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处于欲潮的浪尖,迷乱的眼神里依然带着挥之不去的哀痛,这样的表情只有朕可以看到,这样的身体只有朕可以感觉,这样的灵魂只有朕可以占据。比风暴来得还要迅猛的感情在顷刻之间就将所有的理智侵吞得半点儿不剩。此刻,在李朝旭的眼里,只有流樱迷醉的神情,耳中,只有流樱销魂的喘息,唇畔,只有流樱香甜的肌肤。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均是想要占有的叫嚣。似乎有什么东西,涨满了自己的心房,满得就要溢出来。
手掌下心跳的鼓动是如此真实而激烈,触到与周围滑嫩触感截然不同的,是早已愈合的疤痕。与周围的白晰色泽不同,那微微隆起的细长疤痕渐渐变成令人怵目惊心的艳红。李朝旭俯身在伤痕上落下无数轻柔的吻。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像他一样抓住自己的心,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付出这么多的温存与耐心,深深凝视流樱的双眸,如同要透视进彼此的灵魂,李朝旭一遍遍喊着爱人的名字。身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只在彼此眼中看见自己的两人,仿佛在孤立的小楼中,不,仿佛是在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的存在。触摸的肌肤有着神奇的吸力,吸住的,不止是无法停止的手指,还有被情欲支配而在烈火中煎熬的身体,不止,不止这些,就连最珍贵的灵魂,也因为这足可以吞噬一切的吸引而堕入无底的深渊。
你的心何时才能暖起来呢?你的眼里何时才能不再有犹豫和痛苦呢?你的心扉何时才能完全地打开呢?明明身体那么接近,心却觉得越离越远。他的身体是热的,手脚却是冰的。如同珍宝一般,朝旭将流樱轻轻揽进怀里,渐渐平息的喘息中,两人谁都不说话。紧贴着流樱潮湿后背的胸膛还可以感受到承袭余韵而微微的颤抖。听着身边细弱而规律的呼吸,体内的热流渐渐冷却,朝旭和流樱一样,睁大了双眸无法入睡。
「雨停了。」流樱喃喃地自语。「或许明天,会是个晴朗的日子。」
「嗯!」朝旭的手中缠绕着柔软的头发。
「旭,你说,这世间会不会有永恒的事物?」
「不知道。不过朕会让你永远在朕的身边。」
「朝旭......你,爱我吗?......别急着回答,想好了再说!」
李朝旭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这样问我,难道我的心意还表达得不够明白吗?」
流樱闭上了眼睛。
「我,不相信你。也,不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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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中醒来,已是掌灯的时分了。
睁开眼,对上的是他略带着疲惫的面容和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
「你醒了啊。」我的右手紧紧握在他的手心中,「你睡了三天三夜了,把朕吓死,天可怜见,你总算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用我最贪婪的目光描绘着他的轮廓。
「你一直在这儿陪着我吗?」
「你一定又饿又渴,朕让人给你弄些易消化的粥来。」他柔声地对我说。
「不!我一点也不饿。」我拉住他欲抽出的手,「旭,别离开。」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眼光中渐渐染上了一层欣喜。我向他招了招手,把身体向床内挪了挪说:「来,在这里,抱着我。」
他脱去外袍,躺在我的身边,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摩我散落的长发。
「怎么了,流樱?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鼻翼间传来的是他熟悉的气息,耳膜里传来的是他有力的心跳,我不觉有些醺然。月光透过窗棂,柔柔地泻在我与他身上。
「旭,你好象又瘦了!」
听到我的话,他从喉底发出一声轻笑:「怎么,心疼了吗?」
「我想起来我跟你初遇的那夜。濯泠池边,你突然冒出来,好象一只在月光下巡狩的豹,美丽又危险。」
「朕才是吓了一跳呢,你站在池水里,披着一头乌发,裸着身子沐浴在月光下,朕还以为是天宫里哪位仙子偷溜到朕的御花园里来了。」他在我的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你说,如果当年我们没有相遇,没有相识,现在我们过的会是什么日子?」今天的月儿遮了半边脸,但以足以温热我的血液。
「没有如果,上天注定,你做不了东瀛的天皇,却只能是我李朝旭的爱妃。」他的声音霸道又得意。
「爱妃?不会是一辈子的爱妃的。」我的身体越来越热了,心跳也促急起来。「你对我的执着还能有多久呢?一年?二年?还是十年?」
