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一队佣兵前往基地西北的高寒森林获取20种土壤样本,用于科研。任务本身是成功的,但其中一名名叫“盖依”的佣兵在森林里发现了一株开花时会涌出神秘气泡的植物。
单就外形来说,这株植物无疑非常美丽,气泡细小发光,乍一看像粉色的雪沫。
盖依的妹妹出生在基地,自幼身体不好,从未离开过基地。
为了给妹妹一个惊喜,盖依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擅自取走了这株花的种子——他们接的是科研任务,所以随身携带着取样工具、储存工具,种子混在土壤中,若非专业人士,根本发现不了。
瞒过了基地外围的军队后,盖依非常得意地将种子种在妹妹的阳台上。
只花了一周的时间,种子就开枝散叶。“粉雪”在房间里散开,蒲公英似的飞向基地的各个角落。妹妹开心极了,每天都叫伙伴们来家里看那精灵般的花。
那时谁也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整个基地的上方。
花开后的第七天,妹妹全身皮肤突然溃烂,无数条血管像坚韧的藤条一般从身体里撕扯而出,顷刻间洞穿盖依的心脏、眼睛,以及头颅。
直到死亡,盖依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何其混账的事。
短短三天时间,061基地的平民与军人八成被感染,其中小部分直接死亡,大部分成为浑身爆出血藤的变异人。他们疯狂地屠杀,在突破军队的防线后,冲向离061基地最近的地下避难所……
“炽鹰”一队接到清缴任务后,立即前往北方。
最近十年,战士们几乎没有和植物类变异人对抗过,战斗前期还算顺利,但在任务即将结束时,为了营救陷入包围的科研人员,霓雨带领一支小组冲入重围。
血藤布满了整片天空,破碎的肢体像雨一般翻飞,霓雨护着一名博士撤退,在即将跑出血藤的包围时,左肩传来剧烈的痛感。
那一刻,他的身体陡然变得滚烫,五脏六腑仿佛正在融化,视野变得模糊,耳边只剩下轰鸣。
他知道,病毒已经经由伤口进入了他的身体。
在残存的意识下,他发狠将博士推开,胸口又中了一根血藤。
接着,是腹部、大腿……
后面的事他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一醒来,就躺在一个透明的隔离器中。
医生告诉他,他很幸运,虽然被感染,却没有立即死去,也没有成为变异人,而且受侵入身体各处的病毒之惠,那些致命的外伤没能夺走他的性命。
换言之,只要通过了基因配对,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与他契合的动物,他就能接受寄生手术。
如果手术最终成功,寄生纹路出现在他身上,他便能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下去了。
只是在这之前,他只能被固定在隔离器中,除了头部,哪里都不会有知觉,像个不生不死的怪物。
得知这个事实时,他感到很荒唐。
他问医生,能不能选择死亡。
医生白发苍苍,奇怪地看着他,说:“孩子,你才22岁。没有哪个22岁的年轻人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
并不是每一个活下来的感染者都能立即找到供自己寄生的载体,为了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等待,隔离器以外接器官的形式“供养”着他们。
待在隔离器里,生命消耗会被降到最低。在这种环境下,病毒在体内的扩散也会变得缓慢。
但霓雨不想像这样活着。
假如找不到载体,他难道要一辈子躺在这种东西里面吗?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身体无法动弹,头脑还维持着清醒。
基因配对的结果迟迟未出,医生说,“你再坚持一下,我一定会为你找到载体。”
每一天,他都在清醒中睡去——隔离器会往他的血管中注射药剂,只需要3秒,他连意识都会被隔离器接管。
12小时之后,药效过去,他从混乱中醒来,需要重复一个冗杂而机械的记忆复苏过程,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像现在这样。
他眨了一下眼,好在这个动作还能由自己完成。
白天是最难熬的,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为了保持“生”的状态,所有等待手术的人都不能长时间昏睡。日子以12个小时为单位前行,无意识12个小时,清醒12个小时,无限重复。
医生又来了,满面红光,像获救的是自己似的,“配对成功了!是一头编号为A238590猎豹!孩子,你很幸运啊,猛兽是最优等的载体。手术顺利的话,你不仅能够恢复健康,还能够重返‘炽鹰’!”
