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卓晏喉结微动,声音沙哑至极,“我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哦,就是……”于文曼难得无措,她捏着衣角,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如果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徐卓晏打断她的话,冷硬地说:“没有,我只有一个要求,请您不要向外透露就今天发生的事情。”
于文曼没有跟徐卓晏对着来,只是看儿子如此防备着她还是有些伤心难过,表情完全垮了下来,很是无奈又伤心,“卓晏,我是你妈妈,我从来不会害自己的小孩,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徐卓晏眸色深沉,“可是你伤害过初初,他是我的命,妈妈,我不求别的,只求您以后别再伤害他。”
“我……”面对徐卓晏突然的指责,于文曼一句话都说不出,她甚至无法反驳,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有多么失败,但没有想过会失败到这种程度,只能给出一个苍白无力地辩解,“我当初找到他叔叔,我从没想过他的叔叔态度会如此强硬。”
这是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但它始终是横梗在母子俩心中的一根刺。
徐卓晏无动于衷,“对,您没有想到,您也不会想到他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初初年幼时失去了父亲,母亲也离开了他,叔叔婶婶对他不假辞色,他没人疼,没人爱,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我。对,我是徐家的少爷,天生含着金汤匙,我什么都有,所以我合该就金贵些吗?所以他就活该被当成一个牺牲品吗?”
这是徐卓晏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他神色冷静,语气冰冷,每说出一个字是对于文曼的抨击,却也是对自己的反省,他每每回忆一次曾经的事情,心就更疼一份。
于文曼张张口,最终只颓然立在原地。她是徐卓晏的母亲,她只想自己的孩子好又有什么错?可徐卓晏说的那些是对的,她就是自私。
徐卓晏蓦地勾起了一个笑,说:“我最怪的是我自己,到底是我没能力。”
这场谈话到底为止。
夏黎初一无所知,只是回到家时觉得气氛不对,芋圆在乖乖写作业,姜姨在厨房忙活,徐卓晏坐在芋圆身边,出神地在想事情。
“你在发什么呆?”
徐卓晏猛然回神,眼神躲闪了一下,他想事情太过入神,都没有发现夏黎初回了家。
“在想工作上的事情,”徐卓晏起身,抬手捏了一下夏黎初的脸蛋,嘴里挂着一抹笑,“我记得你今晚有戏份。”
夏黎初盯着徐卓晏看了许久,但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索性放弃,他解释道:“秦萱今晚档期冲突,所以这场戏被调到了明天晚上。”
夏黎初觉得徐卓晏有点心不在焉,不是盯着自己发呆,就是盯着芋圆发呆。
晚上是徐卓晏负责哄孩子睡觉,夏黎初在床上打滚边看剧本边等着徐卓晏回来,睡衣在打滚的过程中卷起一大截,露出了白白嫩嫩且软绵绵的肚皮。
夏黎初没感觉,徐卓晏一进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然后视线便移不开了。
那里没有任何疤痕,徐卓晏把那个荒诞的想法从脑海中赶了出去,他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呢?夏黎初就是个很普通的男性,怎么可能会生孩子呢?
徐卓晏觉得自己或许是魔怔了,简直疯了,不然怎么会觉得男人可以生孩子?
可夏黎初的肚子突然知道就对他产生了无限的吸引力。
等徐卓晏反应过来,他的手掌就已经搭在了夏黎初的肚皮上。夏黎初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蜷缩成一个虾米,把肚皮好好的藏了起来。
“你手好冷。”夏黎初不过脑就说出了这句话,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徐卓晏的手掌很热。
夏黎初觉得自己可能是猪。
可没想徐卓晏居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他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呆愣,“嗯,是有点。”
两人心怀鬼胎,又一次没有发现彼此的不对劲。
孩子快三个月,慢慢地也开始有了存在感,其中之一就是嗜睡,等来徐卓晏后,夏黎初很快便在熟悉的气息中睡去。
徐卓晏却睡不着。
卧室内一片黑暗,徐卓晏只能看见夏黎初模糊的轮廓,他将脑中浮现了两张脸蛋,一张夏黎初的,一张芋圆的,很像,他看着芋圆甚至能想象出夏黎初幼时的模样。
那芋圆跟自己像吗?
