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浩轩思索着,目光落在最上面那排号码上,注意力被拉回来一点之后,他突然觉得这串号码有些眼熟。
这个好像是……
宋浩轩手一抖,那个电话已经拨通了出去,号码归属地显示在邻省。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脑海中闪现的灵光终于串成了一条线。
他按下结束通话键。
他想起来这是谁的号码了。
——宁成鑫。
也就是伙同沈碧霄设局骗萧楚奕的人之一,那个满心满眼想要多分一点股份的家伙。
宁成鑫家在邻省,来了B市多年也没换过号码,他为人脾气不是很好,但在工作上能力不差,所以宋浩轩之前拉沈碧霄下马的时候,也下过苦功夫去拉拢这个家伙。
但宁成鑫满脑子只有利益,比不得其他人通晓人情世故,但也不够灵活。
换而言之,就是人傻脾气还轴。
当时宋浩轩手上事太多,没太多余力去死缠着他。
后来是萧楚奕帮他搞定了宁成鑫。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曾站在对立面的人是如何达成了合作的。
但是正如宋浩轩也在跟萧楚奕合作一样,这世上没什么是利益撬动不了的关系。
更何况他们几人之间也是早有嫌隙,只需要一个引子,就不需要再浪费更多的力气去策反。
当时萧楚奕对公司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并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识趣一点还能留个好印象,日后好合作。
所以那时候宋浩轩只知道了结果,而没有细问过程。
如今再想来……
宋浩轩脸上最后一点笑意隐去,唇角跟着拉下去,眉头逐渐皱起来。
在萧楚奕还没走的时候,宁成鑫就是沈碧霄手底下那条不大灵光的狗,给点骨头就能让他跟着指示走。
表面来看,后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矛盾,非要说也就利益的分割问题,但也不至于让他恨沈碧霄入骨。
但这也仅仅只是“表面上”而已。
实际上当初宁成鑫是要回家结婚的,他家远在邻省,自然也要离开公司。
那时候公司才刚刚起步,宁成鑫又是最听沈碧霄的话的,后者身边没有趁手的亲信,自然舍不得他走。
若是常人,要么动之以情,要么多划分些利益,唯有沈碧霄这人不走寻常路。
或者说他全然不把别人的情感诉求放在眼里,只当成可以随手摆弄拆卸的玩具。
等到宋浩轩听到些消息的时候,宁成鑫的异地女朋友已经嫁了人,父母也在同年去世。
没了回去的念想,宁成鑫也就死心塌地地留在了B市。
出于某种直觉,宋浩轩总觉得事情不大简单。
但是一切如常,宁成鑫也只当自己倒霉,回来之后萎靡了一阵,又骂骂咧咧地诅咒了几天那对狗男女,就重新投入了工作。
这当中沈碧霄从头到尾都没出面,谁也没将这件事跟他扯上关系,包括宁成鑫自己。
后来宋浩轩才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猜出与沈碧霄脱不了关系。
但没有证据的事,谁也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
更何况觉察到这件事的也只有宋浩轩一人,他也没法说服任何人。
他甚至没法说服自己,将之作为一条确凿的事实。
可如今……那件往事似乎也就是宁成鑫针对沈碧霄的唯一可能了。
沈碧霄自己当然不会主动说出去,宋浩轩没有证据说不出口。
宁成鑫早就断了与家乡的所有联系,将过往全部当成不可触碰的黑历史,根本不可能再去主动调查。
那么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是谁将不容置疑的“证据”摆在他面前,让他不顾一切地去报复的?
从宁成鑫跟着沈碧霄混,再到他反水倒戈宋浩轩,期间接触的人里……
有萧楚奕。
再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宋浩轩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
*
回去的路上盛绛河就乖了很多。
遇到红绿灯乖乖拽着萧楚奕的袖子,见他走了才跟上,路边买水都亲自拧开了瓶盖才递过去。
殷勤得像是个跑腿的小弟。
萧楚奕被小孩儿看得一阵恶寒,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想吃什么?”
