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姐姐……出什么事了?”
王宣史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刚才那个是……行云哥?他去干嘛呀?”
“不知道。”楚燕摇摇头,她没见过哥哥这么火急火燎的模样,“只有找嫂子才见他这么急,可是,嫂子已经……走了。”
“噢,那可能,是去给你找个新嫂子吧。”
“你胡说!哼,睡你的觉去!”
王宣史被骂了,惨兮兮地缩回房间里。
楚行云冲出家门,秋风一吹,立刻冷静了一些。
他没有失忆,没有忘记小谢,没有睡太久,久到可能会错过一切。
还有时间,还尚可挽回。
谢流水现在一定跑没影了,再去萧闲洞找他也无济于事,必须推出他要去做什么,赶在那之前截住他。
楚行云猜到谢流水是凶手,可仍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做,他去找他,就是希望谢流水告诉他。
而且,案件里还有一个疑点楚行云并没有解开,李家主暗地里养了很多高手,也就是后来李府池塘浮出的百来号尸体,他们中有一半以上都没有脸。
血糊糊的一团,脸被谢流水剥掉了。
楚行云不清楚原因,他本想问的,可惜小谢没给他这个机会。
那家伙就是个顽固的河蚌,要他自己张嘴是不可能的,得硬生生把他撬开,才会嗷呜嗷呜地吐出珍珠来!
楚行云控制自己的理智,他边走边想,谢流水在秘境里以假死之名,金蝉脱壳,率先赶上了第一个出秘境的时机。这说明他在赶时间,他接下来做的事,要求他必须赶在所有人之前出去。
而且当初他引王家进来再杀,也是为了要将灭门的消息彻底封死在秘境里。
楚行云想了想谢流水屠门的顺序。
第一个是穆家,很凑巧,当年皇权更迭,穆家主站错了队,所以七年前的灭门案,局中大多数人都以为是咎由自取。
第二个李家,这家和穆家是当年弄出长生不老骗局骗老皇帝的人,灭门之后,局中大多人都以为是上头知道了长生不老是个幌子,纷纷不安。
可实际,大伙儿又都相安无事。
涉及皇权的事薛家最敏感,如果当年根本就是一场骗局,那么薛王爷作为当年的皇子,如今的皇帝手足,还在局里混水摸鱼,为己谋利,甚至有不臣之心,就实在饶不过去了。
可其实,薛家也没事,所以,薛王爷会第一个知道,李家根本不是被皇权所杀,并由此推断,穆家也不是因为站错队的错。
但李穆两家本就狼狈为奸,许多事都是他俩一起掺和的,此时,谢流水再在外面杀王家,薛王爷很可能就会警觉……
第六十七回 真相白1
因此,王家才是突破口?
楚行云把头低下来,不对,秘境里各家领队都目睹了王家灭门,可是他们毫无线索,连顾堂主、顾三少这样新一代的掌权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什么。
楚行云行步山间,歇在树下,南国常绿,昨夜秋雨连绵,湿润的叶在阳光下闪着泽泽的嫩黄色,很漂亮。
这条路他和小谢一起走过好多遍,结婚的那一天,他以为他们会一起走一辈子。
楚行云站起来,决意换个思路,局中人现在无人推出真相,可他推的出来,因为只有他认识谢流水,知道谢流水的存在,应该从小谢本身去想……
他的娘和妹妹死了。
其他家人应该也都不在了,楚行云没有看清谢流水的记忆,但他看过一些片段,出现了火,一场大火,还有谢流水的妹妹,她背对着他,转过头去,叫了一声:
“哥哥,救我——”
为什么转过头?不想看见小谢吗?还是……
楚行云深吸一口气,这样还是推不出来,再换个想法。
谢流水天生十阳,论天赋在武学上无人匹敌,不可能无法保护至亲之人,除非——
天琢。
一念中的,楚行云立刻蹿起来,向山下跑去。
参加斗花会时,他碰到过张宗师,其师弟是十阳,谢流水怕他在宗师面前露馅,于是告诉了他天琢的事。
十阳太烈太纯,人体承受不住,长大后会自发削弱来维持康健,因而身怀十阳的人必须赶在十五岁之前经历天琢,才可以一生保有这样的内功。
谢流水今年二十七,娘与妹妹离开他十二年,正好是他十五岁的时候。
“求见宗师!”