有许多人说过,徐家的老太太和老爷子,于文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徐卓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从始至终都觉得芋圆和夏黎初有关系,但从没有想过自己跟孩子有任何关系。
徐卓晏又很快想起了夏黎初说的那个谎言,关于芋圆身世的那个谎言。
所有的事实都指向着一个真相。
徐卓晏轻轻握住了夏黎初的手,痛苦地闭上了眼。
那是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这是一个普通的早上,徐卓晏送夏黎初来到片场,两人很默契地没有提那件事,但徐卓晏的眼神却无比深沉。
夏黎初从早上就一直心脏狂跳,无法集中注意力,演戏时出了许多差错,被陈导骂了一通。
乔真抱歉地笑笑,然后把夏黎初拉到了一边,皱着眉问:“你今天怎么回事?”
夏黎初心慌意乱,他急切地需要跟人分担自己紧张,“我今天要跟徐卓晏坦白一件事,我很担心他无法接受。”
乔真并没有问是什么事情,只很体贴地问他是否需要请假。
这个状态拍也拍不出什么东西,夏黎初想了想决定请假一天。
请假后,乔真问:“现在要回家吗?”
夏黎初摇头,挤出一个笑,“我去找沈泽,跟他商量一下对策。”他害羞地挠了把头发,“我真挺紧张的。”
乔真表示了解,然后爽快放人。
可沈泽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无非是再多一个人紧张。
沈泽给了一个提议,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要不要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住一晚?我觉得孩子在家,你们可能不太好聊。”
夏黎初权衡利弊之下,点了头。
夏黎初要做一个有理有据的人,所以他把诊断报告摆了出来,一共两份,四年前一份,今年一份。
沈泽哑然失笑,“你不如再去做个徐卓晏和芋圆的亲子鉴定,那才有力度。”
夏黎初立即露出了个懊恼的表情,“我怎么没想到。”
紧张的气氛被沈泽搅和没了。
姜姨和芋圆很快就过来了,夏黎初和姜姨交代了事情,又哄了会儿芋圆,做完这些已经五点半。
徐卓晏心不在焉地开着会议,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手机突然震动一下,上面出现一行字:【我在家里等你。】
徐氏的员工看见上司突然站了起来,然后神色不耐地说了“散会”两字。
徐卓晏没敢自己开车,司机把他送到临山时,他从未感到时间如此漫长,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推开门,夏黎初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面容柔软,一抬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徐卓晏的心脏控制不住的加速跳动。
夏黎初在紧张,徐卓晏也在紧张。
徐卓晏甚至同手同脚。
“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夏黎初开门见山,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可是我想跟你坦白。”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夏黎初的声音已经急得带了点儿哭腔,他想好好说,可是他太紧张了。
徐卓晏三五步走到夏黎初身边,抱住了情绪逐渐失控的他。
“不急,我们慢慢说。”徐卓晏自己的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
夏黎初回抱住徐卓晏,眼眶本就红着的,被人一哄便完全控制不住了,他真的太害怕了,身体颤抖不止,像是把四年前的委屈与惊惶也一并算到了今天来。
“芋圆是你的孩子!”夏黎初奋力一喊,而后情绪彻彻底底地崩溃,像是自暴自弃了一般,他哭得不成样子,连话也要说不清楚,“也是我的孩子,我生下了他!在四年前!”
终于说出来了,夏黎初脑子空茫茫,心也空茫茫。他死死地抱住徐卓晏,他害怕他不紧紧抓住那人,他便又要失去他。可是这就是真相啊,夏黎初能怎么办呢?
徐卓晏突然无法思考,哪怕做了那么多天的心理建树,在得知真相的这一刻也还是失去了思考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 初初: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徐先生:……懵
初初:肚子还有一个小的!是不是更惊喜更意外了!
