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奕倒是想反驳,奈何着实无言以对。
别说走回到街上打车回学校,若是盛予航不来找他,说不准他连这巷子都得绕到晚上才能出去。
由此看来,盛予航真是个细心体贴的大好人。
这种稀罕的好人物种,没被沈碧霄那个人渣给拱了,真是老天开眼。
想到某个还在巷子里躺尸的人渣,萧楚奕心情不甚美妙,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揍是揍过了,不过也只能算是一道开胃小菜,仍然治标不治本。
当然,只要是能让沈碧霄觉得不爽的,他也不介意多来一点。
而沈碧霄最在意的事是什么呢?
除了他自己的尊严和脸面,大概也只有——
萧楚奕的目光转回到盛予航脸上。
这实在是一张很赏心悦目的脸,尤其是对方又总是那么温柔体贴。
“我先送你回宿舍。”
盛予航并不理解萧楚奕那复杂的眼神,也没有多问有关于沈碧霄的事,只是提醒了一下他注意身上醒目的伤口。
“这么直接回学校的话,也许会吓到别人,先回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小心伤口发炎。”
萧楚奕的神情更加复杂了。
身上这点伤对过去的中二少年来说是家常便饭,就算放着不管也很快就会愈合。
不过像是盛予航这样关心他的伤口的人也是有的。
在萧楚奕还不是个爱好文明的三好少年的时候,那位收养他的堂哥便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叨着,让他注意安全、注意健康、注意饮食、注意作息。
萧楚奕曾私下里跟小侄女一起将他称为“老妈子”。
但那样的关心,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倒是有点理解为什么沈碧霄一直对盛予航念念不忘了。
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这人是真的观察细致,也体贴入微。
再加上这么一副引人注目的好相貌,比之天上朗月清辉,也确实毫不为过。
“谢谢。”萧楚奕深深看了盛予航一眼,忍不住摇头叹息,“盛总你真是个大好人。不过……”
“什么?”
“欠你这么多人情。我怕到时候我把持不住啊。”
萧楚奕继续叹息着往前走去,看起来颇有那么点惆怅无奈的萧瑟意味。
盛予航:“……?”
*
C中,初二七班。
这是班上同学难得全部聚齐的时候,除了盛绛河以外。
不过盛绛河正是叫他们回学校的人。
这时候别的班正在上课,负责巡查纪律的老师路过窗边,看了看里面吵闹的声音,皱了皱眉,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班上的学生正围在程思嘉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她的近况。
确认她没什么大碍之后,刚刚偷跑过去负责“营救”的同学也眉飞色舞地说起期间惊险的过程。
“……就在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旁边的同学抢答道:“这题我知道!是萧老师!”
另一边凑热闹的同学并没有跟过去,闻言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昨天不是还在叫他小白脸吃软饭的——呜呜——”
说书的同学一把捂住他的嘴,义正言辞地批评道:“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们可爱善良可靠的萧老师呢?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没见过比他更爷们儿的爷们儿了!”
没跟去的同学:???
