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
陆铭此时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昨天刚从陆邵天那里知道邢楷父母的死因,今天就从江寒嘴里得知邢楷亲人的死因,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他被蒙在鼓里,一直被蒙在鼓里。
十五年前?他只记得自己睡了一个昏昏沉沉的觉,而醒来之后,邢楷就不见了,至于为什么不见了,他却一点都不清楚。
“其实想让他记住我,杀一两个人就行了,我想在我开枪杀掉他爷爷的时候,他就永远记住我了,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来又继续杀他的亲人吗?”江寒走过去蹲下来,看着陆铭,眼神阴鸷,“因为我让他离开你,我让他忘掉你然后记住我,可是他不愿意,刚开始我以为他是因为第一次看见杀人的场面被吓坏了,只会对着我大喊大叫,像一个没有利爪的纸老虎一样,就是不答应我的要求。”
“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直到我把枪对准你脑袋的时候,他终于有了一点别的反应,他忽然就答应了我的要求,”江寒说着狠狠地把脚踩在陆铭的腹部,“杀了他所有的亲人他都不愿意离开你,枪口刚对上你的脑袋他就什么都答应了,凭什么我就问你凭什么”
陆铭咬着牙瞪着江寒,“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邢楷!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邢楷!”他每说一句,就踹陆铭一脚,“趾高气扬,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邢楷!就他妈为了你这条贱命,突然就跪在了我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向我磕头求饶,求我放了你,拼了命地把额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脸上都是血,一遍一遍地求我饶了你,你这条贱命也配让他这么卑微地在我面前低头卑微得毫无自尊,你也配!”
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后,江寒还是那样卑劣,专挑邢楷的软肋捏,他冷漠地把脚踩在陆铭的头上,拿枪指着陆铭的脑袋,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邢楷当时就那么蹭地一下跪在了自己的面前,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答应你,我离开他,我走,只要你不伤害他,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他原本并没有放过陆铭的打算,可看到邢楷对着自己磕头磕得满脸是血的,就为了求自己饶了陆铭一名的时候,他承认,当时他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舒坦,但他还是收了枪,“很好,邢楷,从今天开始离开他身边,永远不要再回来,让我知道你偷偷回来见他,打破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不但会杀了他,我还会杀了他的家人,就像我今晚杀了你家人一样,记住了吗?”
内脏几乎要破裂,钻心的疼痛袭来,陆铭咳出了血,恍惚间他想起来十五年前邢楷走后的那一段时间,他睁开眼睛,身上穿得是干干净净的睡衣,揉着半阖的眼睛走到邢楷的房间里,那里却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被带走了,整洁到放佛从来就没有住过人一样。
他开始疯狂地吵闹叫嚷,哭着喊着要让陆邵天把邢楷给找回来,他不吃不喝不去上学,闹了半年也没见邢楷回来,后来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不要我了。”
于是他扔光了邢楷送他的所有东西,锁上了邢楷曾经住过的房间,开始正常吃饭睡觉上学,开始交新的朋友,开始绝口不提邢楷这个名字,开始刻意淡忘邢楷这个人还有和他有关的所有记忆。
只是他没想到,他花了十五年封锁的心,构筑的墙,从见到邢楷的第一眼的那一刻开始,就崩塌了,溃不成军。
“你当初到底为什么不辞而别?”这是陆铭在邢楷回来之后问他的问题。
可邢楷就只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为了我吗?为了我和我家人的安全才离开的吗?
为了我才离开我的吗?
一个人去到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呢?
我误会了你十五年,怨了你十五年,怪了你十五年,可你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就那一颗心,都给我了。
我配吗?我哪里值得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铭心(终章)
紧闭的大门砰地一声被踹开,邢楷逆着光而来,白衬衫袖子被他挽了上去,领口敞开一个扣子,硬是让他穿出了休闲的感觉,他背着一个双肩包,头发随意地垂下来,带着点三分不羁的痞气和七分固有的帅气,他一眼就对上了陆铭的目光,一如三个月前他一脚踹开海天别墅的大门一样。
“十分钟,够了吗?”