盛绛河乖乖巧巧地回答:“想吃西红柿炒鸡蛋。”
萧楚奕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脚下转了个向:“那就先去一趟超市吧,西红柿没有了,还有鸡蛋和牛奶。”
盛绛河亦步亦趋地跟在萧楚奕屁股后面。
等到两人走出超市,接到短信来接小侄子的盛予航见了他们也不由惊诧了好一会儿。
萧楚奕当然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一向娇气又傲娇的小侄子竟然会主动帮大人分担购物袋的重量了。
而且一看他那副屁颠颠的样子,显然也不是被强迫的。
盛予航:“……”我不在的时候世界是毁灭重启过了吗?
萧楚奕看到盛予航也有些意外,很快又反应过来,看了盛绛河一眼:“你叫来的?”
盛绛河立刻扬起灿烂的笑脸:“是啊,我这不是看萧老师运动过了太辛苦了吗,走回去多累啊,正好小叔下班了,我们顺路一起回去嘛。”
被当做工具人的盛予航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有揭穿小侄子,这家超市与他们家和公司完全是反方向的事实。
上车的时候,盛绛河和萧楚奕一起上了后排,盛予航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后者的脸。
萧楚奕脸上的伤口已经凝结,只剩下两道有些模糊的红痕。
先前被头发挡着看不清楚,这时候倒是显得过于醒目了。
他将购物袋放到座位的空档处,抬起手腕的时候,袖口的位置露出了青紫的伤痕。
盛予航的目光停顿了片刻,随即才转过视线,发动了车。
萧楚奕好像一直不太善于照顾自己,或者说没有兴趣照顾自己。
明明家务也好,做饭也好,并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事物,连做甜点的技艺都十分娴熟。
乍一看就应该是活得很精细的人,但只要跟他相处之后,就能发现他的生活习惯无一不透露着敷衍的画风。
简而言之,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活着就好了。
就算是做饭、做甜点,实际也全是服务了对门的叔侄俩。
他已经习惯了问他们想吃什么,但却很少见到他们菜单以外的菜系。
就好像这人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一样。
这么看起来,其实还真是个容易让人担心的家伙啊。
盛予航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明明最开始仅仅只是想拜托他帮忙跟小侄子搞好一下关系的,没想到真正相处之后,他竟然也会忍不住担心对方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都怪萧楚奕自己对自己太不上心了吧。
真是让人头疼的家伙。
盛予航开车就像他的人一样,很稳重,几乎没有急刹和颠簸。
盛绛河年纪小,没一会儿就开始哈欠连天,萧楚奕也被传染了困意。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同时一点一点的,险些撞到一起去。
车才开到了半路,盛予航就在路边停下了车。
萧楚奕陡然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向前方,发现周围都是陌生的建筑,他还以为自己是失忆了。
再往前看,他才发现盛予航打开了车门准备下车,但车钥匙都没拔。
“怎么了?”
“没事,我下去买个东西。”
萧楚奕没太在意,点了点头,强撑着睡意也没坚持多久,好在盛予航很快就回来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听到一阵塑料袋的窸窣声响,还有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过萧楚奕也没放到脑子里去,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等到了家,盛绛河一下车就恢复了精神,蹦蹦跳跳地上楼。
萧楚奕没他那么好的切换能力,精神还有些萎靡,直到进了家门才恢复了一些精力。
就连盛予航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他都完全没有注意到。
投喂完两个做饭能力为负的家伙,萧楚奕又想起答应过盛绛河的事,说了一声便回了自己家。
洗手的时候,水珠溅到脸上,萧楚奕顺手抹了一把,就感觉到隐隐的刺痛感。
他下意识蹙了蹙眉,也没太在意,接着开始清理厨具。
很久以前的时候他受伤也是家常便饭,这一点小伤口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睡两觉就好了。
刚把鸡蛋敲开,萧楚奕就听到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盛予航站在门外。
“怎么了?”萧楚奕手上脸上都沾着一些面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晚饭没吃饱吗?”