没等这边闹完,门口就有人轻咳了一声。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班上的人没抬头就知道是盛绛河。
咳嗽一声的意思代表着“闭嘴”和“安静”。
整个教室里眨眼之间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同学们纷纷抬头,目光移到了盛绛河……身后的萧楚奕身上。
现场围观过萧老师救人现场的,一个个目光灼热,试图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剩下不明情况的人也用困惑的目光看着男人,不太明白他是如何在短短一天内收服了这些原本闹得最欢的家伙的。
萧楚奕伸手拍了拍盛绛河的背,让他回到位置上去。
见盛绛河一句话没说,乖乖点头回了座位,后面那部分人就更是惊讶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同学们好。”萧楚奕靠在讲台边,避开伤口处支撑着身体,“有些人是第一次见面,我就先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楚奕,教你们数学,并且兼任班主任,以后叫我萧老师。”
萧楚奕声音不大,有些懒懒的尾音。
“我对大家没什么要求,不要打架逃课,作业按时交,考试认真考,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老师,就这么多,希望大家都可以好好遵守。”
都是一贯的官方套话,足以让学生们听得耳朵生茧。
若是放在往常,底下学生早就闹翻了天,根本不会费心听台上老师讲了什么话。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难得安安分分地坐好,齐刷刷地看向讲台的位置。
“大家听清楚了吗?”萧楚奕问道。
“听清楚了!”盛绛河第一个回应道。
其他人惊讶地对视一眼,随即也跟着应了一声,叠在一起倒还挺整齐。
“很好。”萧楚奕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那么下面就进入我们第一次班会——关于这次盛绛河同学带头翻墙逃课跑到会所的事,所有参与的人给我交一份三千字检讨上来。”
话音未落,当即有人站起来表示不满:“凭什——”
盛绛河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人被吓得一个哆嗦,顿时闭上了嘴。
“别着急啊,见者有份。”萧楚奕笑眯眯地继续清算,“我入职前就不追究了,就昨天和今天,凡是旷课的,两千字检讨,另外叫家长来学校一趟。对了,两份检讨分开算。”
这话一出,饶是被小叔好好教训过一顿的盛绛河也黑了脸色。
原本还对萧楚奕满脸敬仰的学生也露出了犹豫凄苦的脸色:“啊?真的要叫家长吗?我爸要是知道了绝对会把我吊起来抽的……”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是啊是啊,而且我爸妈没时间嘛,都在国外忙着呢。”
“我爸妈都不管我好久了,鬼知道能不能联系上。”
“请家长没问题,但是检讨能不能不写……我最讨厌写字了……”
“我知道各位家长都是日理万机,在这学期结束前,随便抽个时间来一趟就行,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有必要跟你们的家长交流一下感情。”
底下顿时响起一阵更响亮的哀嚎。
“啪——”
萧楚奕用教案一拍桌子,这突兀的一声响激得学生们一个激灵,纷纷闭上了嘴。
“觉得委屈吗?不服气吗?跑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果?”
萧楚奕敛去脸上的笑意,摆出了正色,他的目光扫向了坐在中间的程思嘉,后者手足无措地回望着他,满脸的愧疚。
程思嘉是最早被带出来的,此刻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从回到班上起,她就一直低着头不主动说话,心下既是慌乱后怕,也是觉得自己给同学老师带来了很多麻烦,没脸见人。
在回学校的路上,萧楚奕就已经从盛绛河那里了解了这个班的情况。
这群学生确实是出了名的让人头疼的问题学生,但他们却不是坏到根上的孩子。
其一是这个年纪叛逆的尤其多,二来他们班上有几个背景特殊的学生——比如程思嘉。
因为赌鬼父亲闹到学校里来的笑话,加上家境与同学过分悬殊,她一向是一些老师同学们谈论的话题,更是他们嘲讽的目标。
七班的学生尤其护短,程思嘉没有反抗的资本,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反驳,倒是她的同学们比她更加愤怒。
上一个被报复的男老师就是在课堂上当众嘲讽程思嘉,在她举手纠正了他的板书错误之后,讥讽她心比天高,成绩再好也没用,小心迟早要被赌鬼父亲送出去卖的。
这一句话就捅了马蜂窝。
被退学的那个男学生脾气尤为暴躁,又恰巧他对程思嘉有那么点暧昧的小心思,一听这话想也不想就直接冲上去,一拳揍到了男老师脸上。
这一拳下去,这个班就彻底乱了套了。
学校将带头打人的学生退学,公开点名批评了这些闹事的学生,还去探望安抚了男老师那位被气得病发的老父亲。
一群中二期的叛逆学生便彻底放飞了自我,觉得大人们都是恶心的物种,不值得相信。
于是本就不罕见的逃课、翻墙、大声喧哗之类的“抗议”举动也就变本加厉,前后闹走了好几个老师。
直到萧楚奕上任。
说起来这群人此刻愿意好好听他说话,也是因为他救了程思嘉和他们这些学生。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轻易认同他的观念,听了他的反问也颇为不服气的嘀嘀咕咕着。
“维护同学是好事,但是得动动脑子。”萧楚奕又放缓了声音,像是没了力气,“不然人没救出来,自己又搭进去了,你们当自己是葫芦娃吗。”
“噗——”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原本紧绷压抑的氛围得到了些许缓解。
紧跟着就有人大着胆子举手:“我、我们也可以救出程思嘉的!本来我们已经快要成功了!”
