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办公室,孙晖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宴灯。
他发现了,这孩子身上有一种特别可怕的感染力,刚刚那些话如果换个人来说,就算说的再煽情再真挚,以老冯那样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可是,这人就办到了,他不但成功让老冯批了假,还让对方默认了宴灯要考B影的决定。
唔,好像哪里不对?
“卧槽,你要考B影?!”孙晖疯了,“你,你……”
宴灯耸了耸肩,“孙师兄你不是说我在演戏方面是祖师爷赏饭吃?那正好快高考了,我就去考B影,多学点演戏的知识,以后才能不辜负祖师爷啊。”
“哦,这样的吗?”
“孙导我先去找谢哥啦。”
看着宴灯快速跑开的背影,孙晖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了。片刻后,他咧着大嘴笑的停不下来,掏出手机就给大学那边的老师们打电话,哦,他也是B影毕业的。
这事儿必须早点告诉学校一声,一个能够进清北的学生,马上就要报名去考咱们B影了!太提气了,让你们总骂我们这群搞艺术的是不学无术,是学渣汇聚地,这次看看你们还怎么骂,哼!
“第六十九场,第一次,a!”
毕青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逃。
逃离那个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画面:向来教他要喜怒不形于色,要克制得体的妈妈,摸着并没有凸起的肚子,笑容灿烂宛若坠入初恋的少女似的挽着一个男人,指点着身边的妇婴用品店,嘴巴开开合合不住地说着什么。
男人说了句什么,妈妈翻了个白眼,紧跟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凑上前,两个人接了一个亲昵的吻。旁边的店员一脸羡慕地看着这样一对人到中年还甜蜜温馨的夫妻。
可是,那个男人不是爸爸!
毕青内心咆哮着,他想冲上去问问妈妈为什么要出|轨,要跟爸爸离婚,要跟他最好的朋友的父亲……搅在一起。
他想问问那个男人,你知不知道你怀里的这个女人是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庭的,你知不知道她的儿子是你儿子最好的朋友!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懦弱地当了逃兵,慌不择路地一路狂奔着,好像他才是那个丑事被撞破的人。
直到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才发现自己跑回了学校,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学校的操场上。
“哎哎哎,毕青你怎么回事啊?跑步不看路的?”沈嘉树刚结束训练,抱着篮球路过小操场的时候,就看到毕青满脸惊慌狼撵似的冲着他跑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迎上去呢,就看对方啪叽一下,摔了个结实。
沈嘉树看毕青眼神空茫茫地落在空中,红着眼眶,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却无处可诉的孩子,赶忙扔下篮球跑了过去,将人半扶半抱地弄到一旁的长椅上坐好。他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拉起毕青的裤管,看着上面血刺啦胡的擦伤,皱着眉头,嘴里嘶嘶有声,好像受伤的人是自己一样。
“这离过年还早着呢,你就是跪了我也没压岁钱给你啊!你这伤的有点严重,沙子尘土什么的都钻伤口里了!”说着,他翻身蹲好,示意对方赶紧爬上来,“走,我背你去诊所。”
毕青脑子还是混沌的,他有些茫然地戳了戳沈嘉树的背,见对方很是不耐烦地想要伸手拉他赶紧爬上去的样子,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在沈嘉树心里,他这个好哥们儿哪哪儿都好,就是贼喜欢端着。哪怕再开心,也只是克制地微微一咧嘴,只有一双眼睛亮闪闪地荡漾着柔软的波,如果挡住眼睛,你根本都不觉得对方的表情是在笑。为此,他还干了很多蠢事,就为了逗毕青开心,想要看看对方失态的时候,会不会像正常人那样笑抽了脸。
可是,他从未想过,第一次见毕青情绪迸发到再也无法端着,不是笑,而是哭。
明明一双眼睛里盛满了绝望和痛苦,好看的脸也哭的肌肉抽搐变形,毕青也像是恪守着什么奇怪的守则一样,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像演一出默剧。
“毕青,你怎么了?遇上什么事儿了?你跟我说说啊!”沈嘉树赶忙扑过去,坐在毕青的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在裤兜里摸索出一团乱糟糟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替对方擦着眼泪。
沈嘉树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探进胸膛,将他的心脏像拧毛巾那样,痛的他连喘气都觉得费劲。
之前他曾想,要是有哪天看到毕青像个普通人那样失态,他一定第一时间拿出手机拍下里,当成黑历史存起来,以后好用来勒索毕青。可当他真的见识到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宁可毕青永远端着一副装逼式假笑脸,也不愿意对方此刻的情绪多持续一秒。
“能跟我说说吗?我在这儿,你别怕,我陪着你呢。你跟我说,说出来就好了,嗯?”沈嘉树蹲在毕青面前,抓着对方的手,想把自己的心意传达过去。
毕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泪眼朦胧地看着一脸真挚的沈嘉树,他感觉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他想问沈嘉树你知道你爸爸要再婚了吗?你知道他要再婚的对象是我妈妈吗?你知道他明知道我妈有夫有子还跟她发生婚外情吗?你知道她婚内出|轨怀着你爸孩子这事儿已经在她们单位人尽皆知,现在家属院的人都撺掇我爸带我去验DNA的事儿吗?
