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郁睿眼神一恼,压不住的火气终于从他的眸子里跳脱出来。
郁睿想都没想,用力抽手——
“啪”的一声轻响。
郁睿愣了——他手掌心一阵火辣辣的。
而与之相对应,谢黎偏开一点的侧脸颧骨位置,冷白的肤色上浮现起一块淡淡的红痕。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郁睿眼底有一瞬的慌乱,只是没等他理清该如何补救,就突然听见微偏开脸的谢黎哑笑了声。
下一秒,郁睿自己攥紧的犯下“罪行”的手被谢黎拉过去——
那人一低头,在他白皙的指节上咬了一口。
郁睿懵住。
而谢黎松手,站起来,笑意哑然地从他身旁走过去。
“抵了。”
“……”
“还生气么,班长。”
“…………”
教室里最后只剩郁睿一个人。
风从窗外吹来,然后穿堂而过,撩起雪白色的窗帘和淡金色的阳光,伴着夏末最后一点热意,在他耳边缱绻。
像低语像呢喃。
像一个吻。
少年站在中间,慢慢红了脸。
第39章
郁睿的身体素质在同龄人里一直属于中上,除了胃不太好,他连感冒都很少放犯。就算哪次不幸中招,基本上也是一两包冲剂喝下去后就能解决的问题。
然而从这周的周五早上开始,郁睿就踩上了最近一批流感的末班车,并在晚上回到家后彻底“倒下”。
体温计一量,39.3摄氏度。
郁睿难得一整晚连教科书都没翻开,回到房间里,吃了退烧药就直接倒在床上。
中间郁梨有点担心,端着水杯进到他屋子里。
“哥哥?”
“……”郁睿睁开眼,晕了几秒才从床上慢慢支起身,“小梨,怎么了?”
一张口那沙哑的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郁梨犹豫地开口:“我们老师说明天下午2点要开家长会,你如果不能去的话,那我找老师请假吧?”
“没关系,”郁梨摸过手机,定了一个第二天中午1:30的闹钟,然后朝郁梨晃了晃。他笑里透着点病态的苍白,“哥哥记得了。”
“可是你发烧……”
“明天会好的,别担心。”
“……好吧,那哥哥你好好休息。”
郁梨不安地点点头,把水杯放在郁睿桌旁,转身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头一天晚上立了flag,第二天上午郁睿醒过来时已经是八点多了。
郁梨自己和同学一起去周末的自习室学习去了,家里只剩下郁睿一个人。
他撑着身体坐到书桌前,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地疼,脑袋里仿佛塞满了棉花。就着晕劲儿空腹又吃了片退烧药,郁睿强打精神翻开了面前的本子。
——除了作业,谢黎那份检讨也不能拖延。
就这样,临近中午一点,郁睿终于强撑着写完最后一个检讨落款,有气无力地爬回床上了。
这一睡去近乎昏迷,手机几次震动和亮起都没能叫醒郁睿。
直到将近一个小时后,睡梦里的郁睿突然惊醒,他伸手摸过手机一看,未接来电和闹钟几通,而时间已经显示在1:47了。
电话是郁梨打来的,最后还有条信息,大约是问郁睿来不来得及去给她开家长会。
郁睿此时才惊觉自己忘了什么——距离家长会开始只剩13分钟,郁睿顾不得回电话,穿上衣服就快速出门下楼去了。
——
谢黎接到郁梨的电话之前,已经在那噪声吵闹的KTV包厢里待了两小时了。
房间内做了极好的隔音设施,门一关上,所有的贯耳魔音都在整个房间里回荡。饶是谢黎这种睡眠质量一流的也实在睡不过。
他窝在沙发里,没精打采地看着今天打着“找他玩”名号赶来,却像放了山的猴儿们似的鬼哭狼嚎的狐朋狗友。
谢黎的手机时常静音,只不过给郁睿和郁梨的号码设置了特别来电提示——所以电话一在裤袋里震动起来,谢黎立刻醒过神。
一边拿出手机,谢黎一边侧过身,“啪”地一下关掉背景音乐。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几声干嚎,抱着话筒在五颜六色的灯光里自我陶醉的男生陡然僵住身,反应过来后,和其余两人一齐扭回头。
“干嘛啊黎哥,你不唱还不准备让我们唱了,这么多天不见对我们也太冷漠了吧?”
