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板回到帘布后,池先声立马放下木匙和面钱,仰着头,一口灌下温水,出了面馆。
路途崎岖,弯口多,难找,仅凭他一己之力,不知要何时才抵达。所幸,戚野带路,曾来过。
“你说什么?”便利店老板一手小鱼干,一手豆腐干,塞了满嘴,含糊不清地问。
“你知道戚野去哪里了吗?”池先声再次重复。
“戚野去哪了,我也想知道。他一走,我的收音机就坏了,平时坏了,戚野也会来修,可是今天下午,他的电话突然关机,联系不上。我每晚习惯听一出黄梅戏,才能入睡,今天晚上却睡不着了,我好难过啊,就连吃最喜欢的食物,竟然都开心不起来。”
老板身后,收音机摆在柜台上,眼不见心不烦,老板身前,一筐撕开的食物包装袋,堆积成山。
“要不要……我帮你修修看?”
他迟疑地说出这句话,老板瞪大双眼,一块豆腐干跳了出来,“吧唧”一声,掉在玻璃台上,老板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
“好像有只小蜜蜂,偷偷钻进去,嗡嗡嗡,嗡嗡嗡,一直在叫,我都不敢打开。”
“是正常的机振现象。音量调到最大时,扬声器传到底板,底板带动零件,造成频率振动,反复循环,就会发出嗡嗡声。”视线扫过货架,停留在杯垫上,池先声边解释,边取下,“遇到这种情况,在底座添加一个软橡胶垫,小蜜蜂就会飞走了。”
收音机恢复原样,在老板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池先声离开便利店。
线索断开,一无所获。
傍晚,近五点。
天光暗淡,呈现略带一点蓝的深灰色,华灯初上,远处挑起一圈灯火,隐约可见,淡淡的光,像秋叶。
他走在小路上,步伐缓慢,不时与放学归来的孩童擦肩而过,欢声笑语很是奇怪,不能理解。墙边生枯草,乱糟糟,不成样,枝叶都僵直,不知能否挨到夏天。
池先声漫无目的走着,经过小吃摊,回过出租屋,去过他去过的地方,见过他见过的人,好像在哪里都找不到,仿佛凭空消失。
便利店老板说,戚野的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也无法回复消息。有一瞬间,池先声拿着新手机,很想打过去电话,问戚野,现在的戚野究竟去了哪里。
出了方家营,望着JFY基地,他站在路灯下,敛容长立。
戚野打游戏,吃面,在一家便利店消磨时间,这只是一部分的戚野会做的事。而另一部分,是JFY的戚野,现在正合了心意,被彻底遗忘。
池先声踏足其中一部分地界,却误以为是全部领域。终于想清这一点,他看了眼时间,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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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馆教练吹了声口哨,放学生们去休息,转头喝道:“你是不是吃火药了?这是沙袋,不是仇敌,操弄得再凶也没有,有劲儿没处使,尽糟蹋我沙袋是吧?”
“老子吃核弹了!”戚野一声低吼,几记直拳,狠狠地打了上去,沙袋猛烈晃动,未停止。
教练抹了一把脸,“得,三个小时打漏我三个沙袋的事先不提,让你陪练,把人家女孩子打得当场退学费也不提。可中午闭馆时,一秒都懒得等,你就踹门进道场,现在上头那位来问了,总要有个说法吧?”
“我日他妈。”
戚野简单回答。渐渐收了力,一把扯掉拳击手套,扔在地上,满身是汗,道服湿透,头发湿透,汗水顺着额角流向脖颈,源源不断,浑身冒热气。
他声音嘶哑,喉咙像一把火烧了起来,放根草都能点着,视线扫了一圈,“水呢?”
“喝了啊!谁让你练起来没完没了,我学生那边,都散了好几波了。”教练理直气壮,“道馆本来就经费有限,一提水五十来号人喝,每天抢来抢去,你一个人就得五六瓶,自己不知道带,还不赶紧抢,怪谁?”
要不是一开口,嗓子就一扯一扯得疼,燥得能冒烟,戚野准跟教练好好谈一谈。他转身,穿过道场,直接离开。
“你他妈的穿件道服出去,不怕被冻死?”教练在身后大喊。
哪怕有半瓶水,喉咙减轻干疼,戚野都会吼回去,老子瞬间烫化冰山!
出正门,戚野死死拧眉,眼皮半垂,位处郊区,方圆五百里,无一家便利店,是先困死,还是渴死?