他终于振奋了些,一个声音在脑中问道:我,我还能回到“炽鹰”?
天知道他多想回到“炽鹰”。
小时候,他在地下避难所吃了数不尽的苦,为的就是在16岁成年时成为特种战队的一员。
医生在终端上一番操作,光屏突然竖立,一只干净精神的猎豹趴在草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几秒钟后,猎豹转过脸,几乎与他对视。
他看到了一双明亮的,金色的眼睛。
医生振奋地离开,叮嘱他做好准备,手术很快就会进行。
他有些好笑,现在他动都不能动,能做的准备大概只有心理准备。
然而,几天之后,医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手术也许做不成了。
“A238590是少将沉驰饲养的猎豹,少将……少将不愿意签手术认可。”医生丧气道:“你的基因与A238590完美匹配,如果放弃,恐怕……”
医生没有说完,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放弃,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他将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载体。
“少将是统治阶级的人,东桓军事集团享有特权。”医生又说:“你也别灰心。我,我再去想想办法!你是‘炽鹰’的功勋战士,少将当年也是从特种战队里出来的,我不信他会忍心看着一名优秀的战士一生躺在隔离器中!”
有了希望,希望又被浇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医生离开后,他懵了很久。
他也没有想到,那是少将的宠物。
少将他是见过的,就在“炽鹰”营部。
少将穿着黑色的军装,面容冷峻,气场强大,极为威严。他本该被震慑——就像他的大多数队友一般,可他却被少将的眼睛所吸引。
黑沉而深不见底的眸,狭长的眼尾,连余光都透露着冷漠,可是他却在这一瞥凌厉中,捕捉到了一丝惊艳。
是的,少将给他的第一印象,竟然是惊艳,其次才是强大、高不可攀。
原来少将还饲养着宠物,这简直和少将的气质不相符。
他脑中浮现出那只拥有金色瞳孔的猎豹,忽然觉得很理解少将。
豹儿那么漂亮,换作他,他也舍不得将豹儿交出来。
手术一旦进行,就意味着猎豹失去生命。
算了。
这天被注入药剂时,他想,那只猎豹能够活下来,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又一次时间的轮换,他在重复的失忆中清醒,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医生?
不,医生总是穿着白大褂,而这人穿的是黑色的军装。
当视力彻底恢复时,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按理说,他的肢体由隔离器接管,他是不可能有“僵硬”这种感觉的。
可是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背脊僵了一下。
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沉驰。
他从来没有在如此近的距离里观察过沉驰。
沉驰也观察着他。那目光近似审视,他不知不觉变得紧张,想说些什么,费力张开嘴,才想起自己处在“低耗”状态,是无法说话的。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沉驰的眼中隐有不善,他却十分不应当地想,少将的眼睛真漂亮。
许久——也许根本没有过太久,他听见沉驰向赶来的医生道:“一个条件。”
医生忐忑道:“什么?”
“手术之前,他必须住在我家中。”沉驰说:“并且不需要隔离器。”
第8章 飞天
并非所有等待手术的感染者都必须待在隔离器中,病毒在他们身上已经“死去”,他们没有能力传播病毒,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并非虚弱到了无法行走的地步,由隔离器接管身体是为了在寄生手术之前,将消耗降到最低,毕竟不是每一个感染者都能立即找到载体。
霓雨现在有了载体——那只漂亮的猎豹,他已经不需要继续在隔离器中苟且为生。
但医生却大为困惑。
通常情况下,一旦找到载体,手术就会立即进行。
这次的载体是少将的爱宠,少将舍不得,需要一些时间与爱宠做道别,这倒是人之常情。但为什么要将霓雨一并接走?并且不允许霓雨使用隔离器?
