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黎迈开长腿要下楼,但走下两级台阶后又返了回来。
郁睿还怔着,那人已经走回面前,压着他扶在门框上的手腕,低下头用力咬了下郁睿的唇。
“……利息。”
谢黎说完,转身下楼。
呆在门口足足数十秒,郁睿有点难以置信地摸了摸嘴巴——他反应一贯很快的,今晚大概因为生病,一点都没有来得及躲闪。
又过几秒,少年背着光的耳朵慢慢泛起红。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只隔着一层楼的楼下。
停在黑暗里的谢黎垂下手,嘴角轻勾起来。
第45章
甘清言三个和谢黎差不多同龄,都在读大学,原本是准备周一回去,结果却被谢黎提前一天安排了。
知道是因为谢黎周日要替郁睿去做家教兼职后,林小胖儿一整路闷闷不乐,一个字都没说话。
直到甘清言把车开进一片层层安保的别墅区,他回头问谢黎,“黎哥,哪栋来着,我忘了。”车内安静这才打破。
靠在车窗上的谢黎闻言回眸,思索几秒他开口,“东南角那座。”
甘清言笑,“你怎么听起来都不确定,这不是你成年你二叔送你的生日礼物吗?”
谢黎抬了抬眼皮,“我不住这儿。”
“啊?”甘清言愣了下,林奕桓和蔡琰也不解地看向谢黎。
就听谢黎懒散地开了口:“离学校太远。”
“家里不是有司机?”
“懒得他们跟着。”
“…………”
车里寂静几秒,林奕桓小声嘟囔了句,“那难怪你会和那个叫郁睿的混到一起去呢。”
谢黎眉头跳了跳,他回眸,声音懒懒散散的,眼神却沉得骇人,“你说什么?”
林奕桓得算是从小认识就被谢黎捶到大的,此时一见谢黎动火,第一时间就怂了:“我什么也没说!”
甘清言都没忍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两秒,甘清言主动接过话头,“黎哥,我看那个郁睿家里条件,好像一般?”
谢黎轻啧了声,有些不耐,但还是回答了,“他有个10岁的妹妹,母亲是生他妹妹时候难产去世的。父亲是个酒鬼,不工作只欠债买酒,天天喝得烂醉,家都很少回——家里基本上只有郁睿一个人支撑。”
“……”
听谢黎如数家珍地说完,三人表情各异,就连林奕桓回过神都忍不住低低感慨了句,“这么惨啊。”
“别在他面前说这话,”谢黎似笑非笑地睖了林奕桓一眼,“他打起架来捶你两个还是没问题的。”
“……怎么可能,就他那小身板?”林奕桓明显底气不足。
“不然改天,我叫他出来陪你试试?”
林奕桓:“……”
林奕桓:“还是算了。”
甘清言一边最低速度开着车一边若有所思地琢磨着什么,没几秒,车后排谢黎开了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甘清言抬眼,看向后视镜。
谢黎手臂撑在车窗边上,嘴角勾了勾,那笑里有点复杂的无奈。
这样的情绪甘清言还是第一次在谢黎身上看到,他心里咯噔了下。因为他知道那代表什么。
从前他们认识谢黎,最敬佩的同龄人也是谢黎,不止因为这人聪明绝顶,轻易就能做到别人费尽力气都做不到的事情,更因为他性格独特,从来不在乎任何人——包括那些让甘清言他们敢怒不敢言的长辈们。任何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干扰影响到谢黎,他无所顾忌,在他们眼里就是活得再洒脱不过。
但是这一刻那人表情上流露出来的,显然不同了。
“他不知道我的情况。”
“——”甘清言被话声拉得回过神,反应过来以后有些错愕,“你刻意瞒他了?”
谢黎皱了皱眉,“最开始只是没想到要提,后来他误会了,我就没办法开口了。”
林奕桓挠挠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按照常理,黎哥你说了你们关系说不定还能更……”
余下的话声在谢黎的目光里自动消音,林奕桓安安静静地在嘴巴前拉上无形的拉链。
甘清言委婉地说:“澄清以后,你或许还能帮他一把?”
