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同学纷纷回头,他脸上那股无所谓的笑意反而淡去了,冷冰冰的一股锐利,非常惹不起的样子。
“仲辰。”他说。
黑眸带着审视和犀利扫过教室,又忽然笑开,如三月春风般,和煦一拂而过,余下皆是能让人从心口透出一股寒的冰碴。
“今年高考成绩192,录取了H市电业学院。”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仲辰却浑不在意,他把落到小臂的袖子又挽起来,唇角一勾,“复读理想是成绩得以保持,明年还考这一所。”
教室里安安静静,就连见惯世面的老马都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会。
……
开学第一天,因为种种原因显得不太平静。
复读生不像应届生单纯,明里暗里都有较劲,心态不好的人从早到晚闷头刷题,谁都不理。
简子星不太想听课,就拿着一本动力学原理看了一整天。仲辰趴在桌子上睡觉,偶尔醒来玩手机,手机也是最新型号的。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前,老马走进来说,“住宿费涨价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提前一周就跟家长们沟通过了,还有几个没交齐的,最好今天交齐啊。”
趴在桌子上的仲辰动了一下,换个姿势,继续趴着。
下课铃响,仲辰当先走出去,倚着门框对一个男生勾了勾手指。
简子星往那边看一眼,是昨天被仲辰收过保护费的王诚诚。王诚诚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跟出去。
简子星懒得管闲事,低头把手头一页书看完,高昂走过来拍了拍桌,“听说英中高三伙食不错,走起吗?”
“走。”简子星点点头,“你等我一下,我先去办公室补个住宿费。”
“成,那我上个厕所。”高昂说。
补费还是其次,简子星主要想和老马请个假,晚自习把小蟹拿到医院去。
刚到办公室门口,就见到仲辰站在里头,正掏钱。
老马手里攥着一叠皱皱巴巴的纸票,粉的绿的都有,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别急啊。”仲辰伸出一只手横在他和老马之间,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掏,终于抠出最后一张黄色的钞票。
“二十!齐活!”他吁了一声,如释重负,甚至吹了个口哨,“点点。”
“我不点。”老马叹气,“什么情况,家里知道交宿舍费吗?还有没有钱吃饭?”
“知道知道。”仲辰耸耸肩,“吃饱穿好,少操心吧您。”
屁。
简子星在外头撇了下嘴。
老马叹气,又拉过凳子和他聊“希望保持成绩”的问题,仲辰一边打哈欠一边瘫在椅子上望天。
估计思想教育一时半会结束不了,简子星只好放弃现在找老马聊的打算,扭头准备去找高昂。
一转身,却见教职工厕所门口站着王诚诚。王诚诚眺望着走廊,一脸魔怔。
鬼使神差地,简子星走了过去,“刚才仲辰找你了?”
“是。”王诚诚眼睛忽然一亮,“大神,其实我昨天看见你了,他……也抢你了吗?”
简子星顿了顿,没有表情地点头,“抢了。”
“我去。那他也还你钱了吗?”王诚诚仿佛找到了亲人。
“还钱?”简子星愣住,“他把昨天的钱还给你了?”
“还了啊,转账、饭卡,全都还我了。”王诚诚唏嘘,“但你别说出去啊,他不让我说,让我两条路二选一。”
简子星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知道自己可能会后悔,但还是忍不住问,“什么两条路?”
“要么,收钱闭嘴,并且不和任何人透露这件事。要么,今晚跟他一起去收下一家保护费,赚钱他给我提成百分之五十。”
简子星:“……”
王诚诚心有余悸,“我选了一。不过提成百分之五十,还挺大方的。”
简子星面无表情地走开。
就十块钱,别太激动。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敲键盘的出现在蛋窝门口,本想找拽蛋聊聊他欺负别的小鸡蛋的事,却见他一个蛋坐在窝门口发呆。
敲键盘的遂问道,怎么不睡觉?
有点饿。拽蛋说。
不是见你买了小米糕了吗?敲键盘的惊讶问。
米糕我分了闪蛋一大半。拽蛋叹气,是一个窝的蛋,当然要有糕同吃。
你好像总是很饿。敲键盘的忍不住说。
是,来蛋舍前没有得到盘缠,现在生活有些艰难。拽蛋叹气,又说,没事,等赚到钱就买泡面,到时候麻烦你帮我煮一下。
敲键盘的忍不住笑,在他头上按了一把,别等赚到钱了,我现在给你煮泡面去。
真的?拽蛋一顿,我不白吃啊,以后还你!
