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路。”盛予航语调轻缓,“事情前几天加班都做得差不多了,这几天会比较空。”
“你不回去吗?”萧楚奕问道。
“什么?”盛予航有些不解他的意思。
“回家啊。”萧楚奕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一开始不是住在这边的吧。”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盛予航就把萧楚奕带回去过,就是在他一开始住的地方。
萧楚奕虽然不大认路,但屋子里摆设风格还不至于分辨不出来。
那时候他也没太细看,但对那个房间过度简明的风格印象很深刻。
完全不像现在这种单身带娃的温馨画风。
想到这里,萧楚奕没忍住笑了笑。
“怎么?”盛予航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萧楚奕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勉强止住笑意,“就是突然想起来,你好像还是单身啊。”
单身,未婚,未恋——不确定有没有过。
总之是年轻有为,却已经提前过上了在家奶孩子的奶爸生活。
盛予航不大确定到底是哪一点戳中了萧楚奕奇怪的笑点,能让他笑个不停。
不过看到对方难得开怀的笑脸,他也不太想去追究。
“你不也是单身么。”盛予航有些无奈,一边解释道,“之前我刚回国不久,那边也只是暂住而已。总是搬来搬去也太麻烦了,那边又没有人等我回去。”
盛绛河回家是因为父母在,而现在盛予航也只有一个人。
孤身一人的时候住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萧楚奕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说的也是。”
盛予航又问道:“萧老师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萧楚奕看了他一眼:“你要请我吃饭吗?”
“可以。”
“开个玩笑。明天有点事,要去安子月家里家访。”
“我送你去吧。”
“还是不用了吧,难得休息日在家睡觉不好吗?而且每次都麻烦你,我也很不好意思的。”
“你可以请我吃饭。”
“……”萧楚奕拿眼斜盛予航,“刚刚不是还说你可以请我吃饭吗?”
盛予航笑了笑:“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
萧楚奕有些无奈:“合着你就是想吃顿饭?”
“那倒不是。”盛予航的目光从萧楚奕脸上滑过,话语里也带着些笑意,“我担心你不认识路。”
萧楚奕:“……”
“去安子月家里的路我认识。”盛予航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可以直接送你到他们家门口。”
萧楚奕……萧楚奕可耻地心动了。
*
打开家门的时候,盛予航在门口一抬头就想要叫人。
然而目光落到空荡荡的客厅里,他又闭上了嘴,没了声音。
大概是盛绛河早上走得急,阳台上的窗帘也没有拉好,落了一大半在地上。
透过窗户吹进来的冷风将窗帘的边角扬起。
屋外冷月的光混着小区里暗沉的路灯光线一起倾撒进来,在客厅的地板上打下几道冷色调的光影。
对门的关门声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盛予航怔了片刻,终于被拉回了思绪。
现在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盛予航反应过来。
明明刚刚才把小侄子送回去。
明明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就好像体会过了奢侈的感觉,就难以再回到贫瘠的土壤上去了。
不过才两个月的相处,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跟其他人一起共享生活空间的吵闹生活了。
眼下陡然安静下来,他还有些不太习惯,甚至还有些不太舒服。
盛予航微蹙着眉,伸手打开客厅的灯。
明亮的白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不算大,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但也不至于显得过分空旷。
然而充盈着整个空间的灯光也没能驱散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就好像少了什么。
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到茶几上,盛予航在沙发上坐下,依靠着沙发的靠背仰头盯着天花板许久。
被压抑许久的疲惫迟缓地翻涌上来,他前一天几乎通宵了整夜,也就早上的时候才小睡了一会儿。
加上杂七杂八的麻烦事终于告一段落,精神松懈下来,困倦便变得无比明显。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睡着。
但事实上,即便他闭上了眼,仍挥不散心头隐隐的烦躁感。
半晌,盛予航叹了口气,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考虑要不要下去转几圈。
在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被自己放在茶几上的袋子。
迟缓了几个度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
他之前有记得给小侄子和萧楚奕带晚饭,结果回来的时候却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但愿萧老师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五分钟之后,萧楚奕家的大门被敲响了。
萧楚奕微带着疑惑的脸出现在门后:“盛总?还有什么事吗?”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还没吃晚饭吗?要不先进来等一会儿吧,我去做。”
“我吃过了。”盛予航提起手里的袋子,“给你送晚饭。”
萧楚奕愣了愣。
*
说着送晚饭来的人还是在萧楚奕家的餐桌旁坐下了。
主要是萧楚奕不好意思当着盛予航的面吃独食,后者也完全没有助人一回就隐姓埋名回去睡觉的意思。
于是两人面对面坐着,重心逐渐就从吃饭变成了拉家常。
“你不吃晚饭吗?”盛予航注意到厨房里根本没有任何晚餐遗留下的痕迹。
“回来收拾了一下东西,有点累,就不太想做饭了。”萧楚奕随口道,“反正也这么晚了,少一顿也没什么。”
“这样不好。”盛予航顿了顿,心下划过一些什么东西,忽的又问道,“我们给你添麻烦了吗?”
