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照他的想法,谢流水抱住他,提着往上飘,然后他接住半空中的慕容,最后与上方洞里的顾雪堂汇合。这样在外人眼中,整串动作就像他自己踏了个轻功一般。谢流水确实默契地冲了过来,也干脆利落地一抱,整串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鸡蛋里都挑不出骨头,然而……
妈的,是公主抱!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楚行云身子莫名其妙在半空中打了个横,然后整个人直飞而上,慕容连着周围数百人大吃一惊,嘴张得能吞鸡蛋,楚行云一把接住他,露出尴尬的微笑:“呃……慕容兄,听说过……卧佛悬醉吗?”
“……?”慕容惊得呆若木鸡。
而顾雪堂老江湖,惊讶归惊讶,马上抓紧时机,趁大家的注意都被楚行云吸引,一个飞虎爪勾住假行云,悄然上提,飞速闪进洞里,看也不看楚行云,掉头就跑,接着三步上顶,不知又用什么方法,叩开洞顶机关,直接闪了进去!
雪墨不要了?
楚行云一愣,谢流水猛地反应过来,糟了!他赶紧冲上去要卡住那个机关,来不及了,只好赶回来猛地一敲云:“发什么呆,跑啊!顾雪堂抓你来背锅了!”
楚行云拿着雪墨,怀璧有罪,罪孽滔天,登时一波顾家人就冲到洞口,各家为了这个打破头,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顾恕一声令下,手下掏出数只白骨召蛊铃,猛地摇起来,只听一片:“咯吱、咯吱、咯吱——”
楚、谢、慕一听这声音,心中一毛,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来了……
飞血虫!
谢楚大呼头痛,幸而这洞里只有一个入口,飞血虫只能从一个方向来,慕容还没被吓傻,生风掌出手,立刻将飞血虫吹得前进不得,两人一魂扭头就跑,刚转了个弯儿,只听前边发出“嚯!嚯!嚯!”的声音……
迎面走来一方鬼尸军阵,全副铠甲,高举长`枪,尸臭扑鼻,密密麻麻压境而来。楚行云和慕容强忍干呕,两相配合,一个转身控血虫,一个提慕上洞顶,靠流水力紧紧吸顶而前,想越过这群阴兵,然而楚行云忽然觉得这洞顶……怎么软软的?他捏了一下,好像……肚皮。
他抬头一看,它低头一看,乌黑无眼白的眼眶,近在楚行云鼻梁前,跟他对视。
鬼孩子!
而且肚子全都高高鼓起,马上要孕育出飞血虫来……
楚行云心生绝望,慕容两眼一闭,谢流水焦头烂额,抓起他俩赶紧扔出去,在阴兵与鬼孩洞顶的夹缝中飞行,快要落下时,在补扔。反正慕容已经被吓过了,多吓吓也无妨,好不容易渡过阴兵阵,刚落下,地还没踩个踏实,只听顶上一群鬼孩子……
爆肚了!
飞血虫迎面而下,慕容起大风而扛,可没撑过三下,身体一趔趄,半跪在地上,顶上的飞血虫瞬间压至半空,楚行云看了眼慕容的双腿,发黑高肿,毒发了。
他赶紧把慕容背起来,半弯着腰,由谢流水在前面拉着快速飞跑。头顶三尺血虫群,慕容也知此时自己要是一松手,就全完了,咬死了牙关也得撑着。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断有飞血虫下雨似的往下落,楚行云用左手转起青铜剑,在头顶上旋了个剑气漩,
生死关头,亡命时刻,楚行云忽然闻到了湿漉漉的潮气……
水!
天无绝人之路!慕容也察觉到风息,霎时有了希望,憋死了一口气也要撑到底,楚行云背着他疯狂地跑了五十步后,脚下顿时一空——
与此同时,慕容耗光了最后一丝真气,手一松……
飞血虫铺天盖地从身后席卷而来!
千钧一发,谢流水简直急红眼了,他赶紧抽走慕容披的银袍,猛地将这两人裹成严严实实的一团,毫不犹豫打了一掌,楚慕团瞬间被弹射进水里,乍然间,飞血虫吞没了水面上一切空间,“嗡嗡”声仿佛一粒粒苍蝇卵在耳道中孵化,满耳朵振羽蹿飞。
楚行云和慕容顺流而游,飞血虫群跟着他们低空盘旋,飞蛾扑火般地往水面扎,翅膀立刻就被水粘住,浮着挣扎,很快,清净的水面就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密密麻麻,虫头攒动,根本无法浮上来换气。慕容不想给人拖后腿,勉强运气闭息,楚行云武功尽失,硬瘪着一口凡人的呼吸,往前游。
不过楚行云还有储气囊谢流水,魂灵一只,已与这世间万物断了关联,连呼吸都用不着了。谢流水想到此,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潜进水里,贱兮兮地飘在楚行云身旁,看他。
看你要不要来亲我。
游了一段,楚行云游刃有余。
又游过一个转角,楚行云不理不睬。
再游了九曲十八弯,楚行云毫无反应。
眼看前面洞口有光了,楚行云干脆利落,一口气游出去了!
