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实听起来,却是柔情似水中透着淡淡的宠溺,美好甜蜜又心思细腻。
午后人少,天空放晴,几个身穿蓝色校服的学生出入小铺子,手里拿的不是带有亮闪闪水钻的彩色小皮圈,就是晚归了家延迟吃饭,一袋方便面一根火腿肠。
走在戚野身侧,池先声交出决定权,不用选择去哪个方向,走哪条路,只管跟上步伐,倒也悠闲。
戚野不慌不忙,走路带风,经过一家手工雪糕店,心情还挺不错地说:“她家招牌五仁月饼馅雪糕,听说有个小孩儿每次一哭,吃过两口后,立马能止住,啼都不啼一下,神奇吧?要不要来一块尝尝?”
“我肠胃不好。”他婉言拒绝。
不提诡异的馅料、明显兴起的恶趣味,池先声瞅了眼戚野夏衣凉拖,和自己一身纯棉长衫加厚款外套的过秋装,可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却过着全然不同的季节。
他想了想,没跟进去,转而欣赏阴天的太阳,站在门外,留给戚野足够的时间和面子,以询问小红家具体地址。
没辜负池先声一片苦心,对面的水果店迎来三批客人,送走三批客人,其中还有一个行动缓慢,拄拐杖的老太太,戚野才出来。
这么长时间,应该问得清清楚楚,而不是闲聊吧,他接过戚野丢来的一块香草雪糍,凝眉细想。
重新上路,戚野叼着雪糕,比刚才看起来更加自信,池先声放下心,苍白指尖捏住雪糍黑色的包装袋一个小边角。
走过两条长巷,戚野往垃圾桶里扔进雪糕棍,打了一个五仁味的饱嗝,指指旅馆旁的烟酒超市,“我进去买包烟,烟瘾犯了。”
池先声立在路边,盯着脚下一块突起丝络的灰色石块,目光沉静,面无表情。
戚野真的不是在闲聊吧?
心中数到100,他回头,透过门玻璃,看向店内,和店老板一样,戚野眯缝着眼吞云吐雾。
突然视线对上,戚野笑了一下,扬起下颌,嘴里吐掉烟圈,缓缓做出口型。
等我,听话——
池先声瞬间扭过头,不说还好,一提起只想掉头就走。
深呼吸几次,他捏住雪糍,在狭小空间内挤来挤去,心中安抚自己,求人问路实属正常,抽根烟而已,解决生理需求,不是闲聊,不应该怀疑的,即使闲聊也总会提到一两句,要耐心,耐心……这次从烟酒超市出来,加上手工雪糕店的经验,绝对很快就能到。
“久等,我们走吧,快到了。”戚野推开玻璃门,走出烟酒超市,一身烟味遮挡了五仁月饼味,诧异开口,“还没吃啊,行吧,那你捏着玩。”
“……什么?”池先声一手墩布的狮子头,一手捏扁的雪糍,眼见戚野抬起手臂,小东西凌空坠落,帽兜一沉。
“棒棒糖。”戚野脚步一转,带他往回返。
“别再往我的帽兜里放东西。”池先声空出一手,伸长手臂捞了出来,粉色糖纸,草莓味,他无奈地攥在手里,和雪糍一起。
“两只手都占着,不扔帽兜,怎么接?”戚野反问,轻笑着,“或者下次,我撕掉糖纸,直接喂给你?”
“麻烦你还是扔帽兜吧。”大不了不穿带有帽兜的衣服,池先声退后一步,没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耳垂,指尖泛着凉意,脖颈缩了一下。
转过一个弯,戚野不再揪住不放,“到了。”
便利店独门独户,黑压压的,开了一个小窗,夹在成片五金土产店中。
老板躺在摇椅上听戏剧,正咿咿呀呀唱着,屋子进了人,一巴掌关掉收音机,撩起眼皮,看见在前面开路的戚野,举起双手,悠悠开腔:“我新做的指甲,漂不漂亮?”
第36章 番外
番外
——戚野很好。
——你是不是有病?
——过了今年明年,那时的你是信仰,黎明前,比星光耀眼。
——如果我曾在不经意间,做出过冒犯你的举动,对不起,我道歉,以后可不可以当作陌生人?
