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父宋母虽然算计楚行云,可最是无辜宋长风,一无所知,啥错没有,要是害了这股清清白白的小长风,傻小云一定会自责。谢流水一想到楚行云为宋长风难过愧疚一辈子的样子,就气短胃疼。
楚行云发现谢流水这家伙窝在麻袋里很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他伸手,捉住他:
“你又怎么了?”
谢流水顺势搂住楚行云的手臂,抱得紧紧的。
楚行云没有挣开,在等他回话。
谢流水像一只被扒掉壳的蜗牛,慢慢地,在麻袋里蜷成一团。
“唉——”
忽听麻袋里传来一声叹气:“楚侠客,这附近……有一个叫萧闲洞的地方,是我的……我的安身之处。”
谢流水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完蛋了……
吐露了真名,展露了实力,还暴露了住址……
真傻啊。
他恍然记起小时候,娘给他讲那个蜜罐子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走在路上,风也苦,雨也苦,吃的果子都是苦,他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好多年,好苦好苦,终于有一天,他觉得走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他找到了一个蜜罐子。
“蜜罐子里装满了蜜糖,很甜很甜,他好开心,就把头伸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小流水仰着头,晃着脚,说:“真傻啊!把头伸进去有什么用?风雨果子都还是苦的,什么也没变嘛。”
“是啊,好傻的。”
“那然后呢?娘,他和蜜罐子傻傻地生活在了一起吗?”
“然后呀,他就一直一直把头埋在那个蜜罐子里,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也不肯往前走了,直到有一天,蜜罐子破掉了。”
“啊……那怎么办啊?”
“没怎么办,他知道,都结束了,他该醒啦。”
小流水听了,努努嘴:“这个人看起来好傻,我以后才不要做这么傻的人!”
“不是他傻,是那个蜜罐子有法力,谁把头伸进去,就会变得好傻好傻。”
“啊,太可怕了!那我千万不要遇到这样的蜜罐子,我要做一个聪明的好宝宝。”
“哈哈哈傻孩子,还是遇到吧,蜜罐子很甜很甜的,所以变傻一点也没有关系。”
谢流水一步步指路,萧闲洞极其隐蔽安全,他住了好多年,要穿过好几个秘口,好几个机关,每指一步,就感觉把自己剥开了一层。
算啦,傻到底吧。
“喂,谢流水,从这里进去吗?”
“嗯。”
楚行云侧着身走进一处狭缝,脚下有坑坑洼洼的积水,他顺手把谢麻袋抱在怀里,免得他沾到水。
谢流水缩在麻袋里不肯出来,忽而感受到一股迎面的温暖。四下很静,黑暗中,他悄悄动了动,把头一点一点地埋进楚行云的颈窝里……
娘,我遇到我的蜜罐子了。
他好甜,真的。
第四十七回 凉山别5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山中凉静,长道僻幽,楚行云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拐进一处黑漆漆的山洞。
萧闲洞,他想着这名儿,以为谢流水就是住在此洞里,等真正走进来,才知道是钻过这个山洞,才有另一番天地。
良田一顷,石屋两座,小池塘,树清圆,蛙声一片。与世隔绝不复出,当真萧闲似桃源。三四只梅花鹿聚在屋前,把谢流水种的菜都吃光光。
“啊——该死,太久没回来鹿又跑来了!楚侠客,快,帮我打跑它们!”
楚行云可喜欢毛绒绒的东西了,哪里会去赶小鹿,他打开麻袋口,把谢流水倒出来:“它们那么可爱,吃你一点菜,有什么关系?”
小谢凑过来:“那我吃什么,吃你吗?”
“……你不会上山打猎,下山买菜?”
“上下山那么远……”
楚行云正色道:“你轻功练来做什么的?”
谢流水翻了个白眼:“你轻功练来买菜的?”
楚行云没空再搭话,他抿着嘴,兴致勃勃地去接近小鹿,悄悄走到三步远,就不敢再往前,生怕惊扰了它们,不过这些梅花鹿一点也不怕人,有一只小鹿嚼着绿绿的菜,瞧见身旁站了一位白乎乎的人儿,反而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蹭蹭他的小腿。
楚行云心都要化了,蹲下来,摸摸小鹿,拔起田里的菜,喂给它吃,楚燕有样学样,很快,小鹿们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都跑过来蹭蹭。
谢流水:“我的菜……”
楚行云喂了一会儿,满手都是毛茸茸的触感,他数着鹿身上的小白斑点,心荡神驰,意犹未尽,问道:“这些鹿每天都会来吗?”
