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点了根烟,无聊地看着烟雾从眼前升起来,又逐渐飘散消失在空气里。
脚底下是车流灯光,像无数只眼睛,寂寞地盯着他看。
宫野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落落的感觉。
突然不想去找那个人了。
问题也没必要问了。
她能忍心把自己送给罗英,已经是一个彻底的答案。
宫野闭了闭眼,往后靠在窗棂上,摸出手机。
4:13.
鬼使神差的,他点开了相册。
最近的一张新照是蒲龄。
蒲龄在睡觉,睫毛搭在脸上,鼻梁高得像个小丘,嘴角无意识地扬了一点儿。
很可爱。
宫野伸手摸了摸屏幕,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往下翻,后面还有一大堆他俩的自拍照,各种美颜特效,蛇精脸外星人脸青蛙脸。
宫野笑得咳嗽了起来。
7:32.
宫野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烟头,简单洗漱了一番,穿好衣服出了门。
他按照昨晚上记好的路线,乘车去了医院。
时间还很早,但医院里已经有不少排队挂号的人了。
宫野穿过拥挤吵杂的人群,去坐电梯。
就问一句。
他对自己说,问完就回家。
宫野在心血管科诊室外徘徊了一会儿,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推门走了出来。
他去看那人的脸,发现不是顾澜,又松了口气。
“找顾大夫的?”女医生笑了一下。
宫野看了眼她衣服上的牌子,肖涵。
“你好。”宫野说。
“顾大夫在里面。”肖涵说,“要我帮你叫吗?”
“不用了,”宫野道了谢,“我进去找她。”
肖涵踩着高跟鞋走了,宫野把手放到门把手上,深吸了口气,推门进去,对上一双眼睛。
那张在网页上看到过的脸微抬了一下,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顾澜坐在椅子里,继续飞快地翻着册子。
“我是宫野。”宫野站到她面前说。
顾澜的手顿了一下,继续翻着册子。
“你认识罗英,是吗?”宫野看着她。
“不认识。”顾澜很快地说。
“可她说认识你。”宫野说。
“认错人了吧。”顾澜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宫野无话可说。
顾澜抬眼,盯着他看了一阵儿:“一夜没睡?”
“看得出来?”宫野挑眉。
“黑眼圈很重。”
宫野突然觉得讽刺,他俩之间的对话还不如一个医生和一个病人之间的来得温情。
“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宫野说。
顾澜叹口气,把手里的病历单放下来,十指交叉看着他,淡声道:“你问。”
“为什么,不要我。”
顾澜笑了,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意外,而后道:“只有这个?”
宫野说:“只有这个。”
“你爹,没和我结婚,”顾澜看着他,“我生了你,他也没和我结婚。”
“所以就不要了?”宫野笑了一下。
顾澜没说话。
“我知道了。”宫野说。
“罗英她怎么样了?”顾澜问。
宫野没回答,拉开门走了出去。
蒲龄把最后一袋垃圾丢到门口,呼出一口气,躺到了沙发上。
宫野的房间又被他打扫了一遍。
今天是周日,宫野还没回来。
很烦。
想他。
发消息也没回。
混蛋。
蒲龄把腿搁到沙发背上,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他是被电话吵醒的,一扭头看到自己的手机躺在小粉猪烟灰缸旁边嗡嗡嗡地转。
蒲龄伸手去捞手机,拿过来一看,是宫野。
他接起电话。
“来接我,”宫野的声音很低,“我在火车站。”
“马上。”蒲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从到火车站再到接到宫野回家,总共都没用二十分钟。
宫野一路无话,脸色并不好。
一到家宫野把门一关,反身把蒲龄压到门上就开始和他接吻。
几日不见的思念与沉闷全都在亲吻之中爆发出来。
宫野狠狠地揉着他的腰窝,又低头啃了一口他的脖子。
“哎你......”蒲龄有些好笑地推开他的脑袋,“怎么回事儿啊你。”
“还废话吗,”宫野有些喘息,“不想上.我吗,这么多天。”
蒲龄愣了一下笑了:“想啊。”
随后就堵了上来。
☆、42
两人相继在宫野那个小破卫生间里洗了澡,光溜溜地上了床。
一看时间都快八点了。
宫野道:“折腾这么久?”