——那天,重瓣棣棠盛开,小池塘绽放睡莲,红蜻蜓飞过你身侧,咔嚓一声,我照了下来,保存在心里,不可删除。
——我性取向正常,有女友。
——我陪他淋过大雨,陪他聊到天亮,陪他失眠时登上山顶看日出,这种行为算是在意吗?如果还想亲一下,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喜欢一个人……
——我的子弹会先一步找到你的头颅。
伴随一声枪响,迸发火星,身体浮空,骤然跌入无边黑暗,戚野猛地惊醒。
凌晨1:06。
池先声死去第二十三天。
-
“早上好。”
白姨穿了一身白,笑着跟他打招呼,“刚端上去的白粥,还温着,快去吃吧。”
戚野视线扫过,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嘴唇动了动,嗓子发紧,干疼,缓缓地点头。
“昨晚又没睡好吧?”白姨摞起空盘,手指按了按下眼帘,“吃完饭后,去补个觉会更帅的。”
“你怎么又忘了穿拖鞋。”表姐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扎起头发,一边抱怨,“就算是踏板也很不舒服啊。”
戚野低下头看看,光着脚踩在上面,后知后觉,又忘了,他返身回卧室找拖鞋。
“等等,等等——”白姨连忙叫住,“鞋柜里留了一双备用。”
穿上拖鞋,没有多大不同,戚野坐在餐桌前,手边一碗白粥,一份巴旦木。
他推开碗,捻起巴旦木,剥了一粒,又一粒,堆满碟子,之后拿过白粥,小口慢慢喝下。
周围吵闹。
窗外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白姨推开杂物间门,伴随一声拉长的吱悠,老头子翻过报纸哗哗响。
之后,渐渐地,全部安静下来,钟表的声音被放大,滴答,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还有餐桌上的家长里短,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说不尽,止不住,喋喋不休地,他心底无端烦躁。
喝了半天,碗里的粥还不见少,戚野也只好坐着听着。
“世界赛已经结束,STAR也夺冠了,你总算能放松下来在家待一段时间。”老妈说,“××国际有场酒席,你周叔叔的生日晚宴,七点开场,你正好跟我一起去。”
“算了吧。”表姐说,“你没看他自从回来后,每天精神不振,笑得有多假,黑眼圈都赶上我的眼线液了,也不知道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去了。要我说,就该出去旅游放风,换换心情。”
老头子放下报纸,哼了一声,“不管酒席还是旅游,先让他开口说句话再想别的吧。”
喝下半碗白粥,戚野实在没胃口,他们的话落在耳中,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相隔遥远。
他放下汤匙,左手边,推出去一段距离的碟子原地不动,果仁依旧安安静静地堆在上面,戚野盯住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捡起一粒,微微张口,放进嘴里,咬碎,咽下。
碟子又像最开始时,空空荡荡。
不再使用电子设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早餐后,他习惯去趟战队基地,处理前一天累积下来的日常琐事。紧急的突发事件教练会率先处理,估计早就对他这个甩手掌柜无可奈何了。
-
“我他妈的也好想过上你这种生活啊。”包子鼓动脸颊,一口塞进去半个包子,空气中弥漫韭菜鸡蛋味。
戚野收下包子含泪分享的唯一一个蟹黄包,看了眼训练赛安排,昨日对战成绩,见过教练,见过经理,和一群分不清谁是谁的青训生,总共不超过一个小时。
他坐在轮椅上,望着漆黑的电脑屏,目光空洞。
突然一根烟戳在眼前。
“上、上午,午好,要不要、来一、一根?”