楚行云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我想请教十阳天琢之事。”
飕飕风冷荻花秋,谢流水打着伞,一个人坐在湖畔,听雨打残荷,声声催寒。
他永远记得自己受天琢的那一天。
玄铁束身,琥珀封蜡,一百零八道穴位全部堵死,他被禁锢在里面,闭气沉息。
师傅最开始跟他提天琢的时候,他有点抗拒,一旦挨过天琢,他就会彻底成为十阳,全天下,只有他一个。
太引人注目了,谢流水没决定好是不是走这条路,都说江湖险恶,会不会给家里人带来麻烦……
天琢其实没有任何风险,也没什么痛苦,但很多人不知道,没赶在十五岁之前受天琢,再长大为时已晚,白白浪费了好天赋。
师傅早早就告诉了小谢,并把各项事宜写出来,叫他趁放假回家顺便把这事办了。谁知这孩子拖啊拖,拖到十五岁了,竟然还没办好!
师傅暴跳如雷,质问徒儿,小谢支支吾吾,说有点太麻烦了,不然就,算了吧……
胡子一翘,师傅气得几欲吐血,武林中人削尖了脑袋就为了增一分功,他徒儿好不容易成了百年难遇的天才,居然因为怕麻烦,想要放弃十阳?
不可理喻!师傅一纸长信,把小谢的娘叫来了。
流水娘听罢,一改温柔品性,大发雷霆,斥责小谢!一把将他拽回家,准备天琢。
小谢还在犹豫:“娘,学武是不是会给家里带来危险,不然我……”
“不行!回去马上按师傅说的去天琢,这么大的事,你也从不跟我商量,你翅膀硬了啊你……”
少年小谢低头沉默,不敢说话了。
这么多年,流水娘心里怄了一口气,她有些知道谢流水为什么不肯天琢。
最初,她送儿子去读书,小谢就读的最好,先生都说他太有天分了,假以时日必定大成。
倒是真正谢家亲生的那两个孩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一碰书就犯困,天天被先生责罚。
私塾先生有时会来看看小谢,送他几本书,再夸夸他,流水娘听得很高兴,隔壁正房就听得不是滋味了。
她正统谢家生出的俩儿子,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小妾怀的野种,说出去脸往哪搁!万一哪天谢流水真的考上了功名,二房的还不得踩到她头上去!
要是再做了官,那可了不得,为了攀亲带故,谢家还不得巴巴地把谢流水认成亲生,写进族谱里。丈夫本就偏爱二房,到时把流水娘直接扶正,她还怎么活!
天天吵,天天吵,话里夹刀,阴阳怪气,闹得一家都不太平,有一回,放学回来的小谢听见了。
第二天,他就跑去爹说:“读书好累,我喜欢打架,爹送我去上山学武吧。”
谢爹这几日也被正房弄得有点闹心,而且,谢流水又是他心爱的女人跟别人生的野孩子,他虽然不苛待,但心里终归是有点意难平的。
最终,谢流水弃文从武,送上山去,大家眼不见为净,皆大欢喜,没有流水娘插话的余地。
学武没几年,山中大师修书一封,告诉她,夫人,您儿子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流水娘收到信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平庸的人,做什么都很平庸,还见不得别人好,她儿子就是天之骄子,谁都别想挡着他。
“对不起,小轩轩,都是娘不好,以前总教你不要跟人争,不要跟人抢,害的你委曲求全,什么好东西都没有!”
