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和服的美丽店员把他们领到吧台前坐下后就走了。彤梓青偷偷问俞寒:“她为什么不给咱们看菜单?”
“应该是家Omakase店,意思是把自己拜托给寿司师傅。而师傅会根据每天到货的食材定制菜单,最大限度发挥应季食物本身的味道。寿司也是现捏现吃,”俞寒解释道,“简单理解就是给你什么就吃什么,堪称选择困难症患者的救星。”
“Soga!”彤梓青不再操心,乖乖地坐好。
职人气质的寿司师傅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便在数米长的板前开始操作。一时间,餐厅内安静极了,只有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直到鲍鱼切片和安康鱼肝作为「先付」,率先被放在了面前。
“Please.”师傅日式味道的英文铿锵有力。
彤梓青拿不标准的日文说了谢谢便拿起筷子,仔细地品尝起嫩滑的鱼肝。
“青儿,”俞寒看着身边已经完全缓了过来的人,终于开口问道,“刚才……是不是真的把你吓着了?”
彤梓青被对方的问题和鱼肝上现磨的山葵酱同时刺激了一下,于是他赶紧喝了一口兑了苏打水的柚子果汁,含泪点头:“是,是有那么一点儿。”
“只有一点儿吗?我怎么看你腿好像都软了,差点瘫地上。”
“嗯......”彤梓青被人戳穿,干脆老实承认:“当时腿肚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抽筋。”
俞寒浅尝着杯子里的清酒,问道:“你昨天不是还说相爱的人能结婚是很幸福的事儿吗?怎么一轮到自己,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慌成那样儿了?”
半晌。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感到那么大的恐惧。”彤梓青的眼神落在吧台后面,一个装米饭的草编容器上。他喃喃道:“可能是我小时候,被自己爸妈离婚时的画面刺激到了吧。上一秒还是挺幸福三口之家,下一秒突然就崩塌了。”
“就我妈一直带着的那个钻戒,还是我爸早年间去港岛出差时买回来的呢。可能……这在那个年代算是件挺骄傲的事儿吧。反正自打我有记忆以来,身边的亲戚啊邻居啊,总说我妈命好能遇上我爸,人帅又知道疼老婆,都特羡慕我们家。”
彤梓青叹了口气:“直到我爸东窗事发的那天,我妈直接就把戒指摘下来扔他脸上了。之前有多值得珍惜的东西,现在拿在手里就有多讽刺。你说,我没留意过到班长手上的戒指,可能是在潜意识里已经被我自动屏蔽了吧。在我看来,那玩意儿一点也不浪漫。”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俞寒压根没想到,彤梓青对这个人类用来做出美丽承诺的东西,却怀着另一番的解读。
这时,寿司师傅把握好的鲷鱼寿司送到了客人的面前。
彤梓青用湿纸巾慢慢擦手,说道:“哥,你也知道,以前的我胆小执念又重,老觉得俩人一定要到至死方休那天才叫爱过。但我经过了最近这些事儿,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成长了一些。”
“说说,有了什么新的人生方向和感悟?”
“我会努力做到不因为你什么什么官的身份而感到焦虑;同样的,你也不要有压力,觉得自己必须要做出什么承诺。咱俩人既然谈恋爱就好好谈,不去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行了。万一,我说的是万一,真有一天你和我因为某些不可抗力要分开……”彤梓青伸手指了指墙上的字:“一期一会,世当珍惜。我也会把这段感情当成老天爷脑子一抽送出的一份大礼。”
“哥,你说我是不是成熟了?”彤梓青说完后,把捏好的寿司小心地举起来放进了嘴里,同时在心里为自己理性的感情观点了个赞。
“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俞寒挑眉道:“还一期一会?美得你。”
“啊?”彤梓青含着醋饭,张着嘴看着对方。
“你这分明是在套路我,灌我毒鸡汤,给自己卷铺盖走人埋伏笔。”俞寒根本不买账。
“没有啊,”彤梓青觉得冤枉,他赶紧咽下寿司,“我这是掏心窝子的话!”
俞寒笑着把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正经起来:“那我也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首先,我肯定再也不会给咱俩之间留下’不可抗力’兴风作浪的余地。其次,代表承诺的戒指也好,传统意义上的婚姻也好,都只是一段关系的壳儿。这个壳儿应该是什么样子,别人说了不算,只有关系里的两个人能决定。”
俞寒顿了顿,认认真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青儿,放心把自己交出来。有我人在这儿,你就不需要去怕这个壳儿。”
彤梓青听了这话,只觉得一股暖意混着微微的疼痛涌上心头。他于是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然后笑嘻嘻地说:“那就是让我把你当成寿司师傅呗!”