嘴巴张了又张,明明想说的那么多,可是他问出的却是:“如果有一天,我跟郑芯掉河里了,你先救哪个?”毕青的双手死死攥在一起,牙关紧咬,嘴唇青白,好像这是一句关乎他未来命运的提问。
明明他嘴唇抿的很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那双眼睛在嘶吼,嘶吼着:选我,求你选我啊!哪怕是骗骗我都可以,骗你会选我啊!
沈嘉树被这个问题搞的一头雾水,下意识就来了一句:“我肯定先救芯芯啊。老弟,你哭傻了啊,你游泳比我游的还好,拿过冠军的啊,还需要我去救?”
啊,果然。
对于爸爸来说,面子最重要,哪怕心里有了怀疑也不愿意带他去查DNA验证一下,就这么扔下他,走了。
对于妈妈来说,她的爱情最重要,为了这份爱情,她可以不要名誉,抛弃原本的家庭孩子和责任。
对于他最好的朋友沈嘉树来说,心上人最重要,只有自己不跟郑芯起冲突的时候,他们才是最好的朋友。
没有人把他放在最重要的无可替代的位置上!
就因为他乖巧听话懂事安分能干,所以他的心情,他的想法,他的要求都是不重要的,都是可以被忽略的吗?
想到这些,毕青接过沈嘉树手里的纸巾,动作优雅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还顺手打理了一下跑乱的发型。随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眼睛里那些激荡着像是要扑出来的感情就一点点地消散了。
他扯着嘴角,冲沈嘉树笑的有些嘲讽,还有毫不掩饰的恶意,话语像尖刀一样刺了出去:“沈嘉树,你不是总说恨不能跟我是亲兄弟吗?你如愿了,我妈妈一周前刚跟我爸签了离婚协议,马上要嫁给你爸爸了,带着我一起嫁进沈家哦。对了,她怀孕了,七个月后,就有一个跟我们俩都有血缘关系的宝宝要出生了,你,开心吗?”
第 12 章
听到一声卡,宴灯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空了一样,喘着粗气,就要往下倒。
谢辞声赶忙将人一把搂住抱进怀里,冲甄蓁招手,“快去,拿药箱过来。”说着,拉起宴灯的裤管,看着少年雪白的小腿上巴掌那么大一片血糊糊的擦伤,眉头都快皱成一个死结了。
这场戏算是毕青这个角色前期最吃重的戏,他行为的改变,后面黑化的由头。演好了这个角色就立起来丰满了,会让观众足够心疼此刻的毕青,等他后期做了那么多讨人厌的事情,也不会因此觉得这个人可恨。如果演砸了,没有让观众们彻底感同身受到毕青的痛苦和受伤,只是轻飘飘的浮在表面,那么这个人就注定了没法讨喜,会彻底沦落成一个片面的反派角色。
以前自己演戏的时候,谢辞声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饰演的这个角色上映以后,观众是会觉得讨喜,还是会觉得厌恶。他只是尽全力,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诠释那个角色,戏以外的东西他想都不会想。
可是,到了宴灯身上,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他就已经自发地搜集了这部所有关于毕青的读者评论,从里面挑了最精华的,做了一个详细的分析掰碎了揉烂了讲给宴灯听。他知道,宴灯必须把毕青的痛苦演到极致,演到观众都觉得感同身受了,这个角色才不会对宴灯以后的路产生阻碍,甚至能让他拥有一个很好的起|点。
就在刚刚开拍之前,他还想着要想办法带宴灯入戏。谁知道,场记一打板,宴灯惨白着脸神情凄惶地冲他跑过来的时候,那种扑面而来的茫然和痛楚甚至让他愣了一瞬。
宴灯入戏了,不用他带,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入戏,将毕青完美地呈现在了镜头下。就连那踉跄着摔倒,也是结结实实摔了下去,所有情节一气呵成。
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谢辞声心中又是自豪又是埋怨:“为什么自作主张真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没摔好把脸摔破相摔伤肌肉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对于演员来说,脸部肌肉的重要性?啊?!”
