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冰花!
当初他闹了大笑话,将用于求爱的冰花送给沉驰,还说是高岭之花,和同是高岭之花的沉驰很般配。
“真正的冰花会融化,但这一朵不会。”沉驰笑:“我确实给你戴了一朵花儿。”
普通的配饰只是取一个形,霓雨却感到,冰花似乎在他掌心绽开,花瓣的尖角也显得圆融,花心透出丝丝缕缕的清凉,“是鎏制的?”
只有鎏,才能如此变幻。
可冰花是白晶色,鎏却是黑晶色。
“对。”沉驰说:“当年你送我一朵,现在我也送你一朵。”
霓雨瘪了下嘴,“可我送你的凋谢了。”
“没关系。”沉驰看向远方的某一处,“我送给你的不会凋谢就行。”
一阵沉默后,霓雨语气沉肃下去,“先生,你是不是又想抛下我?”
沉驰始终带着温柔幅度的唇角极不明显地僵了下。
“我还是一个寻常人类时,就不大聪明,脑子的营养都供给身体了,学习全不行,打架第一名。”说着,霓雨自己都笑起来,“寄生到豹豹身上后,就更笨了。你也说过,我豹头豹脑,傻乎乎的。”
沉驰漆黑的眸底像被低风吹皱的湖,情绪一波一缕,暗流涌动。
“就因为不聪明,上次被你送走时,我理解不到你的用意。”霓雨说:“我只知道,你不要我了,也不要曾经陪伴你、陪伴蓝星夫人的豹豹,你有了新的喜欢的人,他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金发碧眼美人。”
沉驰缓缓摇头。
“先生,我很委屈。”霓雨一动情,眼睛就格外明亮,好似满腔的衷情全都涌到了眼中,碧空水洗一般,“但事实却是,你为了保护我,而策划了这一切。”
沉驰视线向下,手指不知不觉已经碰触到霓雨的侧颈,轻轻揉抚。
“现在我的脑子也比不过你、狐狸,更比不过AI路易。”霓雨深呼吸,“但我好歹进化了,比以前聪明。蓝星夫人说,我得好好活着,这是某个人的心愿。先生,蓝星夫人说的是你吗?”
沉驰没有回答。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霓雨说:“一定是你。”
短暂沉默,霓雨又道:“所以刚才,你给我戴上冰花,说你送我的这朵不会凋谢时,我就知道,你又要抛下我。”
沉驰的神色难得出现一丝诧异。
霓雨得意又伤感,“对我的聪明才智叹为观止了?发现我终于不是豹头豹脑了?”
沉驰无奈,“叹为观止不是这种用法。”
“是吗?”霓雨一时想不出替代的词,索性作罢,“先生,你想独自去解决这颗星球的危机?”
沉驰沉默良久,笑容难说是释然还是苦涩,他再次捏了捏霓雨的耳垂——它们红红的,带着温热的温度。
“根据路易和军方情报部得到的信息,‘天尾’至多三个月,半数人类、寄生人就会被置换。”沉驰说:“而三大政权里最薄弱的‘深渊’,一个月前病毒再一次爆发,情况与097营地类似,但他们没有一个你。”
霓雨面前铺开万里烈火与生灵涂炭,他亲历过那种绝望,见识过腥血与残肢铺就的一败涂地,与“焦岸”一般辽阔的“深渊”已经如097营地沦陷?
“‘深渊’恐怕已经没有正常的人类和寄生人了,被感染的人衰竭时间极速缩短,根本来不及进行寄生手术,余下的则成为变异生物。”沉驰说,“我们与‘深渊’的边界已经戒严,机动军团正在组织各个边陲营地往东部转移。但变异生物的基数太大,一旦它们发动攻击,我们不一定能够阻止下一轮‘变异潮’。”
霓雨下意识紧握住拳头,从沉驰平静的叙述中听出了迫在眉睫,千钧一发。
沉驰说:“‘焦岸’已经成为孤岛。狐狸建议,让你们参与人体试验,推进高阶寄生化,以此对抗N-37行星。”
“我愿意!”
沉驰摇头,“就算人类全部成为高阶寄生人,也不一定是高维智慧生物的对手。危机,只能由‘背负图腾之人’去解除。”
“所以你就要抛下我吗?”霓雨说:“先生,你已经抛下我一次了!我愿意参与实验,我跟三叶博士、柏鹭博士都了解过,实验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等这颗星球‘痊愈’了,柏鹭博士将制定一套科学的进化章程,到那时候,你再出一份力不迟。”沉驰说:“适当地让他们采集你的血液,扫描你的意识,而不是接受什么人体试验。”
霓雨听出了重点,“可地球到底要怎么才能‘痊愈’?”
