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子星闻言瞬间脸色更臭。他抬起没被绳子牵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耳钉,又顺势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宿舍群里说有人又看见那个黑影了。”刘逸拿着手机说,“别搜楼了,大家一起上去。”
“啊!”李乾坤瞬间抱紧两个膀子,“我擦!我好紧张!”
“紧张没用。”仲辰慵懒地笑着,手一拉绳给大家松了绑,一声口哨往上楼的方向,“Go!”
手腕的绳子松了,像是忽然少了点什么。简子星顿顿,活动一下手腕,慢吞吞地把手揣进裤兜里。
“少侠帮我拿着点这头。”仲辰把绳子在胳膊上缠了好几圈,又把另一头递给他,说,“太长了,这要是踩一下得摔死。”
简子星看他,“你不能自己拿?”
“我得拿着手机。”仲辰笑眯眯,“等会看到鬼了就立刻百度它的品种和降伏手段。”
简子星懒得和神经病理论,一把扽住绳子另一头。
仲辰竟然还跟他来回扯了扯,哼笑,“拉大锯。”
拉屁。简子星撇嘴。
“刘逸。”他叫住唯一一个靠谱的正常人,说道:“有鬼不大可能,心怀不轨的坏人倒是可能。我们两个手机准备着,不行就立刻报警。”
刘逸点点头,“我已经存好快捷拨号键了。”
仲辰笑眯眯,“这么信赖警察叔叔啊。真是好青年。”
“你不信?”简子星反问。
仲辰勾勾唇角,过一会轻声说,“我特别信。警察是人民的好卫士。”
六人快速上楼,楼道果然如李乾坤所说声控灯全坏。但仲辰那家伙一副没长心的样子,口哨吹着不知名的小调,从一楼一路吹上四楼,哨声衬着六个人错落的脚步,倒是没有想象中可怕。
每上一层,口哨就变一次调。简子星平时听歌狂魔,流行嘻哈古典乡村中外电子他都听,但愣是没听出仲辰在吹什么。
但挺好听,懒洋洋的嚣张,和他人一样。
上了四楼,仲辰怕惊动上面的人,不吹哨了。六个人两两一排上楼,前面的松阳阳和李乾坤拉着友谊的小手,哆嗦出相同的节奏。
绳子一头攥在简子星掌心里,硌得有点疼。
他瞥眼看过去,仲辰正不甘寂寞地拼命扯绳子另一头,把简子星拉着绳子的手扯到他身前。
“你纯是有病。”简子星低声道,一使劲把手扯了回来。
仲辰一使劲又扯了过去,“是吗?”
“!”
简子星简直无法理解这人的神经质,一抬手又扯了回来,仲辰笑着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紧绷的小臂肌肉,蛮横地又扯过去。
“你自己玩吧,我松手了。”简子星说着就冷漠地撒开手,仲辰笑眯眯把绳子另一头收起来,说道:“不玩就不玩呗,反正也到了。天天假正经,憋不憋屈啊。”
简子星懒得回他,六个人已经站在了天台门口。
门虚掩着,但有浅薄的月光顺着门缝泄入,楼道里不算百分百黑暗。
简子星稍稍松了口气。
刘逸回头压低声音冲底下的四个人说,“你们别出声,我和飞尘先进去看看。”
马飞尘坚持,“我开门,有事你们就跑,我不怕。”
“我可求求你们了,要开就快开。”仲辰打了个哈欠,“你们是阿里巴巴吗,开个门还要念芝麻开门。”
“开就开。”马飞尘咽了口吐沫,手握在圆形生锈的把手上,闭闭眼,而后猛地把门推开。
月光倾泻而入。
天台上有一阵阵夏夜清凉的风,能将英中整片校园收揽于眼底。
简子星的视线穿过前面两人身子中间的空隙,看清了天台上的“鬼影”,而后愣了一会。
天台上说话的两个大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后面站着六个半夜来探险的小崽子。
老马坐在天台沿上,两条腿搭出去,像个老小孩一样晃着,“胡主任,你悟了吗?”
