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投《秦始皇》,李隐璞是明知稳赚不赔才敢扔进去上千万,这次他心里没底,毕竟对这行业不算熟悉,出于商业谨慎,还是请了几个懂行的人来替他做参谋。
其中就有业内很有名的吴桐。
在这次新片立项会上,李铮主动向他问好。
去年中秋以后到这次,李铮还远远见过他一次,是在简小楼的婚礼上,吴桐带了太太去观礼道贺,夫妻两人陪简家父母坐了男方家长那一桌。
吴桐满脸不自在地说:“我一下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李铮早已隐约明白,那件事另有隐情,道:“有什么就说什么。”
吴桐说:“上回我就想朝你解释,小楼不让我管,说他能处理好。现在看来,也没解释的必要了。”
李铮却道:“对我来说,还是有这个必要。我知道我错了,可我总要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吴桐同情地看他。
一年前,吴桐把简小楼带去都灵,见意大利方投资人。
那位投资人半真半假地询问吴桐,这个男孩愿意为角色付出什么?
简小楼听不懂意大利语,这个问题被吴桐圆滑地推了回去。
结束会面,简小楼问吴桐,他为什么对我行吻手礼?我又不是位lady,这太奇怪了。
吴桐道,他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简小楼道,他是不是想让我做什么?
吴桐认为他是小孩,有些事没必要与他说,只道,没有什么,你别管。
简小楼道,你不用瞒着我,我什么都知道,可我不会做的,如果你和别人串通起来,逼迫我那么做,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吴桐故意问,那如果不这么做,你就不能演这部电影了呢?
简小楼道,那我就回家,我早就想回家了,我家里人一定很想我。
吴桐听他实在孩子气得很,循循善诱道,那你回到纽约后,要怎么和你的李铮学长交代?他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
简小楼想了想,说,你不要和他说这件事,他会很难过。
吴桐道,我可以答应你不告诉他,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和表演无关的事,但你也要答应我,请你全力表现出自己作为演员最好的一面,我希望我发掘的是一位天才演员,而不是一个没断奶、总想被人庇护的孩子。
简小楼道,我不是!
吴桐道,说不是没有用,做得到才有用,李铮一定也想看到你能成功。
之后与那位投资人再见面,吴桐用意大利文告诉对方,这男孩已经是我的了,中国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爱。
几十天后,在好莱坞,吴桐听说李铮来了,等忙完手头的事才赶过来,就只见到了简小楼。
他问简小楼,李铮呢?
简小楼道,不知道,不认识。
吴桐道,下午来的不是他吗?
简小楼说,下午来的是个混蛋。
吴桐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小孩在搞什么。
简小楼道,我要回纽约,现在就回去。
吴桐问,回去做什么?
他不理吴桐,去收拾好本来就没几件的行李,道,好了,我走了。
吴桐没想到他来真的,问,这边的事情怎么办?你走了我演给别人看吗?
简小楼道,我不走我也演不了,我已经死了,你没看出来吗?
吴桐道,你可不可以好好说话?
简小楼道,我不可以,如果我可以,就没事了,但我回纽约后一定会好好说话。
“他坐火车回了纽约,你已经回到中国。”吴桐道,“等再见到面,就是去年在西安了。我想向你解释清楚,他不让,我当时有别的工作需要马上离开西安,后来我给酒店打过两次电话请帮忙转接去你房间,但你都没接。”
李铮:“……”
他那时对吴桐成见很深,听客服说对方自称是吴桐,就都拒接了。
他说:“对不起。”
吴桐没有说更多,简小楼已经结婚,有些事说来无益。
“其实我觉得你们也不是太合适,”吴桐道,“他很天真,小孩子脾气,家境也一般,只有一腔热忱,不像你见多识广,也做不到进退自如,我看他现在和晓妍很谈得来,生活状态很积极,这比……好多了,你说是不是?”