他看起来带着些罕见的踌躇。
或许是更鲜见的感性冲击了他,让他注意到了许多以前被忽视的事情。
自从萧楚奕搬来这里,一日三餐大部分都是他做的,还时不时提供餐后小甜点。
管教小侄子的事对方也帮了大忙。
盛予航忙起来的时候连周末都没有,自然也只能将小侄子托付给对方。
萧楚奕从来都不介意地照单收下,就好像那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一般。
反倒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时常连饭也懒得做,没事能一个人从晚上睡到隔天下午,而不是早起准备三餐和甜点。
但事实上,他其实本没有必要去管那么多事,更有抱怨发牢骚的权利。
他只是盛绛河的老师,盛予航的邻居,常人连这种表面友好关系都懒得去维系,当然实际上也没有那个必要。
就算非要说人情,盛予航自觉也没有给予萧楚奕什么回报,反倒是他们一家都不自觉地受着对方的照顾。
明明自己才是总是被称作“好人”的那一个,但盛予航觉得对方才是真正温柔的那个。
不像他这种浮于表面的、习惯性地待人温和,而是真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
或许正是这种不外显的温柔,等到盛予航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发现自己已经沉溺于其中了。
不知何时起,他就已经开始自然地跟对方坐在一起吃饭,聊一些更平常的话题,提起自己的偏好。
忙碌起来的时候,一句话发过去,他也能全然放心地将自家的孩子交给对方照顾。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而那种潜移默化的温柔便是造成这样的“习惯”的最大“陷阱”。
说是陷阱可能也不太准确。
充其量也就是那个享受着温柔的人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又毫无知觉地一脚踩了进去。
直到这时候,盛予航才陡然反应过来。
“好像太多的事麻烦你了。”盛予航叹道。
“为什么会这么想?也只是顺带的事而已。”萧楚奕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你帮了我很多事,非要说麻烦的话,也是我麻烦你吧。”
许是觉察出盛予航内心的纠结源于何处,萧楚奕顿了顿,又玩笑似的补充了几句。
“我一个人住着也冷清,找点事做做省得自闭,这点上来说你们也算是在做好人好事了。”
“再说,人和人相处计较那么干什么,又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交易,相处得高兴不就行了么。”
人的感情又不是货物,相处越多牵扯越多,便越是一团乱麻,再也扯不开。
除非彻底一刀切开,否则也没什么挣扎的必要。
也不知道哪里的道理戳中了盛予航,他愣了愣,很快又弯起了唇角:“嗯。我挺高兴的。”
萧楚奕起身走向厨房。
等他收拾好碗筷再走出来的时候,只见到盛予航一手撑着下巴,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盛总,不早了。”萧楚奕看了眼时间,提醒道,“你还是先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去安子月家呢。盛总——盛予航?”
