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不发,皱着脸盯着戚野。
戚野淡定地扒开青色橘皮,到一半,忍不住似的长叹一口气,放下橘子,抽出湿巾擦了擦手。之后双手搭在他肩膀上,牢牢锢住,身体前倾,一脸认真,严肃地四目相对,
“啊啊啊啊啊啊骗你的,骗你的,再过一百年一万年都不会腻,你这个傻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说什么死,有我在能让你死了么,不就是胃疼么,你是没见到我醉宿,难受得能把门板砸裂,你这点小打小闹算什么,少担惊受怕,自己吓自己,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愁人啊!”
正说着,戚野屈起手指,清脆一声响,十分暴力地弹了他头顶一个脑瓜崩,外加一番长篇大论,是非不分的语言教育。
瞬间池先声捂住额头,张开嘴巴,松开筷子,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是,我小打小闹,刚才在洗漱室,你倒是别黑着一张脸啊,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那还不是怕你疼么!”戚野伸手把墩布扔出去,一边低吼,一边往他嘴里塞了瓣橘肉,“小祖宗身体多金贵!别人碰一根头发丝,我都能直接撸袖子上去干一架!你自己把自己咬成秃噜玉米,还不许我生个闷气,你讲点道理行不行?17个小时24分58秒前还抱着我胳膊啃不撒手,结果睡一晚就爱答不理,扔在旁边当摆设了?那只死狗崽子你倒是抱得欢!等哪天你一不留神,我就把它炖了吃肉,你给我等着的……”
发完一顿火,戚野冷哼了两声,还嫌不够,越想越气,随手把橘子皮扔到墩布身上,留下又大又甜的橘子,剩下小的苦巴巴的一个接一个砸过去。
墩布哀嚎一声,躲闪不及,偏偏戚野还百发百中,最终夹着尾巴,一路低吠着落荒而逃。
池先声安静地听戚野喋喋不休,一口气吼完一大段话,嘴里的橘肉一瓣接着一瓣。看戚野欺负墩布,一口气要把怒气撒尽,面子找回来似的,之后砸中一下,转过头眼角瞥一眼他。
“其实我这是在训练狗崽子的灵活能力,以前我俩经常一扔一捡,它玩得特别开心,那时候吧,还算能带出去走一圈,虽然傻了吧唧的。”戚野睁着眼睛说瞎话,连夸带损,“但是现在根本完蛋了,一点不能看,长得跟个鸟啄了的野猪似的,智商跟单细胞的巨型草履虫一样。得亏我这是橘子,万一哪年冬天,天上掉下来点冰雹,谁也挨不着,就它,专门往冰雹底下跑,一砸一个准,要是下得大些,那可就惨了,面目全非,死不瞑目……”
墩布会不会死不瞑目池先声不知道,但戚野死不要脸他是看出了。
升起卷帘,戚野扑鲁两下粘在裤腿上白色的橘子脉络,站起身,沐浴在从天窗倾泻而下的日光中,明亮得移不开视线,耀眼的,温暖的,富有光泽以及朝气。
戚野张开双臂与肩膀齐平,手肘往回弯,做出一个大大的拥抱动作,声音深沉浑厚:“池黏黏!赶紧起床!跟帅气的男朋友去约会!”