蒲龄看他一眼。
宫野改口道:“是你久。”
“有个事儿忘跟你说了。”蒲龄撑着脑袋半躺在枕头上说。
“嗯?”宫野挑眉。
“我昨天量了一下身高,比你高了。”蒲龄说。
“多少?”宫野笑了。
“186.1,”蒲龄眯了一下眼睛,“高一厘米也是高,而且我以后又不是不长了。”
“你这人好胜心怎么这么强。”宫野啧了一声,缓慢地往下移了点儿身体,捞过被子盖在身上。
“我就是想快点儿俯视你。”蒲龄的指尖从他的锁骨滑到肩头,“我比你高了,你就什么事儿都能依赖我了,做什么都离不开我。”
宫野笑了:“你比我矮我也不会因为嫌弃你而离开你啊。”
“这话说的,”蒲龄指了指他,“说明以前你很嫌弃我啊。”
“那不是一般的嫌弃。”宫野说。
蒲龄瞪了他一眼,然后两个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不问我,去C城的事儿?”宫野在被子里找到蒲龄的手指,缠了上去。
蒲龄把他的手拿出来玩儿,淡声道:“你不说,我不问。”
“嗯,”宫野翻了个身,“也没什么好问的。”
蒲龄抓住宫野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张嘴咬了一口。
“小狗。”宫野说。
“其实你去之前有句话我就想跟你说的,但是给忘了。”蒲龄看着他,“我现在说应该也来得及。”
“说什么?”
“我爱你。”蒲龄反身压到宫野身上,捧住他的脸,“听到吗?我爱你。”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宫野开口第一句:“这么重要的话也能忘啊?”
蒲龄气得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丫简直就是气氛破坏王。”
宫野乐得笑了半天,伸手搂住他光溜溜的肩膀,凑上来亲了一下他的嘴巴:“我听到了,听到了。”
“我第一次跟人说这个。”蒲龄啧了一声,“我应该晚点儿说的,至少等你说了我再说,显得我比较宝贝一点儿。”
“刚刚好。”宫野看着他,摸了一下他的眉毛,“我在火车上就无数遍想跟你说了,但是一下车看到你就硬了,都没顾得上。”
“哎宫野你下不下流啊?”蒲龄头一回听这么好笑的情话。
“不下啊,”宫野说,“下流的事儿不都是你做的么。”
“你滚。”
两人在床上又闹了好一阵儿。
最后宫野翻身抱住了蒲龄,咬了一口他的耳朵,轻声道:“你最宝贝。”
“有多宝贝?”
“一辈子都给你。”
初春之后是深春。
宫野的环保主题涂鸦作品《黑海》在比赛中拿了三等奖,一时间名气上涨,不少人上俱乐部来找他搞涂鸦的活儿,有酒吧刚开业的,负责文化街道的,更甚还有一个小学的校长,看过了他的《黑海》之后想请他为学校出一个环保板块的涂鸦墙。
宫野变得很忙,有的时候要两三地来回跑,但赚的钱也不算少。
蒲龄觉得自己说的一点儿没错,宫野就是他的指望。
宫野托孙绍南在北京找了个律师替罗英辩护,最终罗英还是平安出狱了,出狱之后的罗英变得很安分,没再成天惹事儿,偶尔也会来四合院看看宫野和宫河。
一眨眼的功夫,夏天又来了。
高三年级要高考,高一和高二给他们腾考场。高考前刚好又连着端午节,所以蒲龄能有三天的假。
他拖着塑料箱里的复习资料,往校门口走。
这箱子不太灵活,蒲龄走几步就踹一脚,箱子的轮子才肯懒洋洋地滚一滚。
“蒲龄。”身后有人叫他。
他扭头,看到许久没见的晏泽,瘦了,脸上有黑眼圈。
晏泽朝他笑笑:“运书回家?”