他在委婉地暗示李铮,你一个出身优渥的gay,染指草根直男也要适可而止。
这个时间,已经不只是李铮单方面误解他,他也对李铮颇有微词了。
要过几年后,两人才重新认识了对方。
而此时的李铮,全不在意吴桐对他是什么看法。
吴桐的回忆,已经足够让他情绪崩溃。
简小楼是在他们吵完架的当天就追回了纽约,想和他“好好说话”。
简小楼回到他们在纽约的家,只看到了那封语焉不详说“很快会回来”的信。
然后一别几个月,再见面,中秋节的西安,食言没有回去的他自己,对简小楼说,我给你一笔分手费吧。
那晚他在酒店顶楼的商务酒廊里跳牛仔舞唱《图兰朵》,大醉酩酊,极尽丑态。
那个夜晚,那个剧组,醉酒的人不只是他。
简小楼在宴会厅的角落里闷头喝酒,遇到了同样情场受挫的宁晓妍。
他们在那个夜晚,醉意朦胧里,对初见的陌生人,聊了彼此失败的初恋。
他说,我爱的人是个坏家伙,他瞧不起我,冤枉我,还侮辱我。
她也说,我爱的人也是,他从小就瞧不起我,他谁也瞧不起。
他说,你真可怜。
她说,你不可怜吗?
他说,我爱的人以前爱过我的。
她说,你别骗自己了,他没有。
他说,他有。
她说,那你哭什么?
他说,你又哭什么?你这么美,不要哭了,会有人爱你的。
她抱住他,说,你也很英俊,会有人爱你,不如就我来爱你好吗?
那一个金桂飘香的夜晚,她有了一个他的孩子。
立项会结束后,李铮做了一夜梦,梦里色彩斑斓,光怪陆离
他时而是他自己,时而变成一位女性,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一次,假如他是女性会怎么样。
至少在梦里,他当一名女性,得到了一点幸福。
李隐璞是位行动派,立项会后就大刀阔斧地做起事来。
资金就位,剧本动工,就连做背景的四合院都靠着多年友情借来了。
演员待定。
从一月份婚礼后,一直到四月,简小楼都没有出来工作,也没有正经工作找他,只是偶尔为官方交流活动站台。
就连李隐璞都说起了风凉话:“这小孩干什么的?就是个吉祥物吗?一个电影演员,怎么每天不做正经事?”
他知道并接受李铮的性向后,对宁晓妍也感到抱歉,还没找到机会当面向宁晓妍赔不是,她就被曝出了未婚先孕。
那他自然会这么想:万幸儿子是gay,不然当真娶了这个“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女人做老婆,那还得了?
李铮道:“他演技是很好的,有天分,认真好学,还肯吃苦。其实咱们这部戏的男一号,他就能演。”
李隐璞不置可否,道:“你操心别人的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你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什么样的男孩,她帮你留意下。”
李铮:“……”
“还有就是,我跟你妈打听过了,英国和比利时代孕是合法的,你先去生个小孩。”李隐璞又说,“你愿意找谁谈恋爱都行,找几个都行,我们以后都不管你。”
李铮拒绝道:“你们实在想要,趁还能生,自己生吧。这事不要谈,和合法不合法没关系,我很讨厌小孩,绝不做父亲,别逼我。”
李隐璞听他这样说,也只得作罢。
“找他试镜一下,”李铮道,“他可以。”
李隐璞很怀疑他的动机是为了给宁晓妍难堪,说:“人家不会来的。”
李铮早就考虑过了被拒绝的可能,说:“别说是我的主意,也不是你的,就说是吴桐推荐了他,再和他说,选他是为了官方利好,为了海外渠道。他会来的,这么久没戏演,再不演他就疯了。”
春末时,简小楼接演了由李隐璞投资的新戏,一个发生在北京四合院里的故事。
主创全体提前住进四合院里,体会真实情境,利于之后的创作和表演。
稍晚一步,《秦始皇》征战戛纳的消息传来,“简华”这个名字迎来了演员生涯的第一层镀金。
先前一直在观望的其他人大跌眼镜,纷纷后悔没有抢在李隐璞前面下手。
简小楼和李铮再次见面,隔着院子做了对门邻居。
谁也不同谁说话,宛如一对陌生人。
第四十章 天桥儿
剧组里大家都知道李铮和简小楼是认识的,上部戏在一个剧组待过, 还都有纽约大学电影学院的学习经历。
李铮待人温和, 没有高知和少爷架子, 简小楼虽不太主动和人搭话, 但对同事们也都客客气气。