谢流水哼了一声:“这群小浪蹄子,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钻。你不许再喂它们吃东西了,我可是个可怜的穷人,比不上楚侠客家财万贯。”
“那我分你几贯,你让我继续喂小鹿,如何?”
“喔?”谢流水靠过来,问,“分我多少?”
楚行云挑挑眉:“你要多少?”
他微微抬起头,发现谢流水的脸离自己很近,近到可以数得清他细细软软的小睫毛……
谢流水很认真地盯着楚行云看,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噗嗤一声笑出来,张开手臂,一把拥住他:
“想要你的全部。”
楚行云皱了皱眉:“我家产很多,不能都给你,最多分你一间宅邸,很够意思了。我要喂小鹿。”
谢流水抱住整朵云,笑着说:“好。”
蹲在一旁的楚燕,看了一眼相拥的两人,默默地别开了脸,她拔起一颗菜,塞进小鹿嘴里。
先前她看不清谢小魂,只感觉是一团幽灵,虽然也知道他不是女子,可并没有仔细想。此时,谢流水这么一个大活人纤毫毕现地出现在她面前,楚燕偷偷打量着:
嫂子长得……还挺俊。
就是不知左脸怎么回事,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刀疤,有点可惜。
楚燕又看了一眼还黏在一起不分开的哥嫂两人,心中忽而有些通透,彻悟了一点人世间的道理,于是默默又记下一条:
喔,哥哥是个断袖。
最后,梅花鹿在楚家兄妹的投喂下,啃秃了小谢菜园,心满意足地踏着蹄子走了。楚小云恋恋不舍地目送小鹿们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满心期待它们明天再来。
“明天再来就没有菜喂了,你只好去拔草。”小谢嘀咕着,“毛茸茸的四蹄子,有什么可爱的。”
楚行云光听他这形容,就觉得可爱死了,反驳道:“大部分人都会喜欢。”
“是嘛,我就比较喜欢光溜溜的。”
楚行云心想这可真是个怪人,但他咂摸了两下,总觉得谢流水似乎……话里有话。没等他咂摸清楚,谢流水推开小屋门,去翻找储备粮,楚行云站在屋外瞅了瞅,问:
“你住这里吗?”
“不,屋子都是杂物间,我住那里——”
楚行云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屋后池塘后林子后,有一处小山洞。
看来这家伙终究还是住进了山洞里……楚行云觉得有些奇怪:“你都建了石屋,为什么不住?”
“你不觉得这屋子建的很显眼吗?”谢流水拎出一袋白米,四个鸡蛋,“一进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万一有外人发现这里,首先会去搜查石屋,这样就给我跑路争取了时间。后边那个山洞挺深,里面岔口蛮多,有好几条缝隙可以通到别的地方,等他搜完石屋搜到山洞那,我早溜了。走吧——今晚只好委屈楚侠客睡山洞里了。”
楚行云拉着妹妹跟着走,他心中飘过一丝疑惑,谢流水虽说是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不落平阳,但说来说去,他不过就是个为人不齿的采花贼,会有那么多人舍得花那么大精力来追杀他吗?竟然谨慎成这样,住都只敢住山洞里。
而且洞里一进去还不是他的住处,得再往里走一大段,遇到一个三岔口,右拐,再走。
楚行云心中咋舌,狡兔三窟都没这么狡。谢狡兔领着他走进自己真正的住处,楚行云看着眼前紧闭的石门,心中有些雀跃,一雪前耻的时候来了!