徐先生:……原地昏倒
第64章
就在前一秒,夏黎初说孩子是他的,然后又说孩子是自己生的,还有,夏黎初哭了。徐卓晏脑子当机,本能地将以上事件按照重要程度排出一个顺序。
最重要的是哄住夏黎初,其它的暂时不想。
“乖,不哭了,我在这里,初初乖。”徐卓晏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感觉到自己词语的贫乏,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像个傻子。
可偏偏就是这么几句话就能把夏黎初哄好,他抱住徐卓晏慢慢地哭累了,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抽噎着的模样,把头埋在徐卓晏肩头,不愿给人看见他这般模样。
到底还是记得有什么事情要做,夏黎初慢慢冷静下来,发觉事情似乎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徐卓晏还会哄他。
缓和一阵后,夏黎初微微抬头望向了桌子上的文件,他伸手够过那几张薄薄的纸,然后整个人从徐卓晏怀中退了出来,接着把这几张纸塞到了徐卓晏怀中。
怀中突然变得空落落,徐卓晏神经顿时紧绷起来,抓着那几张纸很是慌张,无措地看着夏黎初,用眼神问他是什么意思。
“初初……”徐卓晏想继续把人抱着,立即就要放下手中的文件。
夏黎初迅速退后一段距离,他的眼角还挂着水珠,脸颊和眼眶都是红红的,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他抬手指着徐卓晏,“你先别过来!你看你手里的东西!”
徐卓晏哪里敢不听夏黎初的话,可他的注意力真的全在夏黎初身上,于是边打开文件袋边时不时看一眼夏黎初。
随着徐卓晏拆开文件袋的动作,那种紧张的情绪又逐渐侵袭着夏黎初的神经末梢。
夏黎初的声音有些喑哑,时不时抽噎一下,很没有气势,这与他事先想象的淡定从容相差太远。
“你认真看。”两人坐在沙发的两端,夏黎初隔着一段距离指挥着徐卓晏。
徐卓晏喉结微动,盯着夏黎初好一会儿才低头翻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张。
第一张纸上面附着一张图片,一片灰暗,有一处要比其余地方颜色更深。徐卓晏的手脚逐渐沁出一层冷汗,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陡然失去了声音,只呆呆地看着夏黎初。
夏黎初耳根子染上一层薄红,抬眼迅速望了他一眼,手指不安地搅动着枕头棉质的布料,“继续看。”
徐卓晏却像个呆子,颤巍巍地喊道:“初初。”
夏黎初羞恼地抬腿踹了他一下,表情很凶,“继续看!”
徐卓晏如梦初醒,努力镇定下来,翻到了下一页。
这一页有许多专业术语,最后附着一句结论,那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是所有内容的中心句,别的看不懂没有关系,只要能够看懂这句话就行了。
谁都能够看得懂。
徐卓晏猛然合上文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夏黎初。他终于回过神来。他手中拿着的是夏黎初几年前确认怀孕的报告。
徐卓晏从没觉得自己的反射弧能够长到这种地步,又或者从夏黎初说出那几句话之后,他便踩在云端上,无处着陆,像在做梦。
而今梦终于醒了。
徐卓晏的表情几近失控,夏黎初紧张无比地绷着一张脸仰望着他,然后,便看见徐卓晏的眼眶瞬间变红,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夏黎初几乎没有看见徐卓晏哭,当即便顾不得什么了,也从沙发起来。两人位置对换,夏黎初将一个比自己大一号的人抱在怀中,慌乱地摸着他的头发安慰着他。
“哭什么啊?不哭不哭,你别哭,哥哥,你哭……哭什么啊。”夏黎初慌到连以前的称呼都跑出来了,他知道哄人,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哄这样的徐卓晏。
徐卓晏起初是隐忍地哭,后来便有些控制不住,抱住夏黎初不肯撒手,像是一只撒娇的大狗。
“初初,对不起。”
千言万语也只能汇聚成这样一句话,可这又是最没用的一句话。
当猜想成为事实,徐卓晏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震惊与心痛席卷全身。夏黎初为自己生了个孩子,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自己生了个孩子。
相逢之后,徐卓晏无时不刻不再知道着夏黎初那几年过得是如何的艰难,他卖过酒、当过销售员,住在逼仄的房子中,带着一个孩子在那座小小的城市中艰难的生存。夏黎初曾经也是小少爷,可是某天小少爷也要为钱为难了。
徐卓晏甚至还深深地恨过夏黎初,后来又有人来说,夏黎初是无辜的,于是他的恨意也变成了错怪。好像那四年就陡然变成了一个笑话。最后换来的是徐卓晏深深地悔恨。
而现在,夏黎初又站在了徐卓晏面前,勇敢却又忐忑地说他为他生了个小孩儿,就是那个很可爱、很漂亮又很懂事的孩子。
那四年是徐卓晏缺席的四年。夏黎初背负着一堆秘密艰难前行,而徐卓晏却仍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徐家少爷。这不公平。可这偏偏是所有人选择之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