但他俩表现得如此陌生, 加上个别人听说过一点宁晓妍和李铮的“竹马”传闻,也没人不识趣地非要问个究竟。
剧组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因为这部影片要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老北京的故事,原著小说中的对白就完全是京片子,为了翻拍电影的整体风格更加统一,也要求全体演员们都要用北京话来进行表演。
原则上尽量不使用配音——非原声出演,不能送选电影节演员奖项。
李隐璞虽然没有从影,在时代变革中下海做了李铮奶奶口中“投机倒把的奸商”,但还是有着电影世家子弟的自觉, 商业成功和冲奖资质一样都不能少。
已经确定出演的其他数位演员们,在语言方面的问题都不太大, 有的是本来就很会说京片子, 有的是台词比较少,多加练习也好过关。
只有简小楼。
他是男主角,台词很多,他自己也没有过接触京腔的生活环境, 就面临着比较大的困难。
搬进四合院以后, 剧组请了语言老师专门教他,还要走出院子去,在周边走街串巷体验胡同风情, 老北京胡同里常年生活的居民自有一种气质独特的“飒”,这个靠硬生生去演,很难演得出那种神韵,需要多听多看多体验,让自己尽可能地与周边邻居、与这个环境融合起来。
这些东西对简小楼来说,都不简单。
他不像剧组其他人,对这种文化或多或少有一定了解,他是以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这对他是个全新的世界,陌生的文化体系。
可是就如李铮对他的期许一样,他在表演这件事上,不会令人失望。
搬进院子一周后,他就已经能有模有样地和同事邻居们用京腔问好,平翘舌分得明明白白,只要别跟他说长句子,就不会露馅,他使用儿化音还不够灵活,有些京味特殊用语的轻重音要落在哪儿,暂时还没能搞得很清楚。
午饭时,院子里摆上几个大号保温桶,众人自己拿着快餐杯去盛饭,天气不冷,好几位都直接就在院子里边吃边聊,就像四合院常见的生活情景。
这样的时刻,李铮总是不在的,他总是盛了饭就回自己房间去。别人只以为他是不习惯,比较讲究。
他是怕自己在,简小楼就要躲回房里。他希望简小楼和别人多接触,多聊天,多笑,开开心心地待在这个小集体里。
今天又是如此,他回到房里,随便吃了点饭,就点了根烟,隔着窗听外面的交谈。
“小简真厉害。”有同事说,“这才几天,都听不出来你是个外国人了。”
简小楼道:“我不是外国人儿,我是中国人儿。”
李铮在房间里露出笑来。
同事们也一阵笑,有纠正简小楼的,告诉他这里的儿化音没必要。
简小楼道:“得嘞,我记住了,谢谢老几位。”
李铮笑得拿不稳烟,差点烫到自己,手忙脚乱掸了烟灰。
教简小楼的语言老师道:“小简舌头灵得很,这什么儿化音,平舌翘舌,一纠正马上就会了,还没教过这么省事儿的学生。”
“我以前学过一点……”简小楼又重新说了一遍,“一点儿,er。”
李铮心说,是,是学过一点儿。
去年春,他们刚刚开始热恋,只要回到家,简小楼就粘着他,他走到哪里,简小楼就跟到哪里。
他接寻常电话,会发现简小楼偷偷拿起分机听他讲电话,他关着书房门写剧本,简小楼推着一条门缝偷偷看他,就连他去洗手间小解,简小楼都要在门外等着。
他:???
一边疑惑一边又很受用就是了,这种一直被爱慕眼光追随着的感觉。
他趁简小楼开冰箱拿零食,飞速上楼,简小楼一扭头发现了,果然也飞速追上来。
在楼梯转角,简小楼被等在那里的李铮一把抱住,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马上笑了,说:“你在逗我玩吗?你怎么这么可爱?”
李铮道:“你才可爱,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简小楼否认说:“我才没有跟着你,我不能上楼吗?”
李铮道:“没有跟着我吗?”
他拦腰抱起简小楼,把人放在楼梯扶手上,作势要松手,就让简小楼这么顺着滑下去,他有时候下楼会直接这样滑一下,简小楼说过看他滑很酷,可自己不敢。
简小楼马上抱住他承认道:“有,有有有,你别放开我,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