“他从来不欠人人情。”谢黎想到什么,“那种单方向的帮忙只会让他跑得更远。”
三人哑然。
几秒后。
甘清言:“黎哥辛苦了。”
林奕桓:“黎哥不容易。”
蔡琰:“黎哥——”
谢黎额角跳了跳,“闭嘴。”
生平头一遭见谢黎吃瘪,三人回去的路上都是忍着笑的。
——
周一。
升旗仪式结束,谢黎被点名上去做检讨。
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下面全校学生都在猜,这人这次能用什么方式把学校老师气得七窍生烟。
然后就见谢黎什么也没拿上去了。
台下田学谦吓了一跳,问站在最前排的郁睿,“你确定他有检讨稿?”
郁睿沉默两秒,“5200字,我检查过。”
“那他怎么不拿?”
“……”
不等郁睿回答,答案自己出来了。
5200字检讨,被站在台上的男生用他那招牌似的懒洋洋的语气,一字不差,背诵全文。
谢黎下台的时候,老师们还懵着,等学生们反应过来,掌声噼里啪啦地在整片操场上响起来。
学生们兴奋地议论着,而郁睿同样目光复杂地看着那道身影——
头脑和天赋,真是种让人嫉妒都无力的东西啊。
他正想着,谢黎已经走下高台,径直来到他面前,然后大咧咧地往他身旁一站。
郁睿一顿,“你应该站后……”
“我背给你听的,背得怎么样?”
谢黎向他这边歪了歪身,笑。
“……班长?”
第46章
升旗仪式上,郁睿作为班长站在班级最前排,也是班主任田学谦的身旁,而谢黎从台上下来以后就大大咧咧地走到郁睿的另一侧,停住了。
田学谦此时正沐浴在其他班级老师投来的诧异赞叹的目光里,隔壁9班的班主任还凑过头来给他竖大拇指:
“可以啊,田老师,连谢黎这种性格的学生你都能给他管顺了?你到底是怎么让他肯上去做检讨,还5000多字直接背下来的?”
田学谦谦虚地摇头,“哎,没什么没什么,谢黎自己这学期上进。”
“厉害,这次谢黎可给你长脸了,之前一直当刺头看,这次这么服管——你看主任脸上都带笑了。”
“……”
田学谦又谦虚客套了几句,然后转回头时,就正听见谢黎往郁睿那边歪了歪身问的后半句话。
“……我背得怎么样?”
可惜最后一句“班长”被谢黎刻意压低了声音,那点调笑的语气田学谦也没听见——他以为谢黎那话是对自己说的,当即板起脸。
“你背的是不错,但再好也是上去做检讨,有什么好骄傲的——有本事下次上去传授学习经验,也说成这个样子。”
之前刚想开口的郁睿不动声色地把话咽了回去。
他猜到田学谦误会,顺势把自己摘了出来,装作那话就是谢黎对田学谦说的。
而谢黎这边,原本逗他班长的话被班主任接走了,顿时兴趣全无。直到郁睿那边瞥过来一眼,不想搭理田学谦的谢黎读懂里面的警告,只能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是,老师。”
尾调拖得没精打采,但田学谦一点都没往心里去——这么一个年级里主任都拿着没办法的刺头学生在自己手里成了个顺毛的,这一点已经足够叫他扬眉吐气了。
连带着,他连谢黎站在郁睿这个班长身旁而没回归队列这么不合规矩的事情都忘记管了。
——田学谦都没发话,郁睿只能忍着。
然后这一早上,从原本的小排头位置开始的十班学生们看着前面那两位全校闻名的校草和学神,陷入迷惑。
中间某排。
“emmm你有没有觉得谢黎站的好像离郁校草越来越近了?”
“……我还以为是我站久了老眼昏花出现错觉了,原来你也看着越来越近了吗?”
“废话,他俩刚开始隔着的距离能够放下一个人,一分钟前变成了一拳,现在已经就剩下一条缝了。”
“而且每一次都是谢黎主动跟睿哥搭话,说完就好像靠近了一点,再说一会儿好像又靠近了一点——他们以前跟人就这么好相处的吗?”
“好相处什么呀,谢黎就甭说了,那是有目共睹的‘莫挨老子’。至于睿哥,虽然平常好说话,但是也没见他跟谁像是跟谢黎似的走这么近啊?”
“这么说起来,从上周开始,好像也不见这两人吵架了。这是裴安安那件事情终于过去,两人重归于好了?”
