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开手机,刚想给邓良打个电话,忽然看到屏幕上有三个未接来电和两条未读信息,全是来自段明炀的。
什么事竟然能让段明炀打三个电话?
黎洛点开信息看了眼:
[别出去,我来接你。]
[到了,后门找我。]
两条信息间隔了近一小时,大约就是从市中心赶到这儿来的路程。
冯致安见他站着不动,问:“怎么了?是没有人可以喊吗?那我来喊吧。”
“不用了……”
黎洛说不清心里忽然涌上来的那股热意来自哪儿,可此时此刻的感受,就跟那天段明炀走进酒店房间,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时一样。
“黎先生,知道离开我的后果了吗?”段明炀当时稳稳当当地抱着他,说:“只有我能护你周全。”
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被热意散出的蒸气送上了云端,见到了他的救世主。
“有人来接我了。”
黎洛意识到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耳朵应该是有点红的。
监狱后门延伸出去是一条平坦但不算宽阔的道路,只有两条来往车道,路两侧的杂草都被拔光了,只剩下一些碎小的石头,看起来荒凉得很,风一吹沙一扬,颇有几分美国西部片的味道。
黎洛和冯致安走出后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段明炀的车很显眼地停在不远处,不是平日里常开的那辆迈巴赫,换成了一辆奶白色的宾利,老派且成熟。
仿佛不是来接人脱离困境的,而是来接人去私奔到天涯海角的。
他只身前来,插着兜倚靠着车身,瞭望着远方。硬朗的侧脸线条与沉稳阴郁的贵气,一如当年黎洛在酒吧人群间挑中他的瞬间。
无论是嘈杂抑或荒凉的环境,他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只因太过耀眼。
段明炀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转过了头,目光遥遥地望过来,精准地定位到了黎洛的脸上,深邃的眼中仿佛有什么浓厚的情绪正在汇聚成旋涡,将人扯入其中,缓缓沉溺。
黎洛越靠近,呼吸越放慢,不由自主地陷入那漩涡中,在即将窒息的一刹那,恍然惊醒,劫后余生的心脏突然疯狂跳动。
是他的错觉吗?段明炀似乎不是在逼他,也不是在玩他,而是……真的在等他。
等他开口说出心底的念想,等他敞开心扉接纳……或许,就能得到盼望已久的回应。
他们的眼神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不断地拉近距离,没有半寸偏离,直至将他们拉到一起,面对面凝视彼此。
“你等了我多久?”黎洛问。
他任性地想,如果段明炀体贴地说“刚到”的话,那他可以考虑做一回圣父,既往不咎。
“很久。”
可惜他忘了,段明炀从来都不解风情。
但黎洛又觉得,既然等了很久,那得到一次原谅似乎也是应该的。
他的原则天平已被彻底打破平衡,不断朝着段明炀的方向倾斜。
心火难灭,历史重现,无可奈何。
本就是覆盖在深爱之上的一层薄恨,被段明炀用几番若有似无的柔情掸开了恨,下面的爱就迫不及待地重新冒了出来。
才发现这些年思念都像树根似地扎进骨髓里了。
要真连根拔起,除非先把自己凌迟一回。
说真的,他有点想提前颁发特赦令了,赦免段明炀的罪,也赦免自己的恨,却又不甘心如此轻易,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观察一阵。
“您好,冯先生。”段明炀正色,恭敬地朝冯致安伸出手。
他此刻的模样有点儿像第一回 见家长的女婿,正经过了头,但黎洛仔细一回想,段明炀似乎一贯如此。
冯致安涵养好,与他握了握手,没有显露出任何对往事的介意,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向来待人温和有礼,如果没有微笑,就说明已经是极不情愿与这人打交道了。
“有劳段先生了,其实我们可以自己回去,你不必来接。”
“抱歉,是我唐突了。”段明炀异常谦卑,“只是事发突然,我觉得还是亲自来一趟看下情况比较好。”
“谢谢你的关心,我会照顾好阿洛的,下次不麻烦你了。”
“嗯。”
段明炀像个正在被老师训话的学生,乖乖地低头站着,和平常傲视众生的模样大相径庭。黎洛倍感新鲜,趁冯致安绕过车身走向副驾驶的时候,迅速出手勾住了段明炀的手臂,调笑道:
“段总真这么担心我啊?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段明炀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脸上:“我的疏忽,我来承担。”
短短八个字,黎洛却听得心神一荡。
年下者陡然间释放年上者的气魄,总能把人迷得晕头转向。
上了车,段明炀当即驶离监狱,直到开出四五公里,确保无记者跟踪后,才开口道出事情的缘由:
“外网已经放出新闻了,国内我安排了三家大媒转载,江流深应该也安排了几家,热度已经上去了,但效果没有预想中那么好。段兴烨拿你做了挡箭牌,现在流量和媒体的焦点大部分都集中到了你这儿。”
“嗯?”这话黎洛听着有些奇怪,“他要是拿我当挡箭牌,怎么不用……”
“不用什么?”段明炀问。
怎么不用那段监控视频?热度绝对比曝光他爸的事来得高。
但黎洛瞄了眼副驾驶位置上的冯致安,没敢说。
他爸和冯叔都不知道视频的存在,否则,段明炀这会儿早就被他冯叔手撕了。
不过那段视频……黎洛依稀记得,先前段兴烨派人冒充Zark那次,翻译似乎提过“视频不要再弄丢了”。
难道说……是段明炀偷偷把段兴烨手里那份视频删了?