当时他们灵魂同体,他带着谢小魂回他的清林居,结果被这人狠狠嘲笑了一番,说他生活窝囊、不清不楚。如今风水轮流转,楚行云在心中冷笑,大家都是男人,他倒要好好看看,谁还比谁整洁了。
谢狡兔一推开机关石门,楚小云就钻进来,像急于巡视领地的小狮子,谢流水好笑地看着他,替他点亮了灯烛,屋内一时亮如白昼。楚行云东瞧瞧西看看。碗杯白如初雪,立在橱里,像戍边的将士,听凭谢将军的调遣。书本册籍,从小到大、安安分分地挤在柜里,似文武百官,冠袍带履上早朝。
衣服鞋袜分门别列,叠放在衣柜里,料子都是低廉的麻布,多黑灰,许是穿的久了,有些褪色,不过洗的很干净,晒得也很透彻,有皂角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楚行云黑着脸,把柜门关了,挑剔的目光又移上床,床单像地面一样平坦,铺的一丝褶皱也无,被子是规整的豆腐块,四角齐全,薄毯是齐整的豆腐干,四棱分明。一些小杂物站在床头桌上,像排兵布阵,自有方圆规矩。
楚行云挑了半天,鸡蛋里挑不出骨头,心有不甘,转念一想,此处可是个山洞,一定会生虫生草结蛛网,好好地找,不怕没有。楚行云低头,目光逡巡,检查地板。寻常山洞地石粗糙坑洼,但不知此洞有何蹊跷,石质近玉,墨色莹润,泽泽生光,倒不像山洞,像是住进了玉宫。再看角落,不知熏了何种草,隐隐散发着药香,虫蚁无踪,虽许久未归,然与外隔绝,竟然一粒灰也找不到。
终于,楚行云气馁了,拎了一把椅子坐在那。谢流水笑着把他揪起来:“来,起来干活,让你妹妹坐着好了,小池塘上游有山泉,去把那个小水缸装满水。我去逮只兔子。”
不多时,谢流水就拎着一只胖山兔回来,他还采了些野菜,顺手捅了个蜂窝,弄来半巢蜂蜜。楚行云打完水,跟妹妹没闲着没事,就往池塘里叉了两条肥鱼。三个人围着篝火烤兔肉,涂了蜂蜜,烤的流油。
谢流水蒸了一锅香米,炒了几盘菜,小试刀工,又撇了一盘嫩嫩的鱼片:“哎,给你露一手,今晚我们喝玫瑰鱼奶汤。”
楚行云看了一眼小谢的菜篮子,奇怪道:“哪来的玫瑰?”
谢流水笑了一下,炖了一锅白白的鱼汤,待到咕噜噜冒泡,便择了几朵野红菇,旋着丢进去,宛如施了法,奶白的鱼汤晕出一抹粉红,瑰艳可口,煮了一会儿,最后盛出三碗。
楚行云端起来尝了一口——
小谢在一旁笑着问:“好吃吗?”
一线鲜甜入喉,胃里暖融融,楚小云差点没把舌头都咽下去。
谢流水看着他的反应,微笑道:“你喝慢点,锅里多得是。”他端起来品了一口,“我娘做的更好,我只学到了八分。”
楚行云心想这还叫八分,要是学成了十分那还得了。
烤架上的兔肉滋滋作响,楚行云扯了最大的一块兔腿分给妹妹,又扯了一腿分给小谢,谢流水撕了一半还给他,三个人津津有味地吃兔兔。
炊烟一缕飘飘,月儿圆,天穹远,山中无历日,忘归人间。
饱暖渴睡,三人灭了火,收拾一番,回到山洞中。谢流水掌灯,叩开一处机关,洞旁一块石壁缓缓退去,露出外边的夜空:
“开窗通通气,这个机关再按一下——”
咯地一声,就见裸露的窗上,升起一层密密的纱网,不知用何种草药染过,呈墨绿,沾药香,蚊虫不近。
凉风习习,吹进屋里,谢流水踢了某个角落一下,紧接着,就见一个柜子弹开,一道旋梯呈现:
“这洞里有两层,上边还有一间。”小谢笑眯眯道,“小姑子,让你住楼上怎么样?”
“好的,嫂子。”
楚行云听得一阵头痛。分完房间,收拾洗漱,夜便已深了。
谢流水钻进被窝里:“楚楚,这一层只有一张床,你只好勉为其难跟我一起睡觉啦。”
“……”
谢流水裹着厚厚的被褥,像一只蚕蛹,缩在靠墙处闭上了眼。楚行云浑身十阳真气,最怕热,只盖了一层薄毯,睡在外侧。
夜半时分,谢流水忽听一声很细微的……
他瞬间睁开眼,多年逃亡,梦中也似醒。他看见楚行云起身,向外边走去……
“楚行云?”
他喊了一声,楚行云并没有理他,像被什么东西摄了心神,径直朝前走……
谢流水立刻蹿起来,跟在他后面:“楚行云,你怎么了?”
楚行云不说话,站在水缸前,弯下身去——
谢流水赶紧拉住他:“……你想喝水吗?水杯在那边,我去帮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