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早都没有学生了,他们刚往外走两步,就见胡秀杰迎面过来。
胡秀杰正常眼型只维持了半秒就瞪成了O,还没来得及张嘴问,仲辰就吹了声短促的口哨,说道:“主任好,主任英明,主任别问。”
“你们。”她停下脚,目光扫到背后数学组,“看见你们马老师了?”
“嗯。”简子星点头,“我……生父可能会对学校有些过激言辞,我很抱歉,如果——”
“说的什么话。”胡秀杰皱眉打断他,“你很抱歉?你抱的哪门子歉?你是物理给我考砸了,还是机器人比赛给英中丢人了?”
简子星一下子懵住了,还没来得及再回话,胡秀杰竟伸手过来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
停顿一秒,又揉一把。
“别害怕,有老师们在呢。”胡秀杰说道:“校方绝对禁止早恋,但无权干涉你的性向问题。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议。眼下你们先回去老老实实上课,多余的心思不要有。”
简子星哑然,仲辰替他张嘴哦了一声。胡秀杰便偏头看过去,无奈叹气,“跟大人顶嘴了?”
“没有啊。”仲辰挑挑眉,“动手之前对长辈礼让一招,这是规矩,懂不懂啊。”
“还嘴硬!”胡秀杰皱眉气得恨不得抬手再给他一下似的,但手抬起来却在空中转了个弯,落在仲辰肩膀上。
她无奈说道:“你再能耐,能耐上天了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跟长辈作对有什么好处?赶紧,先让简子星跟你去校医室处理一下,有不舒服赶紧去医院。”
“又不是果冻做的,去什么医院。”仲辰撇撇嘴,末了又轻叹口气,“浪费了半个果冻,可惜了。”
胡秀杰扬声问:“说什么呢?”
“没啊。”仲辰一把抓起简子星的手腕,“主任再见!”
风一样地跑过走廊,两人错落的脚步声从一头刮到另一头,路过很多个班级前后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不同老师和学生的侧脸。
简子星被拉着一路跑下楼,一直跑到明晃晃的太阳下。深秋的太阳不炙烤,但却依旧白亮。仲辰一屁股在升旗台的水泥上坐下了,拍拍大腿,“过来坐。”
“啊?”简子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嗖地一下就下了好几层楼跑到这来了。
仲辰又啪啪地拍了几下大腿,“坐我这儿!”
“你怎么不上天。”简子星没好气地拉了下嘴角,挨着他坐下。
水泥台特别凉,冰屁股,坐上去屁股要麻好几秒才能回过血来。
仲辰叹着气搓搓自己的大腿面,脸颊这会肿的更厉害了,嘴角胀着:“就想让你坐我腿上,每次你那金爹一来,我就想死死护着你,都恨不得把你揣我裤兜里。”
简子星噎了噎,好一会后平静道:“辰哥,你现在说话吐字不清,我刚还以为你说恨不得把我揣你裤裆里。”
正感慨着的仲辰差点把舌头咬掉,两眼瞪圆很茫然地看着简子星。
简子星片刻后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仲辰使劲搂着他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乐道:“你是不是被你金爹刺激疯了?我去,你还是简子星吗?”
“你自己傻瓜一样站在那让人抽了一耳刮子变成大舌头精,还好意思说我。”简子星从他胳膊里挣脱出来,笑容却在嘴角边凝固,片刻后,轻轻伸手沾了下仲辰的嘴角。
“我是不是该应景地嘶一声。”仲辰撅着嘴说。
“闭嘴啊。”简子星戳戳他嘴角后又捏了捏耳朵,靠近低声说,“你把你另一只耳朵堵住,我跟你小声说话,你看你能不能听见。”
“哎我操。”仲辰乐得差点把他推下去,“你是不是有毛病?”
“没跟你开玩笑。”简子星皱眉在他脚上踢了一下,“把另一只耳朵堵住。”
仲辰无奈一叹,敷衍地捂住了右耳朵。
简子星贴着他左耳,小声道:“早饭吃了包子豆浆煮鸡蛋。”
仲辰目视前方大剌剌道:“是的,仲辰也很喜欢简子星。”
简子星一噎,又小声说:“你能严肃点吗?”
仲辰挑挑眉:“能,仲辰发誓一辈子只喜欢简子星。”
简子星抬手在他大腿上抽了一下,气道:“说正经的!耳朵里难不难受?头晕不晕?”