他不由地多看了前座的段明炀一眼。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没什么。他拿我当挡箭牌,后果会怎么样?”
“会影响你的声誉和发展。”
黎洛微愣:“不是,我是问你哥会有什么后果。”
段明炀微妙地沉默了几秒,说:“我们本来想借舆论扩大这件事的影响力,让段家信誉下降,形象抹黑,影响部分人脉,尽可能地拖延他们重整旗鼓的时间,趁他们忙乱的时候搜集更多证据。但现在这样一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热度顶不了多久。”
“意思是他们洗白的时间会缩短?”
“嗯。段兴烨已经找好律师团和公关团了,最多一个月,就能把风头压下去。”
“才一个月?”黎洛讶异,“你当初不是说得胸有成竹吗?怎么爆个我的料就变成短短一个月了?至于吗?”
“至于。舆论的影响力是很大,甚至可以影响判决。但如果舆论热度达不到一定的量级,就会下降得很快,被新的事件压下去。况且我们的证据并非完美无缺,只靠这些,段家迟早能翻身,不过早晚罢了。”
“这么说来,你们的曝光没起多大作用?”
“还是有点作用的,他们这次犯罪没有涉及到金融利益方面,如果没有舆论施压,那些生意伙伴根本不会在乎。现在起码多了几分忌讳,短时间内应该会避开段家一阵子。”
“哇,你们生意场可真是黑暗。”黎洛趴到了前座的椅背上,手臂垫着下巴,嘴唇离段明炀的耳朵仅仅十厘米。
“诶,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是很紧张的样子?是不是搜集到扳倒你家的新证据了?”
段明炀平稳地握着方向盘:“姑且算是有了几分把握。”
副驾驶上听了半天的冯致安终于忍不住问:“什么新证据?”
段明炀迟疑了下:“抱歉,不便告知。”
冯致安颔首,道了声“理解”,但看样子,心里应该颇有微词。
黎洛估摸着段明炀在他冯叔那儿的好感度快从负一百变成负一千了,灵机一动,手悄悄从左侧穿过驾驶座椅和车门的夹缝,避开冯致安的视线,轻轻戳了戳段明炀的胳膊。
“段总,既然你一点儿也不慌,为什么还特意亲自开车过来接我们?是不是担心我们呀?”
他自以为给足了暗示,段明炀却很不赏面子。
“不是。”
“……哦。”
“冯先生遇事一向镇定冷静,我不担心他。”段明炀补了句。
黎洛一怔,刚微弱下去的小火苗噌地燃起,又凑近了些,嘴唇几乎贴到段明炀的耳朵上:“嗯?你的意思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的吗?”
“黎先生请坐好,不要影响我开车。”
连冯致安都投来了无奈的眼神,黎洛只好悻悻然作罢。
车子开回市区的一路上,黎洛趁着空档看了圈网上对自己此次“黑料”的议论,与意料中一样,无非就是些吃瓜路人和酸嘲黑子最来劲,有表示震惊的,也有表示不屑的:
[震撼我全家,黎家以前可是xx市首富啊!没想到一美来头这么大!混娱乐圈真是屈尊了!]