“吃饱了。“盛予航不由失笑,提起手里的两个小药水瓶:“我看你好像受伤了,伤口还是要清理一下吧。”
原来之前他是去药店买药了。
萧楚奕眨了眨眼,看着盛予航那一脸的关切,都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
“啊,那谢谢你了,你先放这儿吧,我忙完自己来就好。”
“我帮你吧。”盛予航坚持,“你手上有伤也不方便。”
“没关系,都是一些小伤而已。”萧楚奕并不太在意,“很快就会好了,不碍事的。”
“对自己好一点好吗。”盛予航有些无奈,“怕麻烦的话就不要总是带一身伤回来。”
“我也不想的。”萧楚奕更加无奈,“我只是随随便便想抄个近路而已。”
“嗯。”盛予航也不知道信了没有,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也听不出任何指责的意味。
“下次小心一点吧,你受伤了,别人也会担心啊。”
第34章
别人也会担心啊。
萧楚奕怔住, 指尖一颤,险些连手上捧着的碗都抓不住。
于是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 就被盛予航拉到客厅的桌边坐下。
大门轰然关闭。
装着蛋液的碗被放到一边, 盛予航将药瓶和创口贴放到一边, 拆开了酒精棉的盒子。
萧楚奕愣愣地坐在原处,许久不能回神,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盛予航低垂的眉眼。
他看起来很专注, 像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
盛予航做什么事都是认真的,只是萧楚奕才第一次觉得这人只是低着头做这样简单的事, 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好看。
不仅仅只是源于客观上出色的外貌, 更是由于心底那些波澜涟漪,一圈圈漾起之后便再不能平歇。
某些遥远的记忆在他眼前一一闪现,他说不清心底复杂的情绪到底有些什么。
“怎么了?”盛予航觉察到萧楚奕的视线, 抬头看向他, “我脸上有东西?”
“嘶——”侧脸上传来的刺痛感让萧楚奕下意识皱了皱眉, 也拉回了他的神智。
“忍着点吧。”盛予航看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子,“不先消毒的话很容易发炎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萧楚奕小声嘀咕着, 却也是规规矩矩坐着,没有反抗挣扎。
“但是看起来很让人担心啊。”盛予航目光从萧楚奕脸颊上的伤口滑过,最终停在了他的手腕上。
看着真是让人揪心。
萧楚奕的肤色是类似于常年不见天日的白, 他以前由于工作原因,也确实不怎么出门晒太阳,也就是在换了工作之后, 气色才变得好了一点。
然而或许是因为体质天赋,他的肤色仍然比同龄年轻人还要白上一号,于是那些伤痕落上去,便格外的醒目。
扎眼,但是……
也真的很漂亮。
美丽的东西总能激起人内心的破坏欲,人也一样,本该是象征着疼痛与血腥的红印上去,便反而成了艳丽的颜色。
每当遇到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物,人的第一眼总会落在他们的外表上,或是厌恶于丑陋,惊艳于其美,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
但当深入去与那些事物交流交往,加深了认知,便也有了“情”,眼中所见便也不仅仅只在于外表。
丑陋表象之下亦有灿烂的灵魂,美丽背后也许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由此便又生出欢喜、倾慕、担忧、痛惜。
初见萧楚奕时,饶是自小就被或恶意或善意地称赞着“漂亮”的盛予航也不由生出一些惊艳感。
当然仅仅只针对于对方过分出挑的外貌。
见了几次之后,他明明也见过对方身上带伤的样子,却也只觉得有趣。
狠戾又慵懒的美人总是能轻易吸引别人的目光,盛予航不敢说自己并非那些俗人的一员。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就好像只是转瞬之间的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太多的目光放到对方的身上了。
于是雨天开始想对方有没有带伞,晚上见不到人担忧他迷路,看到对方身上的伤口,第一反应也不是好奇或惊叹,而是在想——
看起来好疼啊。
伤口不清理或许会发炎吧,如果淤青不揉开会很痛吧。
这样的想法就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还真是玄妙的东西。
就像现在莫名其妙又控制不住担忧,又像是忍不住追问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盛予航收回了视线,转而拉过了萧楚奕的手,将他的袖子推出上去,露出的伤痕已经变得一片青紫。
“……你感觉不到痛吗?”
盛予航眉头不自觉地拧起,那一片伤口范围比他先前无意间瞄到的一眼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