行。敲键盘的往厨房走,先吃了再说吧。
拽蛋伸出一根手指,那再给我卧个蛋!
不能吃同类!敲键盘的怒道。
第6章 微暗的火
办公室棚顶的风扇转得无精打采,仲辰仰着看它转,耳边是一个抑扬顿挫的声音,散发着中年男独特的温柔。
“你跨市来复读,既来之则安之。初来乍到H市还没逛逛吧,要不这周末老师领你去溜达溜达?”
仲辰困得眼睛都快闭上了,胃里饿得抽抽,半晌,他缓缓动了下伸开的腿,坐直身子,“没正经事的话我先撤了,谢您,但我对这个城市——”
他说着略作停顿,眼神忽然又远开,声音微微下沉。
“不能更熟悉了。”
外面下起雨来,淅沥沥的雨声把偌大的校园衬托得十分宁静。
仲辰站在楼转角窗檐下,一边看着雨打青石砖,一边听电话。
姥姥一边转呼啦圈一边喘着粗气劝,“乖孙儿,咱可别闹了,痛快回家来吧。听说你异地复读那学校学费死贵,你能交上吗?”
“交上了,全部身家,还有这两天打工赚的钱,刚好凑齐。”仲辰幽幽叹气,“真恨自己少不经事天天买鞋,零花钱万贯却挥霍无度……”
老太太乐出了声,“我乖孙儿可真有本事。但姥姥觉得你跟你妈犟捞不着好处,在哪儿复读不是读啊,非要搞什么独立。害,你妈也是,四十多岁大姑娘了,都一个人管公司了,还跟你这小屁孩较劲。”
“您闺女可不是一般姑娘,犟起来比驴还犟。”仲辰啧了一声,“但我跟她放了话,有本事人生独立就是有本事,您要真想从中调和就别再给我转钱,不要就是不要。”
老太太乐得停不下来,“逼你妈妥协是不是?”
仲辰哼笑一声,“害,我只想为十八岁后的男儿尊严拼出一线生路,卑微。”
挂断电话,刚还懒洋洋笑着的男生逐渐敛起表情,黑眸深处聚成一点漆深,望着雨帘。
小时候他喜欢跟爸爸走街窜巷。H市西城区的老弄堂里只要一下雨就会泛着土腥味,他跟在老爸屁股后头,两手插进屁兜里,叼着根棒棒糖。
“邻居婶婶说我妈比你富一万倍。”他唆着棒棒糖大着舌头嘟囔。
劲瘦英武的仲勇军挑眉笑,“没毛病。你说你妈一个D市企业家千金,为什么看不上地产大亨的儿子?”
“因为看上了老爸!”四五岁的仲辰已经学会了抢答,“因为老爸长得帅!”
“聪明!是我儿子!”仲勇军高兴地把他举到脖子上骑着,“回家吃饭,看你妈做什么了。”
当年的辰辰小帅哥拽天拽地,天天去老爸单位后院爬绳梯,九岁就能上树上房,还能拿绳子捆了一个大活人。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爸开始频繁出差,每年出差两次,每次六个月。
每次老爸回来,仲辰依旧乐呵呵跟在屁股后头上街溜达,从一米到一米五再到一米七。
一米七那年,老爸出差挺长时间,后来局里忽然来了人,带来一笔抚恤金,连同一纸通知。
仲勇军同志在某缉毒任务中追击毒贩团伙进边境某山林,失踪超过七日,判定死亡。
讲道理,以仲辰如今十八岁成年人的心智来分析,真的不能因为一个人七天没见踪影就判定人家死亡啊,这也太不讲理了。
可局里人信了,姥姥信了,渐渐地老妈也信了。只有他不信,不信就是不信。
他总觉得老爸是去执行神秘任务,像电视剧里演的,机密潜伏,家里局里都不能透露,得再往高高高层的大领导才知道底细。
“判定死亡”半年后,老妈带他回去D市接手家里的公司。他过上了大少爷的生活,但却一直想搬回H市以前的老房子里,总觉得会有一天仲勇军同志忽然就出差回来了。
迫使仲辰最终决定的那根稻草是高考结束后的一起社会新闻。
那时他刚刚鸡贼地把自己的分数控制在两百分以下,准备报考看似最合理的H市电业学院,就看到了那条新闻。
H市某小型车与大卡车发生事故。街口监控录像里,有个戴帽子的高个子精瘦男人一闪而过。
连侧脸都没有,只有身材,和一种隐秘的大概血亲之间才会存在的直觉。
一个月后,仲辰答应了老妈复读重考,条件是要回H市复读。
老妈态度上不同意,经济上不支持。
遂某大少爷捐了全部身家自己交学费,到处抠钱办了住宿,目前净身家为零,某呗透支到顶。上一顿饭是早上的小半块米糕,再上一顿是昨晚的一张糖饼,再再上一顿……好像是前天,火车站吃了碗泡面。现在想想太奢侈,六块钱买袋装的话能吃两顿。
饿得已经濒临疯魔,尝试了冥想饱腹法、倒立饱腹法、报菜名饱腹法……统统没用。想出这些办法的人脑子里都有深坑。
落魄大少爷·仲辰同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心里有点舍不得。
如果再找不到能快速来钱的活,就真得卖鞋了。
这双可是个限量款,买的时候排了六个小时队呢,大帅哥宝贵的六个小时青春呀。仲辰有些心痛地想。
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何姐,我的事怎么样了?”