天光浇下,在沉驰眉眼里投下大片阴影,他利落的下巴紧绷着,喉结微动几下,似乎正在忍耐。
“先生。我命令你告诉我!”霓雨抓着沉驰的衣领,脸上有几许怒色,可这怒色偏是被着急冲淡了,那一声“命令”听上去有种装腔作势的可笑。
沉驰掐住他的脖子,没怎么用力,只是卡在喉结那儿,像野兽咬住了猎物,“命令我?”
“只许你命令我,不许我命令你吗!”霓雨挺着腰背,分明感到纹路正在燃烧,金辉几欲冲出黑色的军装。他的眼里也烧着火,坦然无惧,扑向面前企图为他挡开一切的恋人,“先生,你还想推开我?”
沉驰眸中风起云涌,“如果我说是呢。”
霓雨半步不退,“可你推不开我!上次是因为我笨,我再笨也不会第二次上当!”
须臾,沉驰松开手,轻声说:“为什么就不肯乖一点,让我保护你?”
黑晶光雾陡然在四周弥漫,外骨骼若隐若现,霓雨说:“我就算不能保护你,也想与你在一起。我是你的伴侣,你喜欢我,你再也伪装不了了,我应该在你身边。”
沉驰叹息,“固执。”
霓雨脱口而出,“反弹。”
沉驰“嗤”一声笑了,“谁教你的?”
097营地从未见过天地之大的小孩总是追逐打闹,霓雨许多次听见他们吵架,嘴皮子利索的孩子能叨叨五分钟不重样,呆一点的就只会说“反弹”。
他与沉驰,他就是呆的那一个,可他会“反弹”。
“可以告诉我了吗?”霓雨仍旧抓着沉驰的衣领,“你打算怎么做?”
沉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地球这四百年来的努力,都无法治本,必须有人去到平行宇宙,彻底斩断N-37行星与地球的联系,地球才能重获生机。”
霓雨的手忽然一僵。
“明白了吗?”沉驰温柔地注视,“只有我能去,而我不一定能平安回来。”
第59章 你也是我的宝贝
怎么才能去平行宇宙?怎么切断N-37行星与地球的联系?
霓雨想不明白,但他拽着沉驰的衣服,没有放开。
沉驰握住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温柔地掰开,然后整个团在手心,牵着他,“走吧,回家去。”
路上有微弱的风,黑色的冰花头饰像海草一般轻轻飘动。
霓雨将拳头握得很紧,不让沉驰与他十指相扣。
沉驰就笑,“豹豹又跟我赌气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霓雨不肯抬头,像是正专注地数着脚下的蚂蚁,“你不是唯一一个拥有生命密码的人,狐狸也有,其他万一……”
“狐狸的确有,但你认为它有战斗能力吗?”沉驰很平静,耐心得就像一个给愚笨学生上课的老师,“我毫不怀疑地球上还有拥有生命密码的人,但他们在哪里呢?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使命?”
霓雨着急道:“我们可以去找!”
沉驰微笑着摇头,“‘寻找’这种事,狐狸已经做了很久,但只有我符合。我是在什么时候‘醒来’,你最清楚不过。”
霓雨咬牙。
“这颗星球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沉驰说:“你也不希望,它就此毁灭,对吧。”
“可我也不想你就这么离开!”霓雨没能控制住情绪,声音颤了起来。
沉驰单手捧住他的脸,凝视片刻,“你心里怎么想?”
“能带上我吗?”霓雨红着眼,“先生,你带上我。我现在是高阶寄生人了,去了平行宇宙后,我能帮你。”
沉驰摇头,“那是高维世界,你无法存活。”
霓雨指甲压进肉里,嗓音像被泼了一捧冰水,“可你回不来了啊。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让我怎么办呢!”
沉驰欲将发抖的人搂进怀里,但霓雨浑身的肌肉都绷着,执拗地不给他抱。
“听话。”沉驰哄着,再一次伸手。
霓雨后退,宁静的空气忽然溅起波澜,他胸中恼怒、不甘、难过交加,竟是毫无征兆地变成高阶作战形态。
外骨骼启动,一双黑晶羽翼“铮”一声展开。
“想飞走吗?”沉驰抬头望着他,眼中仍旧含着笑,但这笑是痛,是不舍,是无奈,唯独没有开怀。
“我可以将你带走!”霓雨喝道,“去西部无人区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把你绑起来,藏起来,你就不能一个人去平行宇宙了!”