我撑起上半身,从上向下看着他依然俊朗如昔的双瞳。
「等到你有一天对我不再执着,不再迷恋,不再有热望,你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甚至会嘲笑自己当日的荒唐狂乱。那我呢?」嘴唇越发地干燥,而掌心也微微渗出汗来。我有些悲哀地看着他,看他一脸错愕与迷惑不解的神情。
「旭,抱我。」我的汗滴在他的淡色的唇上,颤抖着声音向他祈求,「至少,趁着你现在对我存有的执着,抱我。」
「流樱,你怎么了?怎么了?」他的眼睛陡然睁大,有些恐慌地抓住了我正在撕扯衣服的双手。
「旭,你不想抱我吗?我难道不够美吗?」我俯身封住了他欲开口的双唇,用我的唇。
再次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初初上灯时分。
睁开眼,对上的仍旧是他略带着疲惫的面容和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我的手,仍旧在他温暖的手心缱绻。
「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我平静地问他。
「晨光初露的时候,你睡着了。」他的手紧得让我感到了一丝疼痛,「告诉朕,为什么?你睡着的时候会让朕那么心惊胆战?为什么你睡着了以后无论朕用任何方法都无法将你唤醒?」
「因为,我会在白昼沉睡,只有在夜晚醒来。」我微笑着抚上他消减的面颊。「你知道吗?我在东瀛不只是第一的武士,更是第一的药师。在古老的传说里,有一种秘药,我做了出来,用你送我的如果。」
「不,确切地说,我用你送我的如果做出来的,是秘药的解药。没有了它,秘药就失去了任何的意义。」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因为,」我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深深地埋入他的怀里,「我不相信你,也不相信我自己。」
「流樱!」
「旭,我是个任性而自私的人。与其让你以后离开我,与其让我跟其它女人一样分享你,每夜等候你随兴的临幸,不如让我亲手,切断我们之间的牵绊。」我轻轻吻了他的唇,他的唇干燥而微凉。「我很公平,所以,旭,由你来决定吧!」
让我生?让我死?无论是哪种,对我来说都没有害处。是的,我一直是这样,做着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如果你选择让我死。那么我会死在你的怀抱里,以最美的姿态,让你一生一世也无法忘记我,任何人也无法取代深植于你记忆中的我。这样,没有人可以再将你夺走。我终究是你的唯一,对吗?
如果你选择让我生,那么你就要冒次险,用你最珍贵的生命冒这个险。这样是不是可以证明我在你的心中是特别的,是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我的床前就有解药,唯一可以解我体内之毒的药。旭,月舞青荧这个名字是不是很美呢?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秘药,是用你送我的如果做的,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你一定想不到的。你送我的稀世珍果,会用来做自己的毒。
玉匣里,两颗鸽蛋大小的朱丸静静地躺在乌绢之上。一柄细薄的短剑置于朱丸旁边,映着烛火闪闪发光。
「没有解药,我就会如你所见,白昼沉眠,见月而醒,醒来之时欲火焚身,只有你可以让我得到快乐与解脱,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无法醒来。」
「不行!你疯了!你这是在自戕!」他咬住了唇,皱紧了眉。「你若是敢这样,朕发誓,一定带兵踏平你的故国。」
我笑了。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自戕。我给了你解药。」我把手中的玉匣递给他,「只要你把它吃下去,然后,用这柄剑刺进你的心口。」
「你想要我的命?!」他眼中厉芒陡现,死死钳住了我的下巴。
「你是要冒一点险,但我保证,你不会有生命的危险。只是,会跟我一样,」我拉开中衣,露出我的胸膛,「留下一个浅\浅\的疤痕。」
「还有,当你醒来的时候,你会,忘,了,我。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忘了我。」爱得越深,忘得越彻底。忘记我们的初遇,忘记我们的错爱,忘记我们的相互折磨,忘记关于我的一切。你会选择这条路吗?失去了这些记忆的你,和拥有着这些记忆的我,在这诺大的深宫中,隔着华丽的宫阙,孤独地生活下去。
爱得越彻底,忘得越彻底。所以如果你选择让我生,请千千万万要忘了我,忘得不留纤毫。这样,才能让我不安的心得到安定,这样,才能让我不确定的灵魂可以休憩。让我知道,你真真正正地在爱着我。
我才不会告诉你,这药效会有失效的一天,你的记忆会重新拾获。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会是哪一天。或许一年,或许三年,也或许十年。不过不要紧,我会等你的,就算等到鸡皮鹤发,等到形销骨立,我也会等你。
你说我自私?