仿佛瞬间被惊醒,他眨了一下眼,快速低下头,应了一声。
浅灰色的被罩洇开一个更深一色的小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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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葬礼
葬礼
放下手臂,戚野弯腰蹲身,一手抬起池先声下颌,指腹擦过眼角,眉头紧皱,习惯性提起唇角,“我还没开始欺负你,怎么就掉金豆豆了?不想出去也行,在阁楼上猫着,累不着晒不着,也挺好。”
“不是……”
沉默了一会儿,池先声垂下目光,攥着被角,指尖微微泛白,紧了紧,又慢慢松开,抬起头,用着和池歌相似的语气,轻声解释:“我母亲……去世了。”
戚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张了张口,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只手掌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他的背,脑袋枕在肩膀上,隔着两层薄薄的衣布,体温高得发烫,以及通过身体感受到的心跳沉沉的跃动声。
僵直的背部逐渐放松,变得柔软,他喜欢戚野,喜欢戚野安抚人的模样。
什“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别那么难过,如果母亲在世,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人之常情,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生活还要继续,坚强振作起来”和“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比人间幸福”……此类的话,他都不想听。
语言苍白无力,寡淡又冷漠。半个字都不需要说,只要静静陪他待一会儿就好,胜过千言万语。
举行葬礼,开具死亡证明,注销户口,安排火化,寄存骨灰盒,寻找墓地……母亲的身后事全部由池歌一手操办。
他只去参加第一项——葬礼。
下车前,戚野抬手折起他翘起的后衣领,一脸苦大仇深,“以后少穿黑色的衣服。”
把设计成卷边造型的袖口翻开,遮住腕表和微微突起的腕骨,池先声才觉得舒服点。
扭头瞥了一眼跟自己同款西装,色系铁灰,并且露出一小段手臂,只觉成熟稳重的戚野,他悲伤不已,“我知道我矮,我小,我丑,你闭嘴。”
“我不嫌弃你。”戚野轻笑,捏了捏他藏在袖口下的手腕,肤色莹白,像南迦巴瓦峰洒下日光时绵绵长长的苍茫雪山,和黑到极致西服相撞,是两个极端。
惊鸿一瞥,刻进骨肉,融入血液,此后再也无法忘记。见到其它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不敢多看一眼,只觉得糟蹋了这个颜色,没有人比他家小祖宗穿在身上更显惊艳,没有人。
皱着脸望了戚野两眼,咻地一下,池先声双手藏在年糕兔肚子下面,别以为他真不知道戚野打得什么主意。
“很厉害啊黏黏,会读心术?”戚野慢慢地挑起一侧眉毛,若有所思,“说说看,我打得是什么主意?”
不知不觉中把话说出来了,差点咬到舌头,鬼才知道那堆黄色废料。
他把自己气得憋红了脸,气喘吁吁,年糕兔重重砸到戚野头上,夺门而出,话音消散在空气中,“戚野大笨蛋!”
来吊唁的人大多是母亲生前的学生和同事,下了车,他脸上的情绪全然收起,眉眼淡淡,无悲无喜,视线不曾在过往人群中多停留一秒,或哀愁、或含泪、或泣不成声的人却纷纷避让,身后传来细小的交谈声。
“他是沈教授的小儿子……”
“啊?亲生的吗?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难过……”
“就是,妈妈死了,做儿子的连滴眼泪也不流,太冷血了吧,我只听过沈教授几节课,听闻因病去世都难免伤心……”
“而且身为孝子,应该穿白衣吧?”
“既然不孝,穿什么衣服的衣服都无所谓了吧。”
“说得也是……”
池先声径直来到黑木棺材面前,一路走来,心中闪过无数原以为根本没记忆,却在此时突然浮现的瞬间。
最后一次见面,无可奈何又温柔地询问他未来的打算。
英国再见,听他演奏钢琴时一板一眼。
七岁前无所定居,借住小旅馆,他被催促着去睡觉,闭眼假装睡着后,熄灭灯光时,落在额间的轻柔亲吻。
……
他跪在母亲的棺木前,磕了四个头。
不好,不懂,不孝,不欠。
起身时,他眼前一黑,大脑昏胀,手脚不受控制,向前栽去。几息间,手臂被人从后拽住,恍惚稳下身形,来不及细想,一声道谢脱口而出。
“不客气。”戚野懒散接上标准回答,松了口气。
池先声眼前逐渐清晰,也看清了此时的令人窒息的局面。
掺着他一条胳膊,戚野高大的身形立在身侧,抓牢不放;哭红了眼的肖竹穿一身过膝白裙,手指绞在一起,紧紧攥着方巾;
头发偏长了,利索地扎成马尾辫,束梓站在光线分割处,半边侧脸明亮如许,半边晦暗不明;抬手扶了扶玳瑁眼镜框,池歌看向戚野抓住他手臂的视线冷冽锋利。
“我来看一眼,这就走了。”他跟束梓打了声招呼,之后面向池歌,几次没挣开戚野的手臂,只好作罢,眼神示意,“哥,之前跟你提过的,今天就算了,有机会我们请你吃燕麦红枣黑芝麻糊套餐。”-
束梓面带笑意,率先开口:“急什么,时间还早,我也准备走了,正好顺路能走一段。阿声你上次送给我的零食特别好吃,我性子急,又是你送的,没多久就全部吃完了。你还记得是在哪里买的吗?我去转悠了两三圈都没发现,你要是没有什么着急的事,咱俩正好再去一趟,小松鼠也该屯屯粮,准备过假期了。”
虽然只是两盒小布丁,但是池先声还没吃过那个口味!是软滑Q弹、甜糯浓郁,幸福满满的香芋味道。
不自禁吞咽了一下,低头瞅眼抓在小臂上的手掌,他张了张口,瞬间话音被肖竹打断。
“戚哥,谢谢你帮我从中搭线,我试镜成功了,剧组下月月初开机。”肖竹的声音中充满喜悦,不稳,尾音发颤,“虽然因为之前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玻璃罐,就被全网追着骂,甚至影响到了我和朋友、家人的关系,但是我一定会抓住机会,告诉他们真正的我绝不是网络谣言中的模样,绝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对了,戚哥你中午有时间吗?我知道一家烤鱼做得特别好吃的餐厅……”
“好啊。”
就在这一瞬间,池先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真正想要挣开戚野桎梏的时候,总是十分容易。
提步就走,没几步,他突然想起束梓花粉过敏,来时北门出口处有一丛开得极好的白姜花。
转过身,返了回去,从眼神能吃人的戚野的衣袋中抽出两个口罩,自己的递给束梓,戚野的留着自己用。
想了想,用完就扔在一边不太好,池先声微微一笑,“开车注意安全。”
“你就跟那个野女人这么走了?”戚野的脸色阴晴不定,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可以解释。”
“我不听。”他沉下脸,他生气了,他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无理取闹!