小谢摇摇头,他没有什么大志向,根本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学文学武还是学其他,都可以,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他能陪在娘和妹妹的身边。
回到家,果然,一听说什么十阳天才,正房又开始耍小性子了,说这天琢太麻烦,要找一块等身大琥珀,贵的要命,家里哪里有这个闲钱……
谢流水一言不发地打开一个箱子,里头是白花花的银钱。
流水娘有点怕,问他从哪来的这么多钱,小谢说自己武功好,经常用轻功帮人送东西,多年攒的。
“你武功好,没……没去干什么坏事吧,不许去知道吗?脏钱我们不能赚。”
“好的,娘。”
小谢本想把这钱拿来给娘买首饰,剩下的留给妹妹作嫁妆,娘不肯,直接拿去买琥珀,自己花自己的钱,正房也挑不出毛病,只好不管了。
流水娘很高兴,这回终于没人来妨碍她儿子了,这孩子如此优秀,本就该众星捧月地活着,却跟着她受尽了委屈。
刚出生的时候,丈夫本来答应她,给小谢取个好名。大儿子叫谢鸿志,二儿子叫谢鸿宇,小谢也带个鸿字好了,谁知正房死都不肯,扬言要是敢取这样的名,她就一头撞死在谢家祠堂。
流水娘才不稀罕什么鸿字辈,准备直接叫谢轩好了,正房又不依,说野孩子不配叫什么正经名儿,闹得无法,婆婆随手一指,指了外头一条小溪,叫谢流水吧。
四年一度的生日,也不受重视,别人随便拿个木球来忽悠他,小谢没见过世面,把那榆木疙瘩当宝贝,揣在怀里……
“娘,琥珀买来了。”
流水娘欣慰地点头,谢小妹比她哥哥还兴致勃勃,好奇地东瞧西看,黄澄澄的一大块,可好看了。
“别看了,以后留给你作嫁妆吧,这么重的礼,以后你婆家就不敢轻视你。”
“哼,我才不要呢。”她朝哥哥努努嘴,羞得跑掉了。
下山前,师傅已将他全身的穴位都封死了,万事俱备,谢流水将四肢套进玄铁锁,爬进挖空的琥珀里。
“娘,合上吧。”
流水娘把另一半琥珀盖上去,用蜡封好。谢妹妹躲在后头,掰着手指头数,哥哥要在里头呆三天,三十六个时辰之后,她才能见到哥哥。
好久喔,哥哥快点出来陪她玩……
谢爹也来帮忙,按照那师傅所言,再把琥珀小谢封进凿空的石头里,与外界彻底隔绝,不受打扰。表面只留了一个小洞,万一谢流水闭息岔气,不至于真的窒息。
从外边看,这就是一块普通石头,除了谢家人谁也不知内里乾坤。他们把谢石头放到院落里,露天裸地,汲取日月精华。
谢流水开始了天琢。
第一天、第二天,他闭息沉睡,真气自行周转,十分顺利,最后一天……
谢流水打了个水漂,打断无用的回忆,他站起来,看那片石头噗通噗通,连贯而过,最后沉落于水。
他在等一把刀。
一把新的、趁手的,杀人宝刀。
远处,湖面,一艘无人的小船渐渐漂来……
湖水接天,在更遥远的地方,楚行云独自一人走在临水城的街上。
他告别张宗师时,已是午后,秋老虎的太阳在天空上盯着他看,白光炽烈,晴空万里。
下场雨就好了。
楚行云往前迈步,怀念起阳春三月、杏花微雨,那时他刚跟谢流水灵魂同体,他在前面大步走,谢小魂在后面紧紧跟着他,叽叽哇哇,吵得要命,可惹人嫌了。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明年春天,临水城也依然是杏花烂漫,那时,谢流水还会在吗?
游人如织,无数过客从楚行云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人海茫茫,道阻且长。
楚行云再次走进了局中茶楼,他另一面出来时,谢流水带他来过这。
“来一壶三听雨茶。”
“好嘞,客官!”店小二甩着汗巾过来,走的近时,忽然压低嗓音,问了句黑话:
“三听雨来客舟中。”
楚行云学着小谢的模样,答:“江上断雁叫西风。”
“您楼上请!”
楚行云蒙了面,稳当地坐下来。
最开始时,谢流水还是臭名昭著的采花贼,他俩在花田里打了一架,谁知那夜月光太好,灵魂同体了。
彼时他们都急于脱身,解开一体双魂,谢流水提议他舞剑试试,说是曾有个负心汉,妻子化作怨鬼法附到他身上,折磨他,他娘成天哭泣,路过的侠客就以剑气破鬼气,帮了这位母亲。
那时,谢流水是这样说的:
“楚侠客,你听过玄鬼妻的故事吗?在我家乡那流传挺广的。”
家乡……
茶来了。
楚行云从茶壶里取出问骨,雪白的一片,他一笔一划,在上面刻道:
玄鬼妻。
茶被小二送走,等待有心人的解答。
楚行云静静地等,等到天色泛黄,日暮西山,茶送回来了。
上头有两个字:
狄山。
这茶泡的太久,黄的发红了,像掺了血。
秋高气爽,赵斌一个人在城里游荡。
他平安从秘境带人回来,在赵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敬与赏识,很快又要升个职位。他坐在小酒馆吃着小菜,窗外能看到赵府拔起的楼宇,还有远远的海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