楚行云立刻上浮,深吸一口气,喘匀,抹了一脸水,上岸。此时他和慕容游进一处山中潭,水尤清冽,青树翠蔓,四面环合,鸟鸣而幽。再回头,洞口围了一圈红绳,系着白骨召蛊铃,不过这些铃铛上有混沌雕刻,不知飞血虫是怕光还是怕那个,全怂缩在洞里,千万上亿的虫群,一只敢飞出来的都没有。他再一低头,瞧见谢小魂,遂诘问道:“我游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在旁边贱笑?”
谢储气囊没发挥用武之地,十分委屈,脉脉无言。这回他领教了,楚行云极擅凫水,不是吹的。楚行云把慕容拉起来,虫毒发作,慕容已经神志不清了。
突然,只听“嗖”地一声,一个暗器擦着楚行云脸颊飞过去,钉在身后的树上。
谢流水一惊,这出招太快了,楚行云转过头,那暗器不是别的,正是楚燕的生日礼物,小木镖,树上钉了一张字条:
子时,李府,用雪墨搅乱顾三少,则令妹安好。
顾雪堂发号司令来了。虽然这和谢楚原本的计划不谋而合,密道偷听时,顾三少自言要在今晚拿雪墨和“对方”交易,如果那时自己拿着另一块雪墨跳出来对峙,那么毋庸置疑,这个“对方”必定心生疑虑,从而黄了交易。
楚行云又将字条反过来,发现背面也有字:
敷药。
他拿起木镖,轻轻将镖尾旋开,镖身里装着满满的药粉。楚行云先给自己右手的伤处试了试,暂时没感觉到不适,于是剩下全倒给慕容的双腿,接着将他背在身上,珍重地收好木镖,开始新一轮跑路。
楚行云一头扎进林子里,谢流水拽着他逃命,可还没逃出几步,忽听四面八方有数百号人发起喊来:“拿下他!”
有埋伏!
楚行云心中一沉,一转身,只见顾恕拍着掌走出来:“瓮中捉鳖,大师这招可还行?你个王八羔子还敢跑!”
谢楚二话不说,掉头就跑,然而四周的人却好像雕塑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逃走……
林里叶厚如毯,树根盘虬,楚行云专注脚下,卯足了劲儿逃,跑不出多远,突然就被谢流水往后一推,连跌好几步,楚行云疑虑地站起来,缓缓向前走,穿过交错的枝干,他看见,前边,没路了。
空茫茫露一个天地。
断崖!
还是密林掩盖的断崖,方才要是就那么一头跑过去,死无葬身之地了。
此时顾恕笑着跟上来,指着一步之外的断崖口道:“大师,跳呀,不是悬停仙步吗?乖乖识趣点,把雪墨留下,一切还好商量。”
倒也不是不能跳,楚行云看向谢流水……
然而谢小魂忽然一捂心口,啪地倒地,抽搐不止,心绞痛似地叫道:“疼……”
“哪里疼?”楚行云赶紧蹲下来瞧谢小人,别关键时候掉链子,只见谢流水一脸痛苦,指着心口道:“这儿疼。”
“……”
楚行云无语:“带着我和慕容跳完崖再叽歪,快点,站起来。”
“带你可以,他就算了,我左手被蛇壁门夹断,还一直没补云气,现在又见了光,彻底没力气了……”
楚行云知道这人在拿腔作调,他力大无穷是因为此地阴气深重,跟云不云气毫无关系。此时也顾不上包围他的追兵怎么想了,冲谢流水心口轻打了几拳,反正卿卿我我是接触,拳打脚踢也是接触,只要碰到他就能补气,打了五六下,道:“行了,补好了,快起来。”
“你亲我一下我就起来。”
“生死关头……”
“亲我。”
楚行云简直气结,那边顾恕可不管他俩唧唧歪歪,手一挥,喊:“拿下!给我捉活的!”