是的,我承认。我不但自私,还有些卑鄙。我从来就不是你认为的那样纯洁无害。如果是,我不会把雪樱留在你的身边,如果是,我不会毫不反抗地留在你身边,如果是,我不会放弃本属于我的国君宝座,如果是,我不会乖乖地守着这些根本无法困住我的重重宫墙,如果是,我不会逼你出兵东瀛打一场对新唐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益处的战争。就让我再利用你一次吧,或许是最后的一次。
你为什么要哭?你一向很坚强的,从来不在我的面前哭的呀。不要哭,不要哭!你不是这样的。你会在濯泠池边对我笑,孩子一般纯真的笑。你会在我的房门外默默地站着,有时甚至是一夜,然后带着一身的朝露赶去上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好傻,我也在陪着你呀,只不过,你在门外,我在门内。你就不会扣一下我的房门,再一次进来用冷冷地话刺伤我,用粗砺地手弄痛我,用狂乱的眼折磨我吗?
这场战争里,没有赢家,不论是你,抑或是我。只是,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请你选择吧,我的爱。
是的,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对你说过呢?
我一直,一直,爱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
我,爱你。
流樱,爱着的,一直都是你,李朝旭。
天色露出了一丝薄明。喘息着的我们终于放开了彼此。
他静静地看着我,用尽仿佛一生的凝视,像是要把我的样子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你真是,好傻!」他无声地叹息。「为什么,你的举动,总是这么偏激。」他拿起了朱丸边的短剑。又薄又轻的剑身在空气中轻轻地颤动着,好象有生命一般。
「你好象给朕出了道难题,但是朕又怎么可能会看着你死?所以,流樱,狡猾如你,根本让朕无从选择。」他拈起一颗朱丸放进嘴里嚼碎咽下,又运\指如飞,点下了心脉四周的数处大穴。
「朕不会死的,因为朕的身体还要永远地抱着你。朕也不会忘记你,流樱,你等着朕。总有一天,朕会回到你身边,爱着你,宠着你,只属于你。一生,一世!」
是的,我等你,我会永远等着你。
从他心口流出的滚热的血流进我的嘴里,咽入我的喉中。
泪水混着血水,我在朝旭的耳边轻声地说:「旭,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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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你会后悔吗?」韩颖的眼里噙着泪。
我缓缓摇头。
今夜的月光依旧是那么的美。银白的月光如水银泄地,将万物映得纤毫毕现。那紫色的,娇嫩的细小花叶,迎着月光,翩然起舞,舞碎了一地的银光。
「阿颜,我来看你们了。」
我摸着无字的石碑轻轻地说。碑下,葬下去的不只是我的知己友人,还有一段不堪的过去和狂乱的爱情。
三年了,这里没有任何的变化,变的只是,来看他们的人多了一位。十四到十七,韩颖长大了,越发显露出她的风致。她看我的目光越来越炽烈,也越来越哀伤。
「你后悔吗?」陪我一人在那个冷清清,孤零零的偏僻宫殿里。
「不,怎么会呢!」她对我笑得灿烂。
「我只是没有什么能力可以帮你。」她轻声地叹息随着微风传进了我的耳里。「看着你,好心疼!」
