中缓缓站起的身影。
“……跑……”蔡麟灰败的嘴唇开阖几下,终于耗尽全身力气,挤出撕裂般的声音:“快……队长……快跑!”
步重华一回头,只觉寒风当头袭来,刀锋已近在面门!
如果他这时候躲的话,那一刀足以把蔡麟当场穿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根本不容人思考,步重华伸手一挡,刀刃唰过手臂肌肉带出一泼血光;刺痛中步重华后仰抬腿、发力猛蹬,当胸一脚把向淼踹出了两三丈!
扑通!
向淼倒地重响,一头撞上树根,匕首脱手而出。他咳着血来不及擦,步重华已飞身而至,一把拎起前襟把他推到树边,铁铸似的拳头重重砸上腹部,嘭!
嘭!
嘭!!
每一记上百公斤级的铁拳捣下去,步重华手臂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就迸出一股血,与他全身冰凉河水混在一起,随着动作一泼一泼洒上地面。向淼在这疾风暴雨般的暴打中根本无法还手,内脏急剧挤压,胸骨喀嚓一声,口鼻同时喷出几股热血来!
“我艹!”
向淼蹦出两个字,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杀手,肌肉爆发力完全不输给步重华,咬牙反抱住他就死命往前推,蹬蹬几步一头猛撞上树,碗口粗的树干被硬生生撞得一倒!
树枝树叶当头簌簌而下,两人同时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你杀过多少人?”步重华满头满脸是血,单膝把向淼顶在地上,一手拎他衣领一手拽他头发,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高宝康是因为你要夺人骨头盔,陈元量是因为你要杀他灭口,那年小萍呢?!她做错了什么?!”
“她不该在那个时间,跟那个小男孩,出现在那个地点。”向淼狼狈程度跟步重差不多,粗喘着笑出尖利的牙齿:“她要怪也只能怪陈元量,姓陈的太贪……他太贪。”
为了赚差价搞死三条人命的掮客三七竟然说陈元量贪,个中讽刺意味,简直难以言喻。
“陈元量早就怀疑我在接触姓郜的小丫头,人骨头盔一失踪,他就会猜到是我干的——当年他带我入倒卖文物这一行,我几个家在哪儿他都知道,绝对会找道上的人一直追下去。我们做掮客这一行的,中饱私囊两头骗可以,但闹大了不行,我不想冒这个险。”
向淼说着冷笑一声,毫不掩饰鄙薄:“所以我必须想个法子让他们不敢追查,全能神教就是他们最大的把柄。你知道去年山东招远麦当劳那案子以后他们有多怕被警察查到吗?他们怕死了。真的怕死了。我故意留下那小男孩去报案,只要这案子一出来,就算陈元量还不甘心想追查,刁建发他们都得死死地拦着他。”
就因为这个,因为一帮无耻的邪教组织者和一个贪得无厌的掮客,无辜的年小萍被刺死在暴雨荒原上,至死怀里还揣着她起早贪黑打工刚拿到的、寄托着无限希望无限愿景的四十块钱。
向淼话音刚落,从未有过的愤怒从步重华心头蹿起,发狠一记重拳打得他偏脸喷出满嘴血:“你这畜生,你——”
向淼作为专业杀手却也不是吃素的,啪一声接住步重华的拳头,含着血咬牙道:“你知道个屁,先担心你自己吧!”说着闪电般扭头一肘狠撞在步重华手臂刀伤上,血肉挤压发出碾响,顷刻间把他反掀在地!
“有人等着要你的命呢,嗯?”他在步重华耳边狞笑问:“知道吗?!”
步重华喘息问:“谁?”
他们两人彼此死死相抵,不远处河面反光映出向淼半边脸,神情阴森诡谲:“你的那个画师……”
步重华瞳孔霎时扩张,这时向淼突然松手,右手探进怀里拔出一物——
其实在那种混乱情景下是根本看不清的,然而那一刻步重华似有所感,十多年来一线刑侦的搏杀经验令他在那瞬间竭力偏过头。
这个动作救了他的命,下一秒子弹出膛,贴面而过,枪响直接在耳边炸开!
那是把土制手枪!
步重华耳朵一蒙,足足好几秒什么都听不见了。但他人相当悍,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境地中竟敢不退反进,咬牙扳住向淼的手腕,就死命把枪口往回转。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向淼跟步重华一样身高超过一米八五,杀人经验丰富,体能素质强悍,扭打中两人将无数枯枝土块都硬生生挤压成齑粉,紧接着土枪猝然走火了!
砰!砰!砰!砰!
火光疯狂迸溅,弹壳满地叮当,步重华竭力埋头,子弹几乎是贴着他头顶和耳朵射向夜空。就在那死亡无限贴近的瞬间,他突然感觉掌心里滚烫的枪管“咔哒”一下,十多年来玩枪的经验瞬间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卡弹。
天赐良机!
只要判断有一丝失误,那就是顷刻生死立判。那一刻步重华也是赌了,抬头正对枪口不要命地去夺,拧掉土枪劈手远远一扔,手枪在夜幕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嗒掉进了草丛!
向淼失声:“我艹你……”
啪!步重华闪电般一手肘,又沉又准又狠,当头把向淼打得喷出半颗牙,然后一把拎起他衣领:“谁想杀我?关画师什么事?!”
“我艹你祖宗……”
“说!”
向淼向后一仰头,头顶抵着沾满斑斑血迹的土地,少顷又抬头盯着步重华,眼神饱含讽刺、怜悯和其他各种丰富含义:“你知道吗?每当他到生死关头时,都会有人愿意替他去死,上次是阿归,这次是你……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阿归两个字的时候步重华内心深处突然抽了一下,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五脏六腑狠狠一勾:“阿归是谁?”
“可能是我不懂你们这些男女之间的事。”向淼吃力地摇着头,似乎有些遗憾:“但恕我直言,阿归去死还勉强能算殉情,至于你……你又是为什么?画师对你有过半句实话吗?”
步重华怒吼:“我问你阿归是谁!听见没有!”
“真可怜,画师连提都不跟你提他。”向淼毫不掩饰的怜悯不知道是针对阿归还是针对步重华,然后他缓缓笑起来:“没关系,反正到下面以后……你可以自己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