萧楚奕扫了他一眼,换了个胳膊支撑着下巴,淡淡地问道:“刚刚那几个保安看到没?你能打得过几个?”
那个学生点了点头,回忆片刻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萧楚奕接着道:“就那样的,我一个能打十个,你能吗?”
学生:“……”不、不能QAQ
萧楚奕微挑着眉:“现在知道该找谁解决问题了吗?”
学生:“知、知道了……”
*
新来的萧老师是个魔鬼。
傍晚放学的时候,盛绛河一看到自家小叔,就忍不住对他这么吐槽着。
长着一副斯文相貌的男人这时候满脸温柔:“只要能管得住你,就算是魔鬼,也是可爱的魔鬼。”
盛绛河一脸深沉地仰头看着小叔:“你叛变了。”
“乖。”盛予航揉揉小侄子的脑袋,“对了,我把你逃课的事告诉你爸妈了,他们让你这周内交上两千字的检讨。”
盛予航语气柔和地提醒:“要手写哦。”
盛绛河:“……”
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还有没有一点温暖了。
盛绛河再一次气成了河豚,气鼓鼓地背着书包转身就走。
跟在小侄子身后的盛予航脚步忽的一顿,目光落到了马路对面的咖啡馆里。
某个熟悉的路痴正跟着另一个陌生男人一起走进店里。
两人看起来很熟稔,脸上都挂着笑,气氛很和睦,显然关系还不错。
那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盛予航思索了一路,终于在吃完晚饭,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回忆了起来。
闻锐。
在业内颇有名气的新秀,不过他真正让盛予航记住的原因,则是这人的上一份工作。
闻锐和萧楚奕、沈碧霄是一个学院的同学,只是不在一个班,还没毕业的时候,那几个人便一起合作创了业。
不过无论是资料上冰冷的文字,还是他们一些故人的传闻,都没有显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好。
如果非要说他们之间的联系,除了同一个公司不同部门以外,大概也就是一个沈碧霄了。
本来还以为那是被逼急了才偶尔露出尖牙的小绵羊,没想到……人不可貌相。
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么。
盛予航嘴角微挑,低头看着膝上的书。
旁边的盛绛河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写检讨,写到一半就忍不住摸鱼走神,将手边的书页资料翻得哗哗作响。
翻到课本最下面的资料夹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张照片,看清照片下面标着的名字,再看看照片上的人,不由一愣。
“小叔小叔——”
盛绛河抓着那张照片一路小跑到盛予航身边,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的宝贝似的,指着照片上的人给他看。
“这个人好像就是今天早上叫住我们的那个人诶!长得好像,而且他还认识你,你看!好像是叫沈碧霄的……”
盛予航抬头扫了一眼照片,随即便移开了视线,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那是盛予航高中的毕业照,那时的模样虽然还有些青涩稚嫩,但容貌大体已经定型。
尤其是几个相貌尤其突出的,更是鹤立鸡群,一脸就能辨认出来。
照片里的学生都穿着校服,盛予航站在边角处,脸上是标志性的温柔假笑,目光散漫,也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沈碧霄则站在最中间,不知是不是抓拍时机问题,他的目光似乎一直在往盛予航所在的方向飘。
“难怪他对你那么热情。”盛绛河自觉找到了什么真相,“不过你竟然都忘了他,好可怜——”
盛绛河那一脸的同情怜悯还没摆得出来,表情突然变了变。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资料夹,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写作业的桌子原本是盛予航的办公桌,后者刚搬来没多久,东西都是最近放上去的。
显而易见,这份资料夹也是盛予航自己看完之后,才顺手丢到桌上的。
盛绛河抬头看向盛予航:“所以你其实是认识沈碧霄的吧。”
盛予航平静地翻过一页书,一边答道:“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