谢黎一扯嘴角,冷嘲,“……你确定你那是在唱,不是哭丧?”
“有我这样的哭丧吗?”
“别吵,我接电话。”
“啊?谁的电话?男的女的??”
看清来电显示,谢黎眼皮都没抬,“女的。”
“卧槽?”三人眼睛顿时亮了。刚刚还抱着话筒嚎的那个瞬间把话筒一扔,飞窜到谢黎身旁的沙发上,“快快快,快接电话!黎哥身边竟然有暧昧对象了,这是什么世纪新闻?”
“……滚。”谢黎停顿了下,没给他们再起哄的余地,“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今年10岁。”
三人顿时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失望表情。
谢黎懒得再搭理他们,接起电话。
“小梨?”
“谢黎哥哥,你今天下午有时间吗?”电话里郁梨的声音着急,“今天下午2点我们班里有个家长会要开,但是我给哥哥打电话他没有接,你能不能替我哥哥去一趟学校?”
“2点?”谢黎一抬眼,犹豫了一秒不到,他起身,“好,把你们班级发给我,我尽快过去。”
“谢谢哥哥!”
谢黎挂断电话,回头看了眼满眼写着八卦和求知的三人,“你们开车来的吧?”
“昂,那必须的,不然——”
“别废话了。谁没沾酒,下楼送我去个地方。”
“啊?去什么地方?干嘛去啊?话说黎哥你电话里到底是谁交代清楚,跟我们说话都没见你这么温柔过!”
“急事,路上说。”
“哦……”
最后结果就是四人一齐提前结束这趟包厢里的闹腾,坐上他们开来的车,直奔町水小学。
路上,确定下地址来的三人里两个笑得前仰后合。
“可以啊黎哥,你这发配出来给人当保姆了?”
“不容易不容易。”
“说10岁的妹妹我还以为你骗我们呢,没想到啊,竟然真他妈是去小学啊哈哈哈哈……”
谢黎懒得搭理,随便他们打趣。只是偶尔他会低头看一眼手机,有点犹豫要不要给郁睿打个电话。
开车那个叫甘清言,算是唯一一个正经人,尽管也忍着笑,但抓重点的能力显然比另外两个强多了。
“黎哥,刚给你打电话的小姑娘是你在本地认识的朋友的妹妹?”
谢黎抬了抬眼皮,“嗯。”
后座中一个胖子反应过来,顺着趴过来搭茬,“你什么朋友,关系这么铁了?他妹妹都敢支使你帮忙?”
谢黎默然两秒,突然笑了笑,“我们班的,班长。”
“……卧槽,黎哥你干吗!”
趴过来的胖子一个灵活后跳,一脸惊恐地看着谢黎。
谢黎被他惊了一下,皱着眉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哪有毛病?”
胖子却扭头看向身旁的人,“黎黎黎哥他刚刚突然冲我笑!”
“……你要点脸。”谢黎神色懒散下来,“谁看你了。”
胖子辩解:“那你刚刚笑什么呢,还笑那么骚!”
“……”
车里安静几秒。
突然响起“嗷呜”一声,胖子的哀嚎。
——
到了町水小学,谢黎把三人扔在车里,按照郁梨发来的班级找去开家长会的教学楼。
他这边刚上到目的地教室所在的三楼,裤袋里的手机就再次震动起来。
谢黎接起。
“谢黎哥哥,我哥刚刚给我回电话了,他说他已经到学校了。”
“……嗯,我看到了。”
“哎?”
“没事,结束后让你哥联系你。”
“啊?哦……”
电话被谢黎迫不及待地挂断,他视线定格在不远处——教室门外,一道少年背影刚刚停在老师面前。
谢黎嘴角不自禁地勾起来。
他快步走上前。
隔着几步,谢黎听见老师对着手里的花名册迟疑地问:“你是郁梨同学的家长?”
“对。”
“……好吧,那你在这里签个到。”
“嗯,谢谢老师。”
郁睿背对着这里,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发哑,谢黎眸色深了深。
脚步停顿两秒,他走上前去。
老师一抬眼,就注意到后面来了个长相毫不输于面前这个让她惊艳了两秒的少年的男生,而且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老师更犹豫了,“你也是来开家长会的?”