池歌看了戚野一眼,意味不明,轻笑两声,忽然把一个红木盒塞到池先声手里,“拿好。”
踮起脚尖,望了望等在人群中的束梓,池先声快速回身扑到池歌身上,双手双腿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仰起小脸,“老大辛苦了,小弟我出去玩啦!”
“去吧。”池歌摆摆手,大方恩准。
偷偷瞄了一眼戚野的煤炭脸,池先声瞬间冷哼,仰起头,大步走出去,理直气壮。
多么美妙的机会啊,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才不要听。有本事沾花惹草,就要有本事看牢,别让他发现,出现问题自行解决。
像只小蜜蜂似的围在身边,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寸步不离,简直麻烦死了。叹口长气,他揉了揉额角,自言自语,“我也有不想被你知道的事情要做啊……”
买买买的时候最令人开心,他和束梓各拿一大团棉花糖,边走边吃,无比快乐。
“夹心蛋卷!”远远瞥见一眼,束梓推着购物车一溜烟滑过去,“椰香还是芝士味?”
他毫不犹豫取走两盒,“椰香芝士。”
“威化饼干!”束梓一脸兴奋,“我可以当早餐吃。”
五盒带走,“我三餐都可以。”
“巧克力棒!”束梓的目光中满是回忆,“小时候经常吃这个,一人一盒一下午,每次都是你先吃完,眼巴巴瞅着我,探头探脑,我吃一根,你咽一下口水……”
池先声抿紧嘴巴,想起当年那股伤心劲儿,肩膀都耷拉,“你一次都没让过我,给过我一根……”
“都怪你那副模样太好玩了,眼睛泛红的奶团子,还学着电视剧拍桌子,一巴掌下去,小手红了,眼泪也出来了,我能记到棺材板里,当时要是心软给你了,我得后悔一辈子。”束梓哈哈大笑。
“……”这天没法聊了。
束梓去洗手间的功夫,他等在超市入口处,要了两只烤红薯。
等待的时间里,瞅了瞅两大塑料袋的零食,色泽金黄外、表微焦的红薯,咂巴了一下嘴,顿时有点不香了。
他摸出手机,低着头,在键盘上戳来戳去,给戚野发送了一条信息。
【烤鱼好吃吗?是什么鱼呀?刺多不多?辣不辣?嫩不嫩?配菜有青笋和藕片吗?没有的话能加吗?你仔细点吃,吃完按顺序告诉我,然后把位置记下来。如果附和我的要求,拜托你稍微停留,订一个晚餐餐位,或者给我打包一份,趁热带回来。不需要饮料,一人份餐具,加颗茶叶蛋。会给五星好评的,谢谢外卖小哥。】
第92章 赌约(上)
赌约(上)
告知自己要说的话后,不等回复,池先声立马关机,彻底放飞自我。
稳定维持着怒气腾腾的模样,毫无理智可言,同时透露着伤心欲绝到就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气魄。
指尖捏住装着小红薯的纸袋,吃到一半。
束梓从洗手间走出,轻轻掖过耳边一绺碎发,扒拉几下耳钉,垂下的两只黑色小剪刀高低不同,一开一合,刀刃朝外,随一举一动微微摇晃着。
几步到面前,接过他手中另一个还有些发烫的红薯,束梓大大咬下一口,眯着眼,隔衣服瞅一眼自己的肚子,反手捏把他的腰,带有几分抱怨,口齿不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