路过长椅,一人低头盯手机,有着干净的少年脸庞。忽然望了过来,眸色呈灰,表情微怔,静默几秒,可能是看到他满身的汗和干裂的嘴唇,递来一个保温杯,青涩的声音问:
“喝水吗?”
第49章 牵手成功
牵手成功
池先声无比感谢新手机。
多年以后,关于戚野,大到人生转折点,小到几岁不再尿床,粉丝们扒得一干二净,爱意深沉,其中便包括日常行踪。
他打开浏览器,输入几字,指腹轻触。紧接着,相关报导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而来,不乏很长、很奇怪的热帖,例如:
[3月29日航拍最性感钻石戚老五全记录]
[戚神与隐身女友湖边一日游]
[筒子楼偶遇老公,独自一人,我该不该搭讪]
池先声正要点开,等的人来了,他连忙收起手机,心里一跳。刚才盯住手机看得入神,发觉旁人目光,没在意,有一阵了,屏幕贴有防窥膜,但也难保,不知戚野是否看见。
来时,他留意到一条匿名网友的爆料:
【人格担保,戚野超凶的,特别恐怖。前几年,我和他在同一个道馆,时常对练,亲眼目睹众多小伙伴被无情摧残,身体受难不说,还带精神攻击,嘲讽技能逆天惹!跟武力值成正比,背后,我们都叫他大魔王。后来,为防止地狱模式全开,每次他一来,我们就偷摸把矿泉水拿走,一个空瓶子都不留,少运动,少流汗,少伤亡,最棒的是他每次都记不住带水哈哈哈哈哈】
池先声想也不想,直接带了保温杯来。
矿泉水凉,不在考虑范围内,再者,一人之言,无从考证,戚野未必会渴水,纵使多此一举,他自己也能喝。
坐在长椅上,等候两个多小时,池先声再次做好了扑空的心理准备,想着,再晚一会儿,再晚一会儿,就回去。
没料到差点错过,网友所言是真。
池先声移开视线,抿紧唇,盯着路边一株小叶冬青,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戚野喝水慢,池先声想起雨天,在面馆,大口吃面,大口喝汤,现在这副模样不像他。
距离不近,吞咽声入耳清晰,仿佛贴着面,每一秒变得冗长,心生煎熬。
池先声几次想望去,手指捏紧袖口,不行,内心这样告诫,同时,他还是屈服于更强烈的意念,极快速,探去一眼。
“嗯?”戚野发出一个音,嗓子沙哑,懒懒地问着,下颌微仰,手指用力抓住保温杯,抵在唇边。
池先声不记得位置,男生之间,本来也没什么,他莫名很是在意,心里不停戳着,散开,浮上来,“我喝过。”
所以,要不要换一边……
戚野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池先声略抬高声音,重复第二遍。
他喝过保温杯里的水,一小口,下出租车时,胃中翻涌,嘴里似乎有异味,没忍住。记得是给戚野带的水,也只是喝了一小口,虽然看不出来。
“很甜。”
明明只是白开水,什么味道都没有,池先声忽然扭过头,捏紧指节,太渴了吧。
“又不是我的杯子,你喝过水,才对。”戚野舔了舔嘴唇,舌尖不紧不慢地贴上杯口。
“不给你喝了!”
池先声恼羞成怒,抢过保温杯,大步走在前面。他手上轻悠悠,杯中已空,一滴不剩,只杯口一圈水迹。
“脾气这么大吗?”戚野跟在身侧,一副终于活过来的模样,道服宽松,衣袖飘逸,还散发着热气。
一点都不大,池先声一声不吭,耳根也不发热,他立起衣领,径自走着。
街道荒凉,树影幢幢,无一行人,冷涩的铁栏杆圈起工业园,内里几座楼,沉默伫立。路灯映照地面一片昏黄,拉长的影子缓慢移动,是更深几重的颜色。
刮起一阵风,卷着枯叶,带有几分寒色,穿过身体,池先声顿时打了一个喷嚏,抬手揉揉鼻尖,余光瞥向仙气十足的戚野,尾音轻颤,“你不冷吗?”