“一定让我的客人满意。”俞寒学日本人欠身鞠躬。
“Omakase!那就拜托您了!”彤梓青双手合十,乖巧答谢。
八贯口味各异,味道甘润鲜美的寿司吃完,最后一道是把梅子酒冻成了果冰,弄碎后和水果拌一起的甜品。彤梓青一口吃下去嘴巴里全是春日里的清新味道。俞寒见他喜欢吃,把自己的那份也留给了对方。
“吃饱没?”
“好像还可以再吃些!”彤梓青舔着嘴角的梅子冰留下的酸甜说道。
“那我给你再要个免费手卷。”俞寒抬头和寿司师傅说了句什么。
“免费啊?”彤梓青眼睛一亮,“合适吗?感觉占了人家便宜。”
“证明师傅手艺好,”俞寒笑着说,“他会开心的。”
果然寿司师傅听了俞寒的话后,脸上冷峻的线条立刻柔和了起来,动作利索地卷了两个手卷。
彤梓青仔仔细细地将师傅赠送的星鳗手卷吃光,紧接着就主动向店员要来了账单。当他大大方方地把信用卡掏出来时,眼睛终于看清楚了上面的金额。
“妈呀!怎么这么贵啊!”彤梓青没忍住嗷了一声儿,随后他瞥见寿司师傅询问的眼神,赶紧改口道:“Oishii!Yummy!呵呵……”
“你是不是进门前就知道这里这么贵?”彤梓青开始瞪俞寒,恨不得把最后送的手卷要一百个打包带走。
“你嚷嚷着要请客的。”俞寒看着对方哆哆嗦嗦地咬牙结完账,摊手道:“我想,说什么也不能灭我家金主儿的威风啊。”
“真的不用给我留面子,”彤梓青欲哭无泪,“果然我这种小老百姓学人家包养小白脸儿是会遭报应的。”
俞寒笑着把人拉起来:“走吧,我的抠门儿金主儿。我会努力表现让你觉得值回票价的。”
傍晚的时候,俩人回到酒店换好衣服,彤梓青兴冲冲地就拉着俞寒来拍摄自己的“处女作”。
这时的沙滩上早已经竖起了六个鲜花扎成的巨型路引,上面深蓝浅蓝的长长缎带正随着海风纷飞飘动。路引的尽头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小仪式厅,纯白色的纱幔从头到脚地垂下来,在身后蓝绿色大海的映衬下,显得圣洁又浪漫。彤梓青满眼漆彩地看着眼前的画面,他想,可能只有身临其境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仪式感”这三个字对于人类的诱惑力。
这时,有工作人员过来先把俩人的手机收走了,随后引导他们往一旁的“宾客区”走去。彤梓青见这里布置得如同派对现场,欢迎饮料、甜品台一应俱全。剧组甚至还安排了一个神似Adam Levine的英俊键盘手边弹边唱来加强海边婚礼的欢乐气氛。侍应生见有人来了,立刻给他们送上两杯系着丝带和鲜花的香槟。
“谢谢!”彤梓青接过了酒,忍不住跟俞寒说:“原来拍电影这么重视细节啊?我还以为里面吃的喝的都是假的呢。”
俞寒也笑着看了看四周同样西服革履的临时演员,说道:“文艺片是这个调调的吗?感觉铺张了一些。”
这时,男女主角已经从各自的保姆车里走下来。秋冉穿着造型别致的拖尾婚纱,手拿捧花,独自站在了仪式厅下,秦明煦则在镜头带不到的一旁静静候场。
“许是投资方有钱?这个你应该比我懂啊!”彤梓青趁着电影还没开始正式拍摄,就跑到一旁从甜品台上顺了个杯子蛋糕下来,然后拿在手里展示给俞寒:“多可爱!”
俞寒低头一看,只见蛋糕粉白色的奶油坠着亮晶晶的糖粒,顶着的巧克力牌上则用颇为复杂的花体字写着:
Mr. & Mrs. Q。
作者有话说:
小青儿(T_T):555,好贵啊,心在流血。寒哥(^^):吃老婆的白食怎么这么开心~
第75章 To be or not to be
这时已经有人举着摄影机和大号收音器材准备就绪,一个导演模样的白胡子老头儿在监视器后坐好。灼目的光从炙若红炭的云间漏下来,为秋冉的白纱点起一把火。在这一刻,世间似乎没有比她更漂亮的新娘了。
“青儿,”俞寒一把拽住面前的人,“你现在就去找鸿煊,千万别让他来片场!”