另一名队友金毛不知何时走进来,坐在身边问。
戚野抬起右掌,挡了回去。
“看我这脑子,忘记提醒你了,咱戚队把烟给戒了。”包子接话,“有几天没跟老大见了吧,你俩这时差真不容易对上。今天难得早这么起……给,我还有一个茴香馅包子。”
“哎……为啥、戒,戒了?”金毛问。
包子瞅了瞅他,凑到耳边,小声回答:“还不是因为……”
不等包子说完,戚野出了训练室。
“你今天还去STAR吗?”数据分析师问,从身后走过来。
他侧目望去,等待下文。
“能不能帮我把这份资料带去?交给他们候队。”
每天去一趟STAR基地,也是不变的行程。戚野转交资料,看了几份新签的合同,见过star的教练,见过经理,待在接待台,喝下几杯茶,见过star每一位成员经过,午时离开。
又是一年冬末春初,寒气重。
最近几日,清晨,他望向窗外,天总是阴沉着,似酝酿暴雨袭卷城市。而一到下午,黑压压的云层终会散去,几日皆是如此,要下就下,不下就不下,向来无关紧要的事,戚野此时却有些失望。
今日又见阴云漠漠,大雨将至未至,恍惚间,他回到过去。
最后一程,司机等在方家营外,戚野下了车,独自进东门。
第二个巷子,第一栋,大红色铁门,挂环形拉手,门上贴一张打印纸,内容如旧。
方桌一尘不染,黑色窗帘紧紧遮住,灰色懒人沙发,高低床,他躺在上面,电香炉和加湿器升腾氤氲雾气和沉香,闻着熟悉的味道,戚野戴好眼罩,放松身体,闭上眼。
三个小时后,提前定好的闹钟响起,一念无眠。
他立即起身离开,如往常,不久留一分,也不少待一秒。
除去最初几日,戚野竭尽全力控制自己,控制时间。
从24小时变成12小时,从12小时变成10小时,之后8小时,5小时,3小时,掌握这个方法,有所留恋,对于第二天的到来,他产生渴望。
出了巷口,突然天上飘起毛毛雨,地上形成水洼,行人纷纷檐下避雨,戚野独自停在雨中,仰着头,眼前模糊不清,嘴角一点点翘起。
衣襟湿透,一绺绺头发贴在脸侧,垂下雨珠,他欣慰这里人骨子里生出的长情,不易散去。
药店还是药店,紫伞还是坏伞,扔在角落,生出几朵锈。
他撑着伞,往右边倾斜,一半肩头仍挨着雨水。路不好走,戚野执意重游,几次险些栽进水沟。
“你要不要进来避避雨?”一个外卖小哥蹲在屋檐下,边喊边推开门,“下雨天,来杯奶茶,心情会更好哦!”
——忘了听谁说过,吃甜品可以使人心情愉悦。
一瞬间戚野攥紧伞柄,紫伞倾斜,雨水滑落下颌,湿了半寸干燥之地。
“你是JFY的戚野吧?”外卖小哥搬来一把椅子,暗戳戳地问。
戚野默认,接过他递来的干毛巾,擦拭雨水,打量这家充满少女心的奶茶店。
“刚才我观察了你好久,都不敢认,其实我不玩游戏的,也不关注电竞圈,但是——”接收到吧台内老板娘递来的眼神,外卖小哥咽下口水,“为了业绩,要不,你先点杯奶茶?”
戚野的手指在饮品单上渐渐往下滑,视线扫到[草莓奶昔],顿了顿。
“我就知道!”外卖小哥惊叫,瞬间睁大眼珠,双手捂住嘴巴,声音颤抖,“你等等,我先缓一缓,慢慢跟你讲。”
密密麻麻的雨丝像蛛线,行人匆匆,身影清晰可见,面容全部拢在雨中,谁也看不清谁。
茫茫雨雾,一只飞蛾落在窗外,避开水渍,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歇脚,一动不动。不知上方檐角正凝聚雨珠,缓缓成型,等待它的只有死亡,或许几息及至。
“来了!”外卖小哥端来一杯草莓奶昔,拉过椅子,坐在对面。
他收回视线,回忆起早被丢在角落里的往事,同样logo,同样造型,半点尝一口的欲望都没有,杯壁触感冰凉,撕开包装,戚野只把吸管插了进去,扔在桌上,摆个样子。
“我一直不敢告诉别人。”外卖小哥神神叨叨地说,“我遇见过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戚野眼皮都不撩一下,权当听故事。
“你别不信。”外卖小哥有点急了,“你们根本不知道,草莓奶昔在饮品单上属于冷宫那一档,八百年没人点一回,说真的,我在这干了这么多年,就卖出过两次,一次是你买的,一次是送你的。”
戚野抬了抬眼,侧耳听着,视线依旧定格在飞蛾身上,原来是关于那名被拒粉丝的故事。
“那天深夜,一个男生点了杯草莓奶昔,加冰,送到JFY基地,当时我不知道,特傻,直接去了,没想到戚野就是你。不得不说,那场面还挺吓人,只要是正常人,就不会在另一个人怒火正旺时凑上去找打。我没送出去,本以为这样就算了,没想到那个男生非要送,拦不住,还不愿被你发现,硬是换上我的工作服,给你送去了。”
外卖小哥停了一下,又说:“我不是批评你,但聚众斗殴真的不好,容易误伤,那个男生回来后,我看见他脚腕上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挺深的,裤子都割破了。”
“当然,这不足以称之为奇怪。”外卖小哥深呼吸几下,看看周围,发现没人注意这里后,压低声音,“怪异的是,之后我竟然忘了这件事,直到某一天,看着灰色烟烬,突然想起好像在哪见过一双眼睛,也是一样的颜色,之后慢慢想起更多,但是,我周围的人,老板娘居然根本不记得这件事,我私下查了账本,也没有这笔入账,你说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