萧楚奕连着叫了好几声也没见人有所反应,他不由一愣。
走过去一看,才发现盛予航正闭着眼,呼吸平缓,好像是睡着了。
“……这都能睡着?”萧楚奕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很快他又想起盛予航昨天加班的事。
估计也没好好休息,所以这才靠在他家桌子上就睡着了。
难怪今天表现得这么多愁善感的。
盛予航睡觉睡得还挺熟,萧楚奕叫了几声也没醒。
他本考虑将人送回对门自己家,不过准备伸手从对方口袋里掏钥匙的时候,他顿了顿,又把手缩了回来。
掏对方口袋这种事还挺尴尬的,而且从这里把人拖到对门又是一项大工程。
直接把对方扛过去吧,倒不是不行,就怕半路人醒了感到窘迫。
面对盛予航这个“道德标杆”的时候,萧楚奕的粗犷糙汉子作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收敛几分。
思索了片刻之后,萧楚奕长叹了一口气,转而推开了客房的门。
当初看他一个陌生人昏倒在路上,盛总都能发挥好人光环把他带回去。
现在他们都已经这么熟了,放客房安置一晚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客房也就上次萧家父母来时住过人,萧妈妈走时生怕儿子生活不能自理,还特地又帮他重新整理了一下,以备着朋友上门拜访。
只可惜,在B市萧楚奕还没有什么可以直接邀请到家里来的“好朋友”。
当然,盛予航是“邻居”,不能算在内。
怕吵醒了沉睡的人,萧楚奕尽量克制着力道,放轻了声音,连客房的灯都没开,只就着屋外的月光将人安置到了床上。
最后一项工作就是帮忙盖上被子,萧楚奕站在床头的时候迟疑了片刻,伸手帮对方取下了眼镜。
盛予航是真近视,不过度数并不是很深,不戴眼镜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清。
之前萧楚奕也见过他没戴眼镜的样子,不过也仅有那么几次,清晨刚醒,以及晚上刚洗完澡的时候。
盛予航曾自称戴着眼镜能给他一些心理安慰,萧楚奕倒是有点可惜。
毕竟美人么,谁都想多看两眼。
其实盛予航长相颇为凌厉,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便天然地带着些居高临下的睥睨。
他的五官皆是美到极致,又加之出身教育从不屈于人下,合着一身气质,反倒显出一些逼人的气魄。
或许正因为此,他平时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眉眼弯弯,隔着眼镜谁也看不出那张脸不笑时的冷然。
明明是完全相反的矛盾气质,却在这人身上达成了一种让人舒心的和谐。
不过不管哪副模样,也真的是很好看啊。
萧楚奕多看了盛予航两眼,轻叹着慢慢踱步到窗前。
他仰头看到了窗外的月亮,按在窗沿上的手顿了顿,止住了关窗的动作。
一轮皓月挂在夜空之中,星稀月明,那一层雾蒙蒙的光也带着几分温柔的氤氲气。
萧楚奕忽的想起以前跟盛予航开过玩笑,说他像天上朗月。
许是难得感性又放松,他不知怎么脑子一抽,就仰头望向了天上的月。
“晚安。”萧楚奕向着月亮道了声晚安。
轻声说完,萧楚奕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傻缺,没忍住泄了几声低笑。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一定是被盛绛河给传染了。
萧楚奕摇着头叹息一声,伸手关上窗,拉上了窗帘,将对夜晚来说过分明亮的光隔绝在外。
黑漆漆的夜才是最适合沉眠的场所。
“晚安。”萧楚奕又低声向沉睡的人道了晚安,“做个好梦。”
房门被悄悄地关上,房间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的静谧之中。
然而床上本该沉眠的人却慢慢睁开了眼,盛予航望着天花板的方向,睁着眼适应许久才辨别出一些灯管的轮廓。
过度疲惫的大脑强制他陷入休息状态,但他心下却始终在意着自回家之后就不能安歇的空荡感。
心头压着难以纾解的繁杂情绪,于是短暂的睡眠都是零碎而沉闷混沌的。
——总觉得家里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盛予航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强迫症,他通常不向无关紧要的事投去过多关注。
但他一旦在意起一个问题,便也总忍不住刨根究底,就像是一个游戏一定要打到通关才能放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