[你们才知道啊?黎洛出道的时候就有人扒过他的家世了,不过当时他爸的事应该被江流深给压下去了,一点水花都没有。]
[???我好像嗑到了竹马组的糖!]
[虽然说现在不搞连坐那一套了,但他爸犯了罪,他应该是知情的吧?算不算是帮凶?]
[呵呵,黎大少爷可真是继承了他爸的优秀基因,老子在生意上骗钱,儿子在娱乐圈骗钱,出道这么多年了还是演些无脑花痴剧,据说一集片酬上千万,绝对偷税漏税了吧?有关部门不审审吗,让他们父子俩团聚呗。]
黎洛看到这条都气乐了:“我一集上千万?我怎么不知道?”
好在有粉丝和理智路人替他回怼。归根结底,就算他爸犯事是真,和他本人也没有多大联系,多数人还是能理智吃瓜的。
只不过此事确实太有爆点,虽然段明炀说已经在让人降热度了,但他流量太大,钱像流水似地花出去,效果却没见着多少,依然高居热搜榜第一,一时半会儿是下不来了。
热搜榜往下几位才是段家丑闻,几家大媒报道称,根据前阵子被捕入狱的龙行娱乐总经理赵建华的口供、以及某些匿名揭发信来看,他曾为段氏集团董事长及其儿子提供皮肉交易,其中包括未成年。
虽然报道点名了儿子是段兴烨,但前阵子刚在网上火过一时的段明炀不可避免地被拉下了水。
黎洛看了圈网友的议论,果然全是恶骂和唾弃。这种毁三观的事人人见而喷之,偶尔有一两个分不清场合、夸段家两位少爷颜值高的,也都被愤慨激昂的网友连带着喷了。
两边热搜在外人看来似乎毫无关联,实则紧密相系,可惜除了他们之外,无人知晓其中的阴谋诡计。
黎洛盯着榜单放空了一会儿,将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前座上,忽然幽幽地说:“段总,我有个转移舆论好主意,就是可能会给你添麻烦,不知当做不当做……”
“不当做。”
“……”
黎洛磨了磨牙:“不好意思,我已经做了。”
冯致安回头:“做了什么?”
车子驶入了地下车库,段明炀一个迅速倒车,稳稳入库,也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给一个交待。
黎洛的手指从屏幕上移开, 眨了眨眼:
“我转发你哥的新闻了。”
第41章
从车库走进段明炀的私郊别墅路程不到一分钟,罗鹏就打来了电话,骂是不敢骂的,只能痛哭求饶:
“祖宗!!您能别惹事了吗!!这让我们怎么公关啊?!!”
“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段、段总?你怎么……阿洛呢?”
“他在我这儿。”段明炀听着电话,看了眼坐到沙发上、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端着酒杯笑眯眯望过来的黎洛,颦起了眉。
“他非常好。”
罗鹏:“哦哦,那就好,那你们忙吧,不打扰您了……”
说完忙不迭地挂了电话,唯恐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似的。
可下一秒,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新信息提示音,密集且急促,令安静的客厅陷入一片嘈杂。
黎洛笑道:“让你没收我手机,都说了,你不收我也会关机的,这谁受得了啊?”
段明炀果断地强制关了机,说:“你不该转发的。”
“是是是,给你添麻烦了。冯叔已经训过我了,你别再说教了。”
“他说的是对的,你不该让自己卷入段家的纷争里。”
黎洛惊了:“你怎么知道他刚刚在车库对我说了什么?我俩离得挺远啊。”
连语气都一模一样,他差点儿怀疑段明炀在他身上装了窃听器。
“很明显。”
“明显吗?”黎洛回忆了会儿,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是,他走的时候表情那么严肃,好像不是要去公司替我善后的,而是要替我收尸一样。”
他又悠哉哉地喝了口酒:“其实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想把大家对我的关注转移到你家的事上去,不信你现在打开热搜看看,肯定有效果。”
段明炀仍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似乎不信。
黎洛放下酒杯起身,拉着他的胳膊往沙发上坐,顺便给他也倒了杯酒,自作主张地碰了碰杯。
“你相信我,我可是顶流好吧?有流量的地方就是我的地盘。怎么引起大家的注意、炒作新闻,那可是我最拿手的事情。”
段明炀沉默几秒,还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黎洛立刻贴过去看此刻网上的最新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