“啊?”彤梓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还未等俞寒说话,一个工作人员便在镜头前举起拍板,然后将上方彩虹色的长条拿起并利落压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啪”。随即,女主角的声音就随着海风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
“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喜欢看戏,长大后也拍过不少戏。但很可惜,演的都是别人的故事。我总是在等一个机会,让我无比热爱的电影镜头记录下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想说的话。比如,一场在异乡举办的海边婚礼;比如,跟我的另一半在众人面前说我爱你。”
秋冉是被上帝亲吻过的演员,说出口的话弥漫着一股先天的戏剧张力。她看着仪式厅外的秦明煦,眼睛里送出的除了脉脉含情、就是心心相印。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脑补出一个旷世的爱情故事才配得上她此刻的凝视。
而彤梓青此刻已经幡然醒悟,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文艺电影,而是一场有预谋的真实婚礼。他一下子就扔掉了手里的杯子蛋糕,掉头就跑。
与此同时,迈开腿准备逃离现场的,还有男主角秦明煦。
“秦先生!”秋冉大声喊住了他,然后笑着问道:“你的秦太太就在这里,你还要去哪里呢?”
秦明煦的身影瞬间就僵住了。他背对着仪式厅,面朝着宾客区,虽然面无表情,但就像是被滴落的滚烫琥珀囚禁住的虫子,内心的慌乱显而易见。
一同被困在原地的还有彤梓青,因为他还没跑出两步,就看到了井鸿煊正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这时,秋冉再次发挥老天爷赏饭吃的台词功力,用类似「哈姆雷特」那种抑扬顿挫的话剧翻译腔,对着秦明煦的背影开始了独白:
“秦先生,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你。今天,我想让所有人一起分享我的喜悦和痛苦。我想让你的粉丝知道我爱你,让我的影迷知道我爱你。我爱你的眼睛,那里面寄存着我对人世间一切的渴望;我爱你的嘴唇,那里孕育了我能想象到的整个银河系的情话;我爱你给我的爱情本身,哪怕是最虚妄的漩涡,我也甘愿沉沦;请相信我,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爱你所带来的光荣闪耀和与之相伴终生的艰难崎岖。”
这浓烈得让人无法喘息的话似乎唤回了秦明煦的魂,他慢慢地转回了身体,目光迎向了这出戏真正的导演。
“是的,秦先生,我忍不住要向全世界公开咱们的关系了。希望这对你而言是个惊喜。”秋冉露出的笑容清纯又娇俏:“来吧,抓紧时间给我一个让全世界女人都嫉妒的仪式。费导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一会儿还要继续拍电影呢。咱们作为新生代演员要敬业啊。”
这时,坐在监视器后面的老头儿大笑着说道:“秦明煦,我昨天晚上才知道你和我们的投资人兼女主角在半年前就结婚了,保密工作做得实在是高!这次要不是那个不争气的林桓临时坏了事儿,你们小夫妻共同出演电影的画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了。我导的片子数量虽然不多,但部部拿奖。由我来给你们的婚礼纪录片掌镜,不委屈你吧?”
秦明煦看着秋冉,静默伫立,不发一言。
“今天在场的宾客都是你我的见证人,”秋冉笑着盯着对方,抬手道:“喏,连你的’贴身管家’都来了。”
秦明煦的身子狠狠地抖了一下,却没有随着秋冉手指的方向转头看去。
“你要是再耽误下去,费导可就要逼我讲咱们的恋爱经过了,”秋冉的眼睛里逐渐飘出雪花:“你真的这么想让大家听吗?”
彤梓青看着眼前的一幕,整个人都快窒息了。这下不用俞寒提点,他靠自己也把整件事捋了个大概。秦明煦半年前就跟秋冉隐婚了?班长一直被蒙在鼓里?秋冉应该在机缘巧合下知道了井鸿煊的存在,所以从这部戏选址开始,到原本的演员突然坏事儿换角儿,难道都是她费尽心思布下的局?而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来个措手不及的“官宣”?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在彤梓青的脑子里炸开,一想到自己居然还推波助澜地撺掇班长来现场,彤梓青就想一头撞死。他于是不再犹豫,一下冲到了井鸿煊的身旁,拉住对方的胳膊:“班长,咱们走。”
“看完再走吧。”井鸿煊的语气毫无起伏,淡定得简直让彤梓青怀疑俞寒和自己的猜测全都错了。
“还是走吧,”彤梓青哀求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好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