戚野的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止住,顿了两秒,“一说出来,还是挺冷的,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沟沟里,你也没有多余的衣服——”
池先声体寒,又怕冷,大雨后,秋裤穿到现在,没敢脱,一早在衬衫外面套了件加绒马夹。真要算起来,还是比戚野穿得多,至少能匀件外套。
他刚捏住上衣锁头,左手指间就被触碰。
先是轻轻撞了撞,池先声一怔,睫毛微微颤抖,呼吸急促,他缩起手指,攥紧,而后那只手缓缓滑过,指腹粗粝,所过之处,痒意绵长。
“别脱。”戚野贴着他低声说,另一边,毫不留情地一根根掰开手指,骨节有力,薄茧擦过,紧紧贴合,“给我暖暖手就好。”
池先声的左手像与身体划分领地,独立共生,完全丧失操控意识,僵硬地垂下,任另一只手大力握住,不知所措。
暮色深沉,景物呈现朦胧之色,宽大的手掌领着,脚步缓慢,沉稳,他低下头,小半张脸缩在立领中,立领被捂热了。
少顷,路的尽头,一盏灯忽明忽暗,十字路口铺在脚下,无限延伸,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辆车驶过,远处与天幕融合成墨迹般或浓或淡的黑色。
“会有出租车路过吗?”池先声闷声问,恍然意识到身处郊区,指尖轻颤,下一秒就被戚野的指腹按住,动弹不得。
“现在几点?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过十字路口,有公交站台,七点四十前,能赶上末班车。”
他按亮手机屏幕,瞳孔睁大,大脑一片空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沉默把手机递到戚野面前。
难道要走回去吗?来时乘坐出租车,用时一个钟点,换作步行,最快也要七小时。还是坐等天亮,乘首班车?池先声面无表情,内心不敢相信,茫茫然。
“八点零三?”戚野轻笑,拖着他往前走,转而问起,“你运气怎么样?”
池先声想了一会儿,肯定回答:“很好。”
“那就一定能等到。”戚野打消他的疑虑,“七点四十发车,中间经五站,还是有可能赶上的,而且这班公交车司机不准时,迟到过很多次,我都怀疑他为什么能留在公交集团工作到现在。”
池先声抬起头,吸了一口冷空气,皱皱鼻子,牵强作答:“为能让我们今晚回家。”
戚野咧开嘴,笑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声音飘散,街道偌大,这一刻,只有池先声听到了。
就在此时,他发现,坐在长椅上的两个小时不是白等,从网吧到面馆再到便利店,并非浪费时间。
相比起独自,无边黑夜中,穿过长长的街道,站在公交站台下,空荡世界里,不知时间,无人询问是否渴,独自等着稍后就来或明早会来的公交车,池先声还是很想参与其中。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公交站牌下,他跟戚野面对面蹲着,因为两分钟前,戚野说这样暖和,挡风,池先声信了。就在他认为一直到分离,都不用解释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时,戚野问出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经验告诉池先声,要好好回答。
“保密。”
戚野瞬间挑起两边眉毛,不可置信地问:“保密?”
“嗯。”池先声点了点头,“保密。”
安静没两分钟,戚野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池先声猛抬头看他,喉咙发紧。
“不远处,有一所全封闭女校,叫誉德还是什么来着,学生样貌普遍不错,年龄也跟你相似,准是来悄悄见谁的吧。”
忽然间,他理解了墩布式嫌弃,冷着脸,抽出左手,扭过身体,池先声留给戚野一个背面。
“怎么跟只小狗似的?”戚野很难缠,见他屁股以对,不愿理睬,也并不罢休,起身走到他面前,再次蹲下,“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如果在公交站台上,有块正正方方的公交站牌,管它展示不孕不育类广告,还是整形美容就上×××,池先声都愿意面壁思过。
而非凝视一块土地,还是秃噜皮的,寸草不生,并且旁边插着一根旗杆状的铁牌,歪着脑袋,油漆掉了七七八八,充满年代感,以及一个名叫戚野的大笨蛋。
“好吧。”戚野依旧在自言自语,对着他的发顶唠叨,“其实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并不是很在意,真的没有很在意,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骗人。
“只要你在这里就够了,不论原因是什么。”
真的么?
“但是,我还是好奇,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出现在这种地方?该不会是迷路了,然后刚好被我捡到吧?啊——真是愁人,你一个人瞎跑什么啊,还来这种偏僻郊外,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幸好是我,下次千万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好的,爸爸。
数清地面一共有37粒小石子时,池先声终于忍不下去了,一把捂住戚野的嘴,“你不口渴了吗?”
“嗯,不渴。”戚野顿了顿,凑近,轻声说,“但是有点冷,再给我暖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