有什么好心疼的,我笑。我这样,其实很好,清静,自在,只是有时候,会有点寂寞,让人发狂的--寂寞。
「采一点暮颜带去给摩诃勒吧。」韩颖笑着拉了拉我的手。「樱花已经开了,我们可以早点回去,去看夜樱。」
「好的。」我对她笑,淡淡的,萧离地笑。
他一脸茫然地站在樱林之中,修长的身姿跟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挺拔而狂野,就像在银色月光下悠然而行的黑豹。我久已沉寂的心怦怦地剧跳,如果不是韩颖扶着,我随时有可能倒身下去。手里的暮颜花,洒了一地。
韩颖深深地凝视着我。
「我去吧。让他,永永远远地记得。」她温暖地手摸着我的脸。「我明白,你有多想他。」
我无力拉她,也无力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去,带着盈盈的笑。
「你是......」他的声音醇厚而清晰,一如昨日,在我的耳边喃喃的细语。
「您忘了我了吗?」韩颖笑得灿烂,「那也难怪啊,颖儿进宫三年多,现在长成大人了啊,皇上记不起我也是当然的。臣妾韩氏,是先靖远侯韩剞之女,现靖远侯韩修的同胞姐姐。」清脆的声音在樱林间萦绕,良久,良久。
「韩颖......」
「你......愿意,随侍君王吗?」
「那您可以答应臣妾,从今之后,您只有臣妾一个女人吗?」
......
「朕......答应你!」
韩颖轻笑,伸手拔下头上的玉簪,乌黑的发丝如瀑而泻,绿色的轻衫也静静滑落。
「那么,请您记住您的话,君无戏言!」玉臂轻舒,勾住了他的脖项。 「臣妾,是您的了。」
花落如雨,风过如丝。
我抱着头,死死捂住耳朵,不去听那声声的喘息与低语。
「可怜的人。」她的怀很温暖,「我的身上,现在还有他的味道。您现在,还想抱着他吗?」
蓦然抬首,我抱着膝的指尖剧烈地颤抖。
「您有三年没有碰过他了。」柔软的身体将我轻轻地推倒在落花铺就的天铺之上。我茫茫然地任由摆布。
「那么的爱着他,那么的渴望着他。」衣襟挑落,我疲惫地闭上眼睛。任熟悉的气息缓缓地包围住自己。「他刚刚抱过我,用您最熟悉的身体和气息。」
「想他,就抱我吧。」细密的吻轻轻地落在了身上,被熟悉的气息带动,身体渐渐热了起来,可是心却痛得支离破碎。
樱花无声地飘落,整夜未息。春天,就要过去了。
「请您等着,他就快要,想起来了!」她的声音言犹在耳,「那天到来的时候,您会打开您的房门欢迎他的到来吧。那么请您一定要牢牢地抓着他,再也,不要放手了!」
尾篇
那一年的春末,前靖远侯韩剞将军之女韩颖受封颖嫔,聪慧淑敏,贤德端敬,深得君王宠爱,一时之间,专宠椒房,无人可出其右。历九月余,诞下皇子,行十六,赐名崇义,封长乐王。
「陛下,还没睡吗?」放下怀中沉睡的爱儿,韩颖帮刚进门的李朝旭脱下外袍。
「今日朝中之事颇多,所以来得晚了,爱妃和义儿没被朕吵了吧。」坐在榻旁,看着熟睡中的孩子,李朝旭疲惫地揉了揉眉头。
韩颖瞄了一眼,淡淡地笑了笑,端了杯茶递给李朝旭。自侍驾以来,皇帝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再召幸过其它嫔妃,也召致了其它妃嫔对自己的极度不满。其实,李朝旭每夜来到自己的殿中,绝大部分时间只是闲聊解闷而已,两人同房的次数实是屈指可数。
不知道他何时才能想起来。笑了笑,韩颖问李朝旭:「陛下累不累?如果不累,臣妾想跟您说说臣妾儿时种的一株很奇怪的花儿。」
「是吗?爱妃且说来听听!」靠在床上,李朝旭含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