“腾考场。”蒲龄说。
“嗯,”晏泽点了一下头,“我马上就走了,如果考得好,会离开这儿,去首都。”
蒲龄神色淡然,说:“恭喜。”
“还是想和你说一声抱歉的。”晏泽轻声说,“我和薛信,真的错了。”
薛信自上回住院之后就被父母强制转了学,和晏泽也没再联系过。
蒲龄其实内心并无多大触动,嗯了一声,没说原谅的话。
晏泽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看起来很失落,但也没多说什么。
只有蒲龄知道,他没资格。
没资格代表那些受害者接受道歉,然后选择原谅,让施暴者了了心结。
☆、43
暑假的第六天,宫野去北京出差。
他在房间里收拾行李,蒲龄百无聊赖地躺沙发上看他,一边叹气:“男朋友太有出息,也挺困扰。”
宫野掀起眼皮冲他一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蒲龄问。
“大后天吧。”宫野说。
蒲龄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最后只豪迈一伸手:“过来,走之前让我亲一口。”
宫野把手里的衣物一扔,很利索地压了上来。
其实后天是蒲龄生日。
但蒲龄硬是没张口,一面主动提有点儿显得自己好像很着急过这个生日似的,一面他确实很想看看宫野打算怎么办。
如果宫野没记起来,嗯......其实也没太大关系。
生日么,不就个生日,过不过都没什么所谓。
真到生日那天早上,蒲龄又开始别扭了。
一面觉得宫野工作忙记不得他生日没关系他应该做个懂事儿的男朋友,一面又觉得宫野不是真爱他居然连一个生日日期都他妈记不住也不知道发个消息过来回家等着被.干吧。
宫野说的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总不是一回事儿。
老妈把长寿面端到他面前,笑道:“儿子,生日快乐。”
蒲龄被打断思路,拿起筷子吃面:“谢谢老妈。”
“生日还耷拉个脸干什么?”老妈拍了他一下,“老妈给你过不是过啊?”
“我没,”蒲龄咬了一大口鸡蛋,冲她笑笑,“特别好吃。”
午饭后蒲龄躺在自家沙发上午觉,酝酿了老半天也没能睡着,盯着头顶吱呀乱转的老式风扇发了半个小时的呆。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冷不防震了起来。
蒲龄飞快起身,什么也没想地接起了电话:“喂?”
“是蒲龄吧?”那边有人笑了一声。
蒲龄愣了愣,才记得看屏幕,原来是郭辉。
“辉哥你找我有事儿?”蒲龄问。
“啊,就宫野在俱乐部到了个快递,你来帮他取一下吧。”郭辉说。
“......”蒲龄冷漠地嗯了一声。
大夏天三十几度的天气,还出门帮男朋友拿快递的,一定是真爱。
蒲龄从开了空调的公交车上下来,一阵热浪袭来,他拿手臂遮着眼睛,往俱乐部走。
俱乐部的大门虚掩着,蒲龄推开,里面一片安静,没人。
“辉哥?”蒲龄喊了一声。
没人应。
他皱了皱眉,继续往里走。
墙壁上的涂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翻新的,画满了幼稚的小狗小猫,蒲龄瞥了一眼却停下来,看到墙壁最右边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箭头,旁边还有一行很丑的小字:往里走。
“......”
蒲龄差不多就已经猜到结局了。
他啧了一声,没忍住上扬的嘴角,继续往里面走。
又是一堵墙,第二回小字:再走。
依旧没人,这一片儿还是个阳光房,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落下来,蒲龄被晒得满头大汗,后背浸湿。
“宫野。”他喊。
“差不多行了啊我热死了。”他又喊。
“......”
蒲龄刚想继续喊,一抬眼愣住了。
眼前的一堵墙上画着的涂鸦,是《黑海》。
整片整片的黑色。
污泥、碎骨,数不清的城市垃圾。
汇聚成一片海洋。
海洋中心,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橘黄色灯塔,发出微弱的光亮。
用言语很难形容蒲龄看到这幅画的第一感受,他能意识到宫野透过这幅画所想要表达的东西。
宫野要说的不仅仅是环保。
宫野在对他说话。
灯塔像是一颗星,灯塔是蒲龄,蒲龄是星。
蒲龄是。
我的少年。
我的星星。
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蒲龄扭头,一只熊的大脸凑了上来。
“你丫......”
话还没说,熊开始在他跟前儿扭腰摆臂地跳舞,跳得乱七八糟,但是很好笑也很可爱。
蒲龄没绷住就笑了,熊跳着跳着还朝他发出了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