“嗯。”
“……!”
这个声音一出,郁睿笔尖顿住。
“那你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郁梨。”
“……哎?”老师茫然抬头,“你们到底谁是?”
郁睿头疼地放下笔,“我是郁梨的哥哥。”
老师抬头,“那你……”
谢黎正停在郁睿身旁,伸手一指郁睿,“我是他哥哥。”
郁睿:“…………”
第40章
小学班主任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确认两人都是接了郁梨的通知来开家长会,也确实好像都是郁梨的两位哥哥以后,班主任为难地作出安排——
两分钟后,郁睿和谢黎肩并肩地坐在町水小学某教室的最后排,并收获了来自前排的家长们的无数好奇的回头加目光。
如果是平常,那郁睿大概还会和谢黎挣扎一下,让对方先离开。但是此时他正昏沉得厉害,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也就随着班主任怎么安排了。
谢黎很快察觉出郁睿的不对劲。
“你身体不舒服?”谢黎皱着眉问。
“……没事。”
“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脸色吗?”
“……”郁睿干脆不搭理他了。
谢黎抬手,拿手背去试郁睿额头的温度。
——刚一碰上就试出烫意了。
郁睿原本就是高烧,再加上赶来这一路吹了凉风,此时在教室坐下以后体温反弹得更加厉害。
谢黎顿住。
郁睿慢半拍地回过神,皱着眉躲开他的手,低声,“别动……”
声音哑得很,尾音带着点病态的无力的软,像是给人下小钩子似的。
换了平常谢黎早就忍不住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来撩拨郁睿了,但这会儿他顾不上那些,伸手就拉住郁睿的手腕——
“我送你去医院。”
声音较平日都多两分冷沉。
对这一出郁睿却早有准备了,他反拉住谢黎,压低有气无力的声音:“你能不能安分点,现在还在开家长会。”
“你都烧成这样了,待会儿想直接被救护车拉走?”
“你别夸张……”
“后面两位家长。”
站在台上忍了好几回的班主任终于忍不住了——
郁睿和谢黎两人到得都很晚,几乎是卡着2:00之前一秒的尾巴来的。台上班主任已经做完自我介绍,然后说起班里这学期的计划和需要家长们配合的步骤了。
班主任原本是想寻求和家长们积极的眼神交流,结果看后面几回就能见他们拉扯几回。
班主任于是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了。
“麻烦你们不要聊天。”
谢黎暗着眸色视线落过去,张口要说什么,却感觉原本抓着郁睿腕部的手被郁睿另一只手拉住。
少年急切的声音压得极低,带上点重感冒下虚弱得接近哀求的软声:“等结束……”
谢黎心上蓦地一颤。
他最讨厌软弱,连着性格软弱的人也一并讨厌。事实上大概没什么人能得他喜欢,温和、善良、无害、天真……这些性格他全都不喜欢。
只是谢黎不喜欢不会表达出来——他懒得搭理。那些人尽管流水似的从他身边淌过,那些人如何都和他没关。
他一直以为自己最初会被郁睿击中,是在洗手池前少年那与原本的温和无害截然相反的冷淡一瞥。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的、不同的存在。
而此时他发现自己错了。
如果换了别人这样拉着他的手臂,连话声都有气无力,甚至透着点软弱的哀求感,那谢黎都能想到自己有如何厌烦。
对郁睿却完全不同。
他这种“病人”没有共情能力,旁人的喜怒哀乐完全与他无关——再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事情谢黎都能没精打采地瞥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对郁睿却完全不同。
郁睿……这一秒里让他切实感受到了那种共情能力的存在。
谢黎慢慢压下视线,然后回头深深地看了郁睿一眼。
那一眼里情绪深沉,深沉得叫人不寒而栗。
郁睿并没有看见。
如果会有,那么一只野兽最可怕的时候一定是它收拢锋利的爪牙、慢慢安静地跪伏于地的时候。
因为真正的驯服是它比死都难以做到的事情。
而如果它做了,那它就一定是在渴求得到更大的“代价”,来填满它的欲望深渊。
从前他叫他快跑。
现在不必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到死都不会再想放开此时握着的这只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