“再跟你确认下。”女人说,“你是只有每天晚上才能兼职是吧?”
仲辰嗯一声,又补充,“什么都能干,我很没底线的。”
女人无语停顿,“我是个正规中介,不是拉皮条的。你等等吧,这两天都是找月嫂的,你不合适。”
仲辰严肃道:“务必尽快,我N顿没吃了。”
何姐干笑两声,“净夸张,哪能真穷成那样。”
“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有钱。”
高昂和简子星站在缴费处窗口,医院的打印机哗哗地打着单子。
高昂瞪了一会眼后又说,“小蟹打个比赛出场费到底几万?”
“有几千就不错了。”简子星撇嘴,“看病的钱是我一直在刷之前李经义给的零花,眼看着见底,下礼拜我拿我爸的存折再去取。”
高昂叹口气,“李经义给你的钱,你自己都没动过吧?”
“懒得动。”简子星拄着拉杆箱,满脸冷漠,“但就该给我爸花,他欠我爸的可不止这一星半点。”
高昂没说话,半晌后叹了口气。
“ICU最多只能续到这周五晚上。”护士一边带着两人往病房走一边说,“理想情况下病人应该在这周五之前苏醒。只要人醒过来就是度过了危险期,但要没醒过来大概率就成半植物状态,到时得转普通病房,医疗资源太紧。”
简子星脸上笼着一层阴霾,半晌后嗯了一声,“现在还不能探视吗?”
“最好不要。”护士说,“让你带病人熟悉的东西带来了吗?如果病人忽然醒了,看到后心里会有个安慰。”
“带来了带来了。”高昂连忙说,“子星,快把箱子打开。”
简子星点点头,隔着ICU门上的探视玻璃往里面看了一眼。
氧气罩、鼻管、尿管,远远地竟都看不真切人的模样了。他深吸一口气,蹲下打开拉杆箱说,“这是一个格斗机器人,我这几年一直在捣鼓,我爸对它也很熟悉。”
他一边说一边把小蟹抱起来,高昂伸手把缩在两边的主武器掰出,小蟹威风凛凛地冲着护士竖起一对液压钳。
护士逐渐失去了表情。
“认真的?”她推了下眼镜,看着简子星。
简子星点头,有些怜惜地摸摸小蟹的钳子,又摸了摸小猪佩奇的不干胶。
护士叹气,“行吧,这玩意我先拿去消毒。紫外线能过吧?”
“能。”简子星说,“它很抗造的,放心吧。”
十分钟后,小蟹被送进ICU病房,摆在病床斜前方的一张小圆桌上。
简子星轻轻呼出一口气。
只要老爸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能看见那对液压钳。虽然从打当年老妈坦白他的身世,老爸把他这绿儿子赶出门后就没再给过好脸色,但他仍然相信老爸睁眼醒来看到小蟹会感受到一点安慰。
“走吧。”高昂吸了吸鼻子,手重重在他肩膀上一压,“子星,伯父必然能醒!”
简子星嗯一声,抬手摸了摸门玻璃,然后转过身。
他深吸一口气,嘴角又牵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放心吧,醒来就计划醒来的下一步,没醒来就计划没醒来的下一步,遇见问题解决问题,我早过了扛不住事的年纪了。”
“你才十七,哥们。”高昂被他一句安慰反而惹红了眼眶,肌肉结实的胳膊在他肩膀上搂了一下,“别仗着早上学两年是个天才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没人有权利要求你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