此刻的谢辞声早就忘了这些话当初他拍戏的时候,方盛对着他吼了不知道多少遍。如果方盛看到这一幕,肯定要扯着嗓子骂他一句:“双标狗!”
宴灯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抓着谢辞声的轻轻摇了摇,讨好地笑着说:“哎呀,我那不是入戏了嘛。脑子里光想着自己是毕青,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会怎么样。别生我气啦,摔的也不严重,就是我皮子嫩,擦一下就显得很严重似的。”
也是他倒霉,摔倒的那个地方有十几颗黄豆大小棱角尖锐的石子,再加上校服裤子本来就是那个辣鸡质量,这结结实实地摔下去,不但拉破了裤子,还给他腿上划出了几道有点深的伤口。
谢辞声抿着嘴,皱着眉,根本不接受宴灯的讨好。这会儿他满心都是后怕,怕刚刚若是有一点差错,那些石子搓在宴灯的脸上,或者打进他的眼睛里,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就这么,他硬是给自己的联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哎呀,谢哥,好谢哥,别生气了。虽然受伤了,但是我演的真的超爽的。”
说实话,在真正入戏之前,宴灯从来没有想过演戏能把人演到这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别说就跑个两分钟了,就是十八般武器都耍一遍,也顶多是出一层薄汗,连大喘气都不至于的。可是,当他进入到毕青的内心世界以后,感受着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无助痛苦,冷汗就跟下雨似的,一层接一层往外冒。
累归累,但拍完以后,宴灯心里的那种满足感简直要溢出来了。他捂着心口,有些畅快地放声笑了起来,确定的不能更确定了,他喜欢演戏!
就算不去孙晖那边看镜头回放,他心里也很清楚,这场戏绝对过了。
当然过了,孙晖简直像着魔一样,一遍又一遍看着刚刚那场戏的回放。
这才短短几天的功夫,宴灯的进步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尤其是在台词的处理上更是一日千里。这场戏里,毕青的台词少的可怜也就那么三四句,可是每一句所要表达的情绪和感情都是复杂且变化明显的,而宴灯处理的非常到位。
尤其是看到特写里宴灯仿佛溺水的人看着飘在不远处的浮木一样充满渴求期待的眼神,配上说台词时语气里满满的哀求却又强迫自己克制,那种感染力简直要破屏而出,让孙晖这个毫无少女心年近四十的油腻中年男人,都想穿过屏幕,给那个绝望的少年一个温暖的怀抱,或者踹一脚懵懂无知的沈嘉树,让他去抱抱那个孩子。
更别提一旁前来探班,正好看全了这场戏的孙晖老婆兼原著作者了。
李瑶瑶眼睛已经肿的像一颗烂桃子,她一把挥开孙晖递过来的纸巾,眼泪涟涟地尖叫着质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让毕青遭受这些?我是疯了吗,我怎么会这么残忍的对待他?我为什么要给他安排这么可怕的命运!不行,我要改剧情,把剧本给我,我马上就要改剧情!我要让这个孩子幸福,从头幸福到尾,让他当个无忧无虑的傻白甜!”
孙晖哭笑不得地挠了挠头,用眼神哄退看热闹的工作人员,凑过去搂住亲亲老婆,压低了声音温柔地哄着:“哎呀,都是假的,这是拍戏嘛,你看看你,当初还跟我吐槽你闺蜜快三十的人看个电视剧还哭成傻子,怎么这会儿你看电视剧也跟着哭起来了。再说了,这是你写的剧情,你当初写的时候不还翘着脚吃着草莓跟我说,这篇文满满都是糖,都是甜掉人后槽牙的糖,你写的很开心嘛。咱不哭了哈,你看看,周围人都在笑你呢。”
事实证明,绝对不要跟情绪激动的女人讲道理泼冷水,一旦你这么做了,她们非但不会如你所愿地冷静下来,反而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世界的终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