“要我说那事就跟裴安安没啥关系,我看分明是两位大爷心情不好闹别扭,然后她就不知道怎么的一不小心被捎带进去了。”
“少来啊,郁睿班长人多好,从来不跟人生事——就算有问题也是谢黎搞出来的。和好肯定也是他主动求和。”
“得了吧,谢黎什么性格,他能主动求和……”
原本的友好讨论很快被郁睿和谢黎各自的支持者们分化为水火不容的两派,和平交流变成针锋相对,最后两边谁也不搭理谁了。
郁睿耳朵尖,之前就从班级队伍前中部分隐隐传来的议论声里辨别出谢黎和自己的名字,没费什么心思他就猜到他们议论的原因——谢黎这一回说话,几乎要贴到他耳边上了。
郁睿嘴角轻抽了下。
“离远点。”他从唇缝里挤出轻微的话声。
谢黎回眸,似笑非笑的,明显憋着坏,“班长说什么?我没听见。”
郁睿微微咬牙,但偏偏碍于田学谦此时就站在他身旁另一侧,他不但不能发作,甚至连声音都没法提太多。
郁睿只能放慢语速重复一遍:
“离、远、点。”
“嗯?声音要再大一点啊,班长,太小了我听不清的。”
郁睿:“…………”
郁睿趁田学谦不注意,转回头冷冰冰地睖了谢黎一眼。
谢黎哑然失笑。
他不像郁睿,既不顾忌,也不掩饰,连这笑声都没什么遮拦。
周围最前排的几个学生和田学谦都听见了,田学谦听见动静以后扭过脸,“谢黎,你笑什么?”
郁睿心里一紧,他余光瞥过去。
就见谢黎低着头,忍着笑意,“没什么。”
郁睿松了口气。
结果又听见谢黎突然接上了话,“就是突然发现,有些人生起气来,真好看。”
郁睿:“…………”
田学谦:“——?”
田学谦懵了好一会儿,“啊?谁生气好看?”
谢黎挑了挑眉,侧眸看着郁睿,信口胡诌,“嗯,主任吧。”
田学谦:“??”
趁着田学谦怀疑人生地抬头去看台上坐在校领导们中间的年级主任的工夫,谢黎朝郁睿眨了下眼。
郁睿没来由地脸一热,默默咬牙,转回头去。
三人身后,高二十班第一排的几个同学比田学谦还怀疑人生。
他们看了看台上笑意盎然的年级主任,又看了看胳膊之间连一条缝的距离都不剩下的谢黎和郁睿,再回忆一下谢黎那个若有所指的话……
第一排的四个学生陷入深深的迷惑当中,并且一直到升旗仪式结束都无法自拔。
升旗仪式结束后,各班级以单排形式由班长带队回班。谢黎吊儿郎当地跟在郁睿身后,尽管那直奔一米九的个子在十班的小排头前扎眼得很,但田学谦和其他老师不约而同地当做没看见。
郁睿这一早上过得很艰难。
好不容易挨到教室,他原本思考了一路准备转回去跟谢黎做个“约法三章”,然后就见班主任田学谦走上讲台。
“说个事情啊。这个周就是9月底了,每个月底咱学校有什么活动,不用我跟你们说了吧?”
话声一落,台下哀嚎成片。
德载中学有个和其他高中差不多的“优良传统”,从高一开始每个月月底的那个周的周末,雷打不动一次月考,校长在开学典礼的原话:“除非天上下刀子,不然月考不改不变。”
除了个别学霸还有更极个别的学神,多数学生最讨厌的自然就是考试了。
田学谦皱眉:“嗷什么嗷嗷什么嗷?嗷就不用考了吗?你们要感到幸福知不知道,这是高二的第一场月考,内容都基础着呢——越往后越难,到了高三,你们每个月要考的可就是高中三年的全部内容了。”
这种“今天你挨一刀子要感到幸福因为明天你要挨三刀”性质的安抚并没有真正安慰到学生们。
田学谦倒也不指望他们真能欢欣鼓舞迎接考试,又在怨声载道里强调了几则考试前的老生常谈后,他的视线在教室里飘了飘,然后落到靠窗的最角落。
两张都是单人桌。
倒二排的少年在桌后坐得笔直,脱了校服外套后露出来的白衬衫的每一条弧度都透着干净阳光的味道。
再往后一张桌,今天的某人难得没在睡觉——也可能还在酝酿睡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是盯着前面坐着的少年的后脑勺酝酿的。
而且那眼神,不知道是不是晨曦温暖,落进那双一贯没什么精神的漆黑眸子里,都透着点格外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