仲辰声音更加洪亮:“明白!仲辰也很喜欢不正经的简子星。”
简子星:“……”
两秒后,他恹恹地掏出一包面巾纸仍在仲辰怀里,没好气道:“自己一个人去校医室吧。”
“不用校医。”仲辰干脆利落地从水泥台上跳下来,说道:“你跟我翻回宿舍一趟,我的常备外伤药特全,你给我抹抹就行。耳朵没事,脑袋也没事,要相信打架专业户的基本素养。”
“行吧。”简子星只好跟上去,走两步又低声道:“辰哥……”
“别跟我说对不起啊。”仲辰打断他,扭头严肃地看他一眼,“你要是敢说一句对不起,我立刻把你摁这亲死,信不信?”
简子星叹气 ,“肿着半张脸呢还逞强。”
“肿成猪头也能亲死你,向你发动猪猪之吻。”仲辰淡笑着说。
简子星顿了顿,片刻后低声说,“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是人间极品,天下第二。”仲辰挑眉,“怎么可能随便碰到啊?”
简子星明知道他后边没憋正经话,还是忍不住问,“天下第一是谁?”
仲辰笑着没说话,往前蹿了两步又猛地刹住车,等简子星走近了在他头上使劲揉了一把,“是星星。”
一路都没深聊刚才发生的事,仲辰没事人一样翻了墙,进宿舍坐在凳子上还顺手填嘴里一粒巧克力,含着甜甜的让简子星给他涂药。
消炎的消肿的药膏一大堆,确实是打架专业户,药膏上还贴着分类签,有“糙皮专用”、“手手专用”和“脸脸专用”。
简子星忍了好几次才忍住没吐槽,拿了脸脸专用的药膏给仲辰用棉签沾着涂。
仲辰垂眸看着他手指动,过一会终于问道:“你想怎么办?”
“我会跟我妈说清楚。无论如何我不可能给李家传香火了,要么,她自己主动给李经义再生一个。要么,李经义迟早跟她离婚,她自己一个人过去。她必然选择第一条路。”简子星干脆利落地回答,话落又停顿,片刻后说道:“但我特怕连累到你。出了这个校门,不是每一个教育工作者都像老马和胡秀杰一样高素质。李经义如果捅去教育局,你爸妈必然会被通知到。”
“通知呗。”仲辰撅着嘴让他擦唇角,含糊说:“我爸断我一条腿,我妈折我一只手,但这两口子绝不可能让外人欺负了我。”
简子星闻言手上顿了顿,片刻后把棉签换了一面继续涂药。
“星星。”仲辰瞟着他说,“这才是幸福家庭该给孩子的安全感。其实让我爸妈知道这事也挺好,早点闹完早点接受你,然后他们就能把对我的爱分一半给你了,这种安全感,你也应当有权利拥有。”
简子星闻言好久都没说话,直到药上完了,他才丢掉用过的棉签,站直说道:“我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去吧。”仲辰又剥了一颗巧克力,“上午的课别上了呗,回去保不齐又碰上你金爹,咱们歇一会直接去吃午饭。”
“好。”简子星点头,拍拍他的腿,“等我一会。”
走出房间,刚刚走到窗台边上,王巧曼的电话竟然先进来了。
“你这孩子!”王乔曼语声带着愤怒的泪音,“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你跟你爸爸说什么了?”
“说该说的,回答他问的。比如我一定要走机器人这条路,老生常谈。新鲜点儿的,介绍了我男朋友,仲辰。”简子星平静道:“这么快就听到信了?他应该还在我们班主任办公室吧。”
“你爸压根就没在办公室多待,他偏头痛还高血压,你前脚走他后脚就出来了,现在说要去医院!”王乔曼哭着道:“子星,你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这些年怎么就这么不让妈妈省心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机器人也就算了,你喜欢什么男生!这么多年,妈妈忍你的脾气,忍你的叛逆,忍你常年不回家,忍你复读、一言不合就顶撞父母、上回回来还把家里砸了,你却变本加厉!”
王乔曼像是拉开了抱怨的话匣,简子星听了一会后,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一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脾气变得平和了很多,或者说终于被搓磨得麻木了。
过好一会,电话另一头安静下来,他把手机拉回来,轻声道:“妈,你比我人生阅历丰富,该知道,总有一些事是无法按照自己心意的。正如小时候我无论如何哭闹都无力改变你出轨、我们家散、我的世界天崩地裂的事实,你也该正视你儿子无法融入你现在家庭,并且只对男的硬的起来的事实。”
“子星……”王乔曼声音打着哆嗦,“你怎么了?啊?你怎么说得出这么粗鄙的话?”