沉驰却安然地站在原地,“刚才还说自己进化了,比以前聪明,一生气却还是喜欢说傻话。”
霓雨眼中金光流淌,“我真的会把你藏起来!”
“你不会。”沉驰说:“‘炽鹰’的队长,不会眼睁睁看着这颗星球毁灭。”
“我已经不是‘炽鹰’的队长了!”
“可你和以前一样善良,有担当。”
霓雨愤然,“我不想你走!”
沉驰眉心短暂地蹙起,隐有一丝不解,“上次你没有这么不舍。”
“不一样的。”霓雨用力摇头,搅起一阵风。
“嗯?都是分别,哪里不一样?”
“上次我知道你还好好的,知道你不会死。我想你的时候,能够找到你的新闻,你还活着!”霓雨说:“但你如果去了平行宇宙,我要怎么才能看到你?”
沉驰眸光激烈震荡,深长地叹息,“原来是这样。”
霓雨看出他正在动摇,迫切道:“先生,求你,带上我。”
“我会让你去送死吗?”沉驰问。
“你就当我们一起死!”
“但我想你活着。霓雨,你给了我许多绝无仅有的回忆。”
说这话的时候,沉驰的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眼神变得有些远,像是在时空里回溯。
霓雨终于安静下来,一滴眼泪滑落,再也止不住。
战斗形态流泪,不是那么美好的画面,但霓雨忍不了。
“宝贝。”沉驰忽然说。
霓雨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沉驰刚才在说什么?豹豹?可自己为什么听成了宝贝?
沉驰没有叫过他宝贝,以前是04,后来唤作霓雨,开玩笑时叫豹豹、小豹子、笨豹子。
可沉驰又叫了一声,“宝贝。”
这回霓雨听清楚了。
“先生,你叫我什么?”
“宝贝。”沉驰说,“难道你不是吗?”
霓雨眼中的雾气更加浓重,眼泪大颗大颗往下面掉。
他多么不甘心,一头扎进了牛角尖,不停地想——我们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时代呢?如果生活在灾难降临之前,那该多好!
沉驰是高级军官,而他是身世不太好,凭着努力、天赋、军功赢得沉驰注意的战士,他们都是真正的人类,没有谁被感染,没有谁需要接受寄生手术,也没有谁生来就肩负着拯救地球的重任。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地相爱了,就像千万来年的人类那样。他们会度过波澜壮阔却又风平浪静的一生,无需为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付出生命,彼此诀别。
这么简单的事,他们却做不到。
“坐下来吧。”沉驰说:“给你讲讲我的过去。”
霓雨沉浸在浓重的悲伤中,缓慢地坐在地上,双眼发直地俯视沉驰。
“从我记事起,情感就很淡漠。我的父母之间没有爱,他们结婚、生下我,只是出于利益的考虑。”沉驰说:“我常年见不到父亲,见到母亲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很多人说寒厌首领生了个冷血动物。”
霓雨摇头,“你不是。”
哪有冷血动物,会不惜牺牲自己,去拯救一颗星球?
沉驰笑了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蓝星夫人是我唯一关心的人。不仅因为血缘,更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对我笑,给我讲天地之大的人。可惜,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年纪特别小的时候,我连她都抗拒,世人的所有喜怒哀乐,我都无法感同身受,好像有一个笼子将我关了起来。现在才明白,那是生命密码作祟,我本来就不该拥有人类的情感。”
霓雨仿佛看到了孩提时期的沉驰,沉默冷清,孤零零地站在辽阔的空白中,眼中全无焦距。
他以为自己的童年不幸——没有父母,由人造子宫孕育,成为战士之前没有离开过地下避难所,在“无头教官”手下受过数不尽的罪。
可好歹,他有同伴,受伤时有人帮他吹吹伤口,睡不着的时候有人和他说说小话。
沉驰的身边,却只有一个长期在外征战的蓝星夫人。
“蓝星夫人留在首都的时间很少,但每次回来,都会抽空陪伴我。我小时候像个色盲,看到的所有人都是透明白,只有蓝星夫人,她……”沉驰斟酌一瞬,“她是暖色调的。她教我,人类最宝贵的能力是共情。‘焦岸’的战士是为了什么而杀戮?是为了保护那些比自己脆弱的同胞。若是没有共情能力,就无法成为优秀的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