四面八方的人冲奔而来,而身后是悬崖峭壁。楚行云没办法,求人办事矮一截,何况他还背着个慕容,不想拖别人下水。只好拍打了几下谢流水胸膛,给他补点云气,然后忽然俯下身,快快地碰了唇一下。
“够了吧?起来跳崖。”
谢小人一溜烟从地上蹿起来,咬着楚行云耳朵,回:
“不够。”
谢流水扣住楚行云的后脑,一把吻住他,舌尖一顶就送进来,摧山搅海。接着不等楚行云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向后一倒——
倒向万丈悬崖。
第二十回 夜临危1
第二十回 夜临危
浮百尸人鬼接头,
会三方误陷前尘。
天阴阴,黑云翻墨。
“宋大人!一切都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宋长风站在李府前,微一点头。入夜了,楚行云还没来。
虽然他极力劝说行云不要来,可他那性子,估计是非来不可,此时竟还没出现,宋长风心下一忧。其实楚行云说什么今夜有人要在这交易,他是不大信的。李府灭门,如此大案必定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选这地儿,怕不是脑子坏了。
如今李府里的尸体都被移走,案发那天他和展连对过人事记录册,尸体全都在,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李大人被削成了肉泥,兄弟叔侄加儿子一共六位,斩腰作六爻陈列于前堂,家仆和长工都是一刀毙命,除了大门口那位守夜人死后又被人开膛破肚放血虫和穷奇玉,女眷孩童死状还行,都没见血,可能是毒杀。全府上下两百零八号人,一个也没放过。
起风了,枝柳森森。
正在这时,一位手下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报:“宋大人,不好了!院子后头的池塘,浮起了一具尸体!”
“什么!”
宋长风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跟过去,还没走几步,风忽而一怒,愈吹愈急,卷地而来,席裹一方天地,刮得瓦顶欲掀,人不得前。手下赶忙来为他打伞,刚一撑开,伞骨就折了,连人带伞翻在地上,宋长风扶起他,摆摆手,示意罢了,自个儿走向后院。
很快,风挟雨脚急急,白雨跳珠,泥泞里砸出千万坑洼,土气腥臊,裹着盈天尸臭,扑面灌鼻。一具男尸,抬在池塘旁,被水泡得腐绿,肉烂了,皮脱落,胸腹肿胀,手足膨大,眼球高突,掉在眶外,唇厚大外翻,伸着污绿舌。宋长风看了一眼,实在忍不住,转头吐了,下属赶紧上来端茶顺气披雨衣:“宋大人,尸体还不就那回事儿,先去躲躲雨吧!”
宋长风只好点头,顿感一阵头痛。他自问并无断案才略,资质平平,这几日就盼着朝廷特派人员下来查,好交接了事。现下出现了第二百零九号人,跟人事册对不上了。
多出来这一个,是谁?
天漏了,万千雨瀑溃堤而下,在大地间奔腾。风息,雨汽,土尘,搅成灰茫茫一片凉白。忽而有一人,穿过重重雨幕,直往他这边撞……
宋长风定睛一看:楚行云?
他心下大喜,立刻来迎。只见楚行云背着个人,半身是土,半身是血,落汤鸡一样。手下拿着雨衣跑过去,楚行云第一下先将背上的人塞进雨衣里,道:“快!叫人来看看他!”
宋长风速传来启东、启震,兄弟二人,通晓医术,立刻给慕容把了下脉,又检查了双腿,回:“这人并无大碍,只是过度劳累再加上淋雨,有点低烧,睡一觉就好。”
楚行云松了口气,跳崖后,他们按照绣锦山河画走了出来,然而慕容一直没醒,他一路赶下山,生怕顾雪堂给的药粉出了什么差池,此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定。然而宋长风本来就悬着的一颗心,现下更被吊高了,楚行云的右手,洇出一片鲜红。
不容异议,宋长风立刻派人将他俩抬进里屋,慕容躺到床上修养,楚行云还要挣扎,被启东拉到椅子上,摁住右臂,启震麻溜地解开包扎,一下子,剜了肉的创面就露出来,血肉模糊。
宋长风心被揪住,脸一下黑了:“你!你怎么弄成这样?”
楚行云心想完了完了,要被啰嗦死了,待会宋长风把他遣送回家那就惨了。他今夜必须在李府守株待兔,否则妹妹安危难保。他移开眼睛,正一筹莫展,不知有何说辞,宋长风已兴师问罪般就座在旁,等着他回答。
楚行云脑子一转,想起撒谎精谢小人来,这人不喜欢下雨,一路龟缩于地,于是动动牵魂丝将他拉出来,谢小魂探出半个脑袋,瞧了瞧屋内情况,翻了个白眼回:“外边风云作雨,里边风云也作雨,黏湿潮腻,我才不掺和呢。”说着又缩回去,无论楚行云怎么拉都不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