“并非我粗鄙,世间现实冰冷粗鄙如斯。我还有爱的人来温暖,你呢?”简子星语气微颤,“你亏欠我爸的,我来替你还。但你现在手里有的东西需要握住了,别让自己一无所有,你应该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简子星话落,按下了挂断键,他看了一会通话记录,又给妈妈发了条信息。
——“我爸原谅我了。你和李经义组建一个新的真正属于你们的家庭吧,简子星从头到尾只姓简。”
第96章 远方
午饭是在西门外米线店吃的,简子星和仲辰都没被上午的事耽误食欲,反而吃得比之前多了点。两份酸汤肥牛米线没吃够,又合点了一份麻辣土鸡。
下午一进班级,原本喧闹的教室倏然安静下来。仲辰没事人一样回自己座位坐下,李乾坤回头问道:“辰哥的脸咋了?”
仲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见过打架?”
“见过倒是见过,但没见过您挂彩回来啊。”李乾坤咽了口吐沫,犹豫一会又问道:“那战况如何?”
“赢了。”简子星替仲辰回答,又蹙眉不耐烦地扫了一圈周围看过来的人,说道:“你们都闲着没事做?需要陪你们玩吗?”
“不不不用。”李乾坤连忙摆动双手,“我就是瞎问问,辰哥肯定赢,这还用说吗。”
预备铃响,看热闹的终于不情不愿地扭了回去,仲辰重新掏出早上没弄明白的作文,换一张新的作文纸写。
简子星不动声色地瞟着他侧脸,这哥天赋异禀,上午脸还肿的不像话,这会就只剩下两道红印子。反而是嘴角破的更厉害了,是中午大口吸辣米线吸的。
仲辰不知道他在看他,写几笔后烦躁地把作文纸揉成一团扔了,铺开一张新的,又掏出一根棒棒糖。棒棒糖撕开糖纸先在嘴角抹抹,然后才塞进嘴里。
奇奇怪怪的自我抚慰术,简子星心说道。
老马一下午都不在办公室,直到放学前才在班级门外晃了一圈,招手把简子星叫了出去。
“老师。”简子星站在窗台边上,低声道:“他……闹到教育局去了吗?”
老马温和道:“没有。你父亲今天情绪激动,血压有点高,我和胡主任陪着去了医院。下午两点多看完大夫他就回去了。”
简子星听了心里一紧,“怎么是你和胡主任?胡主任上午在四班不是还有课吗?”
“子星,你心事太重了。你是我们的学生,学生有事解决不了,老师帮忙,这是天经地义。”老马抬手捏了捏他肩膀,说道:“你爸受刺激不小,有点懵。在医院里忽然问我,这孩子是不是没救了。”
简子星闻言沉默,半晌后侧头看着窗外低声道:“然后呢。”
“我说我执教生涯确实见过没救的孩子,但子星恰恰相反,在他身上能看见很大很大的希望。”老马笑着猫下腰把两个胳膊搭在窗台上,“其实你这小孩也挺可怕。”
简子星微微挑眉,“怎么讲?”
“优秀的孩子我见过很多。”老马看着小操场上体育课的班级,笑眯眯地数,“远点的,何修,天才,注定要影响一方领域的人。叶斯,聪明有韧劲,想干的事没人拦得住。近点的,仲辰,看着吊儿郎当,其实最担当。刘逸,放得下顶级大学回头。松阳阳,高五了,看着平凡,但稳扎稳打的心态属实可贵。马飞尘,还记得当时那个天台上要死要活的样子吧?现在是不是判若两人了?”
简子星听着听着有些迷茫,过一会才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个小孩,太自我了。”老马语气温和:“理想是一意孤行,复读也是一意孤行。认哪个爸,回哪个家,姓什么不姓什么,喜欢男还是女,准备高考还是全力比赛……你很擅长做决定,而且只忠诚于自己的决定。”
简子星侧过头,“这有什么不对。”
“没有不对。”老马伸手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看着他,轻轻叹息道:“老师只是心疼你一直选难的路给自己走。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干,那希望你起码心里放轻松点。还是那句话,天塌不下来,好消息会越来越多的。”
简子星垂眸看着窗台上坑坑洼洼的贴砖,过一会低声道:“几个月前,也有人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
老马挑眉:“是么。”
简子星点头道:“嗯。他说,我们身后是漫长黑夜的过往,面前是满地星辉的前方,要勇敢地向人生更好的方向咬牙迈出一步。”
老马摸摸鼻子,“我似乎猜到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