“够了。”
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他们都读懂了彼此要说的话。
江寒在开门的那一刻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个短短不到一秒的间隙,陆铭从地上起来,夺走了他的枪,并礼尚往来地对着他的胸膛重重踹了一脚,用足以损坏内脏的力度,江寒趔趄地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栽在身后的沙发上,当即吐了一口血。
“我好歹曾经也是被绑在床上一个月的人,研究过各种绳子的系法和解法,用绳子捆我?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陆铭扯掉身上的绳子扔在地上,“打架的时候不要走神,这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外面的手下听到动静之后纷纷往这边跑,只是半路上就被一阵枪声打断,埋伏在远处狙击点的林立嚼着口香糖,吹了一个大大的泡泡,只要往大厅走的人,就会被他一枪爆头,没有例外。
“队长说他办事不喜欢有你们这群小喽啰打扰,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必须要给队长创造一个良好舒适又安逸的环境啊,一群坏鸟,居然敢派人狙击我们?爷爷今天就教教你们什么才是高水准的狙击。”说话间他又解决了一个跑向大厅的手下。
“不好,有狙击手,注意隐蔽!”手下们以最快的速度散开,回到一级戒备状态,寻找掩护。
“现在才发现,晚了。”林立在他们逃窜的几秒钟内,解决了他们。
警方的突袭只在一瞬间,埋伏在暗夜的刑警按照原本轮岗人员的路线同时开枪,给那些手下来了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之后立即进行了回击,一场火拼不可避免。
即使对方都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身上也配备了充足的武器,但警方这次做了十足的准备,调来了大批优秀的刑警,再加上提前确定好的路线,统一的指挥,警方并没有占下风。
外面的枪声惊扰了夜里树上沉睡的小鸟,哗哗飞了出去,别墅内却格外安静,放佛和外面的冲突隔绝开来,显得格格不入,整个大厅就三个人。
邢楷走到陆铭身边,“他打你了?”
陆铭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点点头,“嗯。”
“打哪了?”
“肚子,脑袋,背,胳膊,还有腿,反正能踢的都踢了。”
“疼吗?”
陆铭啧了一声,拧巴着脸卖惨,“疼,非常疼。”
邢楷转身睨了江寒一眼,原本温柔的神色立刻变得狠厉起来,江寒就只是冷笑着回应。
他取下背包,拿出里面还剩余的炸·药,轻轻掂了两下,往二楼的楼梯口右侧扔过去,“七点钟方向。”
陆铭在炸·药快落地的时候直接开了一枪,打中的炸·药轰然爆炸,落在二楼的走廊上,顺带着点燃了邢楷提前安装好的炸·药,然后产生了多米诺骨牌一样的效果,每隔一段距离的炸·药受到旁边热量的侵袭,很快也发生爆炸,产生连锁反应,从二楼楼梯口的走廊开始一路往里,然后是三楼和一楼,再然后是地下室,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轰然炸裂,整个别墅被热烈席卷,开始快速塌陷。
即使是这样,三人仍然很淡定,江寒把掉在身上的灰尘拍了拍,“小楷,我们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早该走到这一步。”说完邢楷走过去和江寒动起手来。
两人十几年来大大小小打过很多次架,三年前邢楷还输给了他,虽然刚才被陆铭踹了一脚,不过对于从小就受到训练的江寒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依然很熟悉邢楷的招数,两人在轰鸣的爆炸声中你一拳我一脚,下得都是狠手。
正上方的水晶吊灯经不住爆炸的余波,摇摇晃晃地就要往下掉,正下方就是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邢楷在吊灯掉下来下落的过程中对着江寒的腹部踢了一脚,惯性把两人分开,中间隔开了一段很远的距离,随即吊灯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溅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江寒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扶了一下身后的桌子踩没有摔倒,“你进步很大。”
“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杀了你,带着这样的心思练习,想不进步都难。”
新一波的火浪侵袭而来,周围的温度直线上升,陆铭伸出胳膊挡住脸,“没时间了,速战速决,”陆铭拿出枪指着江寒,“我说了我会杀了你的,没想到最后还是用这种痛快的方法,真是便宜你了。”
“小心——”
陆铭还未开枪,楼上的霍远提前朝他开了一枪,邢楷反应快,把陆铭扑到了一边。
霍远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深陷火海,整个房间都摇摇欲坠,他立刻跑回来支援江寒,不过枪声一响,电光火石间陆铭回了他一枪,让他整个人直接从二楼坠到一楼,苟延残喘地躺在地上,周身全是血,奄奄一息,“枪,Boss, 枪。”