“没有。”胡秀杰站在他旁边叹气,“跟你在这换位思考好几个晚上了,我还是只觉得那孩子心理素质不行。就算家长方式不对,但也不至于寻死觅活……就是惯的,爹妈打一顿就好了。”
老马摇摇头,“我倒是有点悟了。”
“这地方多高啊,站在这顶上,看底下那一张张扬起来的脸,是不是就像你们物理卷子上那些带电小球那么大。”老马说,“你记得马飞尘那天跳楼的时候说什么吗,他说他的同学们都考走了,顶尖大学人中龙凤。可能,孩子嘴上说父母不理解,但心里是自己不能原谅自己,觉得自己一个三班前几名,最后考了倒数第一,N大都降到重本线了,在他的圈子里那是闭着眼睛都能考上的,结果愣是没考上,特别跌面。”
马飞尘的身子僵了一下。
胡秀杰叹气,“同学间哪有那么多讲究的。”
“怎么没有。”老马乐了,“你小时候上学十几年,就没碰到过几个让你看不顺眼的人?连你讨厌的人都去了好大学,你一个人留级,你会不会多想?这叫同龄人压力,现在的孩子从小就被这种压力罩着。”
胡秀杰不置评价,过一会后说,“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老马笑呵呵地拍了拍手上的土,“悟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这一年就好好带他们。我们总是引导孩子进行正确的情绪管理,怎么引导啊?你得先知道他们是哪里容易钻牛角尖,哪种情绪容易走歪。明年,这个班的孩子无论能不能走掉,都绝对不能再出现一个站在天台顶上绝望轻生的。”
“老师!”马飞尘突然涕泪横流地一声呐喊。
简子星脚一哆嗦,本来若有所思,被这一嗓子吼得差点没从台阶上滚下去。余光里老马也一哆嗦,要不是天台沿宽,估计直接走了。
“好家伙。”老马站起来,擦了把汗,“你是要谋杀班主任啊。”
胡秀杰板着脸,“干什么呢!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个跑出来,要组团轻生?”
马飞尘一个糙汉子哭成泪人,“老马,我明年肯定不跳了,我明年就是考个总分一百多分我也不跳了!”
老马脸色僵了僵,“还是别了,六百五的水平在我手底下复读一年总分一百多分,可能就轮到我跳了。”
他说着顿了顿,又有些尴尬地看向仲辰,“别往心里去,没有看不起一百多分的意思。”
“我一百九十多呢。”仲辰满不在乎地哼笑一声,把绳子一圈一圈缠好,撇头看着英中的夜空,在风中微微眯起眼。
“还带着绳子。”胡秀杰脸色铁青,“你们几个明天都给我来教务处,现在立刻回去睡觉!仲辰!绳子留下!”
仲辰脸色微妙地一变,“我又没干坏事。”
原来这家伙也有个怕。简子星在旁挑了挑眉——怕别人没收他的绳子?为什么?绳子是本命?
胡秀杰伸出手,“给我。”
“没门。”仲辰说。
僵持几秒后,他终于还是把绳子从胳膊上解了下来,一脸不羁不爽不能原谅地放到胡秀杰手上,转身就走。
老马叹口气,抬手赶他们,“赶紧,都回去睡觉,麻溜的!”
简子星下楼时仲辰已经不见踪影。他跟大家一起回到宿舍,张僖和高昂日常奔赴自习室苦读,仲辰一个人躺在床上。
简子星爬上梯子,却见这家伙正在刷淘宝,屏幕上是付款页面。
宝贝名称“野外生存尼龙绳包邮送布袋”,价格140。
简子星眼看着仲辰付款,银行扣款短信弹出,扣掉140账户余额2.2。
他定在梯子上挑了挑眉,“你这两天还真没少挣啊。”
仲辰把手机扣过塞枕头底下,冲着墙翻了个身,“看什么,没见过穷人?”
“没见过你这么穷的。”简子星憋着笑摸上床躺下,顿了顿,又轻声道:“哎,辰辰大帅哥。你想不想吃蒸羊羔,蒸鹿尾儿,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仲辰撑着枕头趴起来,双眸微眯盯着简子星的脑瓜顶看了一会。
“有的人,这心都黑了。”他说着嘶了一声,“乌漆嘛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敲键盘的隐隐听见外面有动静,于是爬起来拉开房门。
拽蛋在院子里,正拖着一个梯子艰难前进。
你不睡觉干什么?敲键盘的裹紧了睡衣,听说你赚点小钱钱全被城管没收了?
别提那事。拽蛋冷酷道,那是我蛋生的一道坎,我已经迈过来了。
敲键盘的忍不住乐了两声,又问,那你搬梯子干什么?