霓雨目前情况稳定,战斗造成的外伤在病毒的作用下已经痊愈。但感染者的身体从来没有定数,一天没有进行寄生手术,危险就一天存在,此前不是没有感染者在离开隔离器之后突然衰变的例子。
医生不愿意冒险,而少将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我跟您回去。”语言能力刚恢复,霓雨发出自己都觉得滑稽的声音。为了缓解这种滑稽,他冲沉驰笑了笑,“手术之前能去您的家中做客,是我的荣幸。”
沉驰眉心似乎皱了一下,又好像没有——霓雨对自己的观察力一向十分有信心,这次却不那么确定,因为他见到沉驰的次数很少,每次沉驰的眉心都是浅蹙着的,就算蹙得更深一些,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就不爱皱眉,皱眉意味着烦恼,只有上位者才会有很多烦恼。
沉驰没有继续和他说话,转过身,对医生道:“需要多长时间?”
躺在隔离器中,身体的一切指标都受到影响,反应也比正常状态慢不少。霓雨没有听懂少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医生的回答让他弄清原委——少将问的是,将他从隔离器中剥离,需要多长时间。
“顺利的话,需要三个小时。不过我强烈建议……”
沉驰打断,“三小时之后,我来接他。”
少将的背影在霓雨瞳孔中渐渐变小,然后消失,但光亮却像星星一样,在霓雨眼中闪烁起来。
医生说:“你好像很高兴?”
霓雨眨眼,迫切地想要坐起来,“没有人想一直躺在这种箱子里吧?”
医生叹了口气,开始准备剥离。
霓雨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入隔离器的。
第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时,他就在里面了,从此失去对四肢的控制,像个高位截瘫的病人,不,应该是比高位截瘫还惨,因为大多数时候,他连发声都不被允许。
剥离程序开始后,霓雨感到非常不适。
那种感觉如何形容?就像有什么东西一根一根从神经中抽离。他猜,自己被放进来时,那些东西也是一根一根刺入神经。
嘶——
单是想一想就觉得牙酸难忍。
医生是个细致的老好人,一边剥离一边叮嘱离开隔离器之后的注意事项。霓雨听得心不在焉,脑中是刚才少将注视着他时的眼神,以及转身离开的那个背景。
他再一次确定,少将的眼睛很好看。
剥离主程序只耗时一小时,但在这之后,还有一个唤醒过程。
霓雨保持平躺的姿势,察觉到力量、温度、心跳——这些与“活着”有关的东西正在涌向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高位截瘫”的病人。
双脚踩在地上的一刻,若不是医生还在一旁看着,他简直想要跳起来,做一个超人飞天的姿势。
一辆漆黑的地空两用车停在病毒隔离中心门口,前后挂着军方的牌照。
霓雨不确定那是不是少将派来接他的车,直到车窗放下,他看到了沉驰冷淡的侧脸,以及深邃的眼眸。
霓雨觉得很奇妙,少将的脸色无疑是清寒寡淡的,可少将的瞳光又是那么纯粹浓烈。
好比夜空晦暗,可亿万光年前的星爆却炽烈灼目,它们截然不同,却交相辉映。
寂寥广大可形容夜空和星爆的奇妙结合,那什么能够形容沉驰呢?
霓雨发现,自己对沉驰更感兴趣了。
“上车。”沉驰说。
从病毒隔离中心到沉驰的居所,车上无人说话。霓雨端正地坐着,多次偷偷观察沉驰,想找些话来说,但沉驰总是在闭目养神。
车快停下时,霓雨终于忍不住了,“先生,谢谢您愿意救我。”
沉驰侧过脸,看着霓雨。
明明是不太友善的注视,但霓雨却在其中看到了专注与认真。
片刻,沉驰说:“‘炽鹰’需要优秀的战士。”
“这是您救我的原因吗?”霓雨脱口而出。
沉驰的目光多了几分探寻,“不然是什么?”
霓雨凑近了些,“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您为什么要带我回……”
觉得“回家”并不妥当,霓雨顿了下,换了种说法:“回您的家?并且不让我使用隔离器?”
“我不想在家里看到一个‘植物人’。”沉驰说。
霓雨觉得这形容十分妥帖,成天躺在隔离器里,不就是植物人吗?
沉驰又道:“即将成为你的载体的,是我的猎豹。它将为你而死。”
霓雨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些,“我很抱歉。”
沉驰缓声道:“寄生手术是否成功,不仅取决于感染者和载体的基因契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