他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把手里的枪扔给了江寒。
江寒似乎被激怒了,没有了和两人动手的闲情逸致,拿起枪朝着躺在地上的陆铭就抠动扳机,那一瞬间放佛一切回到了二十二年前,同样即将塌陷的房子,周围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碎石房梁一刻也不停地往下砸,地面摇摇晃晃无法站人,江晏对着陆邵天开了一枪,而邢非没有犹豫地扑过去挡下了子弹,邢楷从那一刻开始失去了爸爸。
陆铭忽然想起来之前和陆邵天的谈话,“阿铭,队长是为了救我而死的,陈思是为了救阿灵而死的,我们父子俩欠小楷的,绝不是一条命就能还清的。”
是啊,还不清了,早就还不清了。
即使是二十二年后的现在,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烈火,邢楷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还是本能地扑了过来,整个人挡在陆铭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下所有可能发生的伤害。
不同的是,他们的弹夹没有空,陆铭绝不会让邢楷为救他而牺牲,而邢楷,也绝不允许同样的悲剧再发生一次。
三人同时开枪,邢楷一枪打中了江寒的右手手腕,导致他子弹偏离了方向,并没有打中陆铭,而陆铭则一枪直接打中了江寒的心脏,“我说了我会杀了你的,我说了吧!”
陆铭怒气冲冲地从地上起来,在江寒倒地之前又给他来了一脚,“你让我们两个分开了十五年,十五年!我就不应该让你死得这么痛快!喜欢玩爆炸是吧?那你就和黑鹰一起在这场大火里陪葬吧!”
邢楷在新一波的爆炸到来之前和陆铭一起离开了房间,随后整栋别墅轰然倒塌,火光冲天,江寒在废墟里怔怔地看着远方邢楷的背影,固执地等一个不可能的转身,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生怕少看了一眼。
一旁的霍远短暂地清醒过来,因为坠落摔断了腿,他只能艰难地往江寒身边爬,“寒哥,我来救你出去,等着我。”
江寒听到了他的声音,依然没有回头,躺在地上看着渐渐消失的邢楷,“霍远,他没有回头,我都要死了,他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霍远爬累了,爬不动了,不过总算爬到了江寒身边,艰难地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微弱地说,“寒哥,你为什么……不能看看别人呢?”
“别人?”江寒猛地咳嗽了一下,吐出很多鲜血,视线依旧一动不动,“我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心里哪里还装得下别人。”
“我也是,从第一天被进黑鹰,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也移不开眼睛了。”
但爆炸声太强,声音太低,意识太薄弱,霍远不知道他心里的这句话到底说没说出口,江寒有没有听到。
眼皮异常沉重,霍远好像感受到了人死之前走马灯的前兆,他想起初到黑鹰时就被送到江寒手底下给他当陪练,每天都被打得伤痕累累爬都爬不起来,其他手下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打残,但他却硬生生撑了下来,最后成了跟在江寒身边时间最长的人。
那时候他不知道到自己底凭着什么劲扛了下来,只知道去见江寒的时候他很开心,哪怕是挨揍,大概是因为江寒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子,好看到哪怕只是看一眼,后来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他都是笑着挨的。
意识渐渐模糊,霍远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了,哪怕到这一刻,死之前看着江寒的背影,他脸上还是挂着笑的。
恍惚间他听到江寒断断续续的声音,他说,“小楷,对不起,对不起。”
再后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过往种种全都淹没在了那场大火里。
外面枪声渐止,抓捕工作顺利进入了尾声,已经没什么需要他们俩帮忙的,邢楷找了一辆警车准备把陆铭送到医院,确被陆铭强行改变了方向,车子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沿着一条山道一直往前开,直到开到了尽头,才停了下来。
车子停在山顶上,依然能清晰看到山下红彤彤的火光,邢楷解开安全带,去检查陆铭身上的伤,结果人还没靠过去就被陆铭整个扯到了怀里。
陆铭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邢楷看到他脖子上那条长长的伤口,“先把伤口……”
话终究还是没说完整,衣服也被扯了下来,还好外面很黑,周围没人,无人看到两人大汗淋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