想上房。拽蛋说。
敲键盘的正要发飙,拽蛋又仰头看了看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今晚月色好美啊。拽蛋吹了声口哨,又说,我想约闪蛋上屋顶吹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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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蛋拒绝了你的要求并关上了蛋窝的大门(bushi)
第11章 微暗的火
第二天早上。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屋里屋外乱成一锅粥,简子星闭着眼从盥洗室回来,把盆往座位上胡乱一放。
“走了子星。”高昂站在门口招手,“冲刺一波还能去食堂买俩包子。”
简子星把书包抡到肩膀,走到门口又顿住脚,眯着眼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往床上看了一眼。
仲辰睡得呼呼,就差把腿竖墙上。
“这位爷是真的牛逼。”高昂感慨,“看来真想再考一年一百多分,一点都没跟我们撒谎。”
“也可能是没有勇气睁眼面对这饥饿的世界。”简子星打了个哈欠。
高昂愣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简子星困倦地又闭上眼,“走吧,去买包子。”
清晨的第一道铃,只为高三奏响。
胡秀杰使出海狮怒吼在教学楼大厅嗷嗷待捕,稀落落的学生应声狂奔,简子星还被后面人三连撞,差点骂出来。
“我说——”高昂一步跨三个台阶,“高四也没见着您学习啊,您怎么饭量乘三了呢。”
简子星手上拎着六个包子,超过他闷头嗖嗖往上跑。
“哎!”高昂气绝,“等我啊!”
八月,只有在早晨能从盛夏手里抢到片刻清凉,跑起来的风都是爽快的。
简子星一路狂奔上六楼,刚一拐弯,脚下猛地刹住了。
李经义一身西装站在老马办公室门口,半边身子在门里,半边身子在门外。照面的前一瞬,他正在烦躁地看着手表,那块金表和旧朴的学校走廊格格不入。
细微的僵硬感在嘴角蔓延,简子星站在原地,身后扑棱棱上楼的人从他后面超过,钻进各个教室里。
高昂在他身后猛刹车,顿了顿,“子星,这——”
“你先回班。”简子星说。
老马从办公室里出来,冲他招手,“子星,来一下。”
高昂,“要不……”
简子星顺手摘下书包头也不回地拍进他怀里,“放我书桌堂。”
“可……”
“还有这个。”简子星把包子也递给他,“这个放我桌面上。”
老马办公室平时有四个数学老师,这会人都上课去了。早晨的阳光打在屋子里,窗明几净但又有些空落落的。
桌上有一杯茶,已经不再冒热气。
“子星爸爸,孩子也过来了,我把做老师的立场再陈述一遍。”老马语气很平和,顺手虚掩上门,“子星申请复读是走正规手续、正规批准。作为一个普通老师,我没有任何立场拒绝他进入我的班级。”
李经义哼笑一声,“普通老师?带出省状元的班主任,电视台采访也没少上,这会跟我装普通老师逃避责任了。”
“你闭嘴。”简子星一步上前把老马挡在身后,像绑了一块钢板似地腰板挺直。
两双相似却迥异的黑眸对上,简子星微微眯了下眼,缓道:“这是我的新学校,不欢迎你。”
“子星。”老马在后面拉他,对着李经义的语气依旧平静,“是的,我带出过省状元,采访也没少参加。”
“所以我更有资格说,我很心疼一个高考六百九十分的孩子会想要复读。”老马手捧着茶杯,旧衬衫软趴趴还有点起球,和缓道:“咱们上学那个年代,只要考上大学就包分配工作,那会都竞争成什么样了?现在的孩子呢,不仅要考上大学,还要上一流、上顶级。高三一年,每个孩子都是拿命挺过来的。别的孩子考上六百都去三天三夜疯玩不回家了,你让一个考六百九的孩子收拾好书包再来一年,想过没有孩子什么感受?”
简子星睫毛微微颤了一下,而后他垂下眼,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李经义怒拍桌,“我让他去上大学!我什么时候不让他去上大学了!”
“你篡改了他的志愿。”老马从容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篡改了志愿,就是篡改了一个高三孩子的命。而且是一个明确知道自己命该如何的孩子。”
办公室里安静片刻,静到耳边会出现一种微妙的耳鸣。
李经义目光狠狠扫过简子星右耳垂上折着光的那枚耳钉,又看向老马,“你不要在这里卖你那套王牌老师的概念。他是我亲儿子,我做什么不是为了他好?家里公司以后必然要交给他,他非要去学什么机械,学那玩意能搞什么?混半辈子当个高级工程师?还是连工程师都当不上,毕业后天天给人家做零件设计图!”
老马:“机械不……”
话还没说完,仿佛望着窗外定住的简子星瞬间动了起来。垂在身体右侧的手猛地扬起,在空中抽过,李经义往后退了一步,“干什么,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