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裴解释说:“打电话的是我之前剧组里的助理,问我些工作上的问题。送菜的真是朋友,是我以前的同学,是个男人。”
他强调了一下,朋友,性别男。其实他的母亲也知道贺一鸣,但是他不想说是贺一鸣。毕竟现在贺一鸣的名气太大了,文心兰以为他们不怎么来往了。
文心兰露出惋惜:“这可惜了。”
苏裴装作没听懂文心兰在可惜什么,让小曲奇去吃水果。
苏裴的母亲住的地方不大,但布置得很雅致。
雪白的墙壁上干干净净没有挂画,沙发边铺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彩色小地毯。电视柜边放着大水晶瓶养着一束玫瑰。
书架上有几张家庭照片,最显眼的一张是年轻时候的文心兰,她穿着一身绯色连衣裙,带着珍珠项链,皮肤光洁,眉眼秀美,怀中抱着的可爱小男孩正是苏裴。
苏裴每次看到这张照片,都会觉得自己的母亲从来没有变过,不管经历多少事情,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放弃对美和精致的追求。
所以在父亲去世之后,她并没有一蹶不振,她依然和从前一样生活,跳跳舞,练练字画,有空就出去旅游。
随着年龄增长,苏裴越来越佩服他的母亲。
吃过饭,小曲奇靠在苏裴身边看动画片。苏裴看着那色彩鲜艳的画面,不知不觉就走神了,他不自觉摸出了烟盒,突然回过神来,这是在母亲家里,小曲奇还在他身边。
他又把烟收了起来。
文心兰问:“你又戒烟失败了?最近没什么问题吧?”
苏裴立刻微笑着说:“没问题,我最近在准备一个新剧本。”
周末过去之后,小曲奇回学校上课。苏裴终于有空在家安安静静工作。他想着要修改新小说,还得找个合适写剧本的选题。
周三时候,他约了贺一鸣一起去姚至诚家。他们和好有姚至诚的功劳,他这几个月没见姚至诚了,想去看看看老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奇:送菜阿姨真贤惠
第10章
姚至诚在一所大学做行政方面的工作,虽然忙碌,但生活平稳规律,所以不少同学之间的联络,同学会,都由老姚来牵线联系。
这一天是姚至诚妻子的三十岁日,姚至诚在家附近的酒店办了几桌酒宴,请的都是至亲好友。他们夫妻不仅是为了庆祝生日,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他们结婚三年,终于准备好了,要迎来一个小生命了。
苏裴与贺一鸣在同一桌,但是席间有人认出了贺一鸣,有几个男人比女人还热情,一直围着贺一鸣聊天,大谈现在的投资和就业。
贺一鸣知道今天晚上是没什么机会与苏裴单独聊天了,他对姚至诚打了个招呼,提早先走了。
临走前贺一鸣问苏裴:“元旦假期你有什么安排?”
苏裴说:“还不确定。也许会带小曲奇出去玩一趟。”
贺一鸣看着他说:“那我那里怎么样?我在郊外搞了个农庄。空气也好,去住几晚。”
苏裴其实并没有出门游玩的心情。
这几天《蓉城机密》剧组都没有再联系他,他对尾款的事情渐渐开始担心。到元旦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现在贺一鸣问他,他只能含糊说:“看到时候的情况吧。也许我妈那边还有事。”
贺一鸣点点头:“那到时候再说。”
酒席结束之后,苏裴和姚至诚去了茶座聊天,喝茶散散酒气。
苏裴很喜欢姚至诚这个朋友。姚至诚和他同级,还做过一段时间的舍友。所以他认识姚至诚比贺一鸣时间更久。
他喜欢姚至诚是和贺一鸣不一样的喜欢。和贺一鸣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他总有一种贺一鸣是抓不住的感觉。姚至诚不一样,姚至诚永远是可靠的老姚。
“你和小柳真好。毕业后认识,谈恋爱两年结婚,结婚三年有孩子,时间不快不慢正正好。什么都很稳定。”苏裴赞叹说。
姚至诚笑着说:“换你你也过不了我这种生活,我这是没有自由的幸福。再说了,我的压力现在才开始。天知道现在养孩子要烧多少钱!”
一提到钱字,苏裴的心脏就一抽。他忍不住和姚至诚说了他的苦恼——他现在的财务状况很不乐观,怎么样都存不下钱。
姚至诚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周转。苏裴说:“暂时还不用。但是如果再过两个月剧组再不给我结算,我可能会要和你借一点。”
姚至诚爽快说:“没问题。”他和苏裴一直是无话不说互相帮忙的朋友。正因为如此,有些话他可以直接对苏裴说:“你现在做编剧赚得也不少,你真该改改你的消费习惯了,别大手大脚花钱。”
苏裴一提到这个就头疼,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花钱不过脑子。不过最近他都开始记账了,也在尽量节省些不必要的开销。
“有些真没办法省。每个月的房贷要还,还有小曲奇的花销。私立的学费住宿费,在我妈那边照顾,我也要补贴些。校外上舞蹈课和游泳课是最基本的了……”
苏裴突然顿住,他觉得好像不久前他对谁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模模糊糊的记忆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和一双扶住他的手。
苏裴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想起来了,他是在贺一鸣来剧组的那一天,喝醉的那天夜里,对贺一鸣说的。
“苏裴?”姚至诚看他脸色不对。
苏裴说:“没什么。主要是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变数太多。我只能希望下一个剧组没那么多幺蛾子。”
姚至诚说:“你有没有想过找贺一鸣帮忙?”
苏裴条件反射一样应声:“不用!”
姚至诚没想到苏裴的反应这么大。他和苏裴,和贺一鸣都是从大学开始的朋友。
在姚至诚看来,苏裴对谁都很容易接纳,他从不会预设一个人是坏人,不设防到天真的地步。
而贺一鸣的戒备心重得多。姚至诚曾经怀疑贺一鸣是不是有一个默默给朋友评分的系统,一旦评分过低,会被淘汰出他的朋友圈。
所以一定要分个亲疏的话,他对苏裴更交心些,也更关心苏裴。
他知道这几年苏裴不容易,所以是真心诚意帮忙出主意,希望苏裴轻松一些。
“为什么?贺一鸣的公司现在扩张迅速,肯定要招人的。你去他的公司,他对你会照顾的。你也不用那么累。”姚至诚说。
苏裴低声说:“那真不行。”
姚至诚问:“是拉不下面子?我认识的同学中至少有两个去了贺一鸣那里。你记得张伦吧?以前和贺一鸣不对付的,现在也去他那里了,据说待遇还不错。你只要和贺一鸣说一句话,那就是最强的内推。”
苏裴笑了两声:“不是面子的问题。我和贺一鸣这么熟,有什么好在乎面子的……”
姚至诚说:“是啊,都这么多年了。”
苏裴说:“正是因为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我想还是工作归工作,朋友归朋友,纯粹些好。”
他又对姚至诚说:“要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会去找贺一鸣帮忙的。”
姚至诚听他这么说,放心了点,说:“你能这么想最好,别太勉强自己了。”
苏裴微笑着点头。
骗子。他在心里说。说什么不是面子问题,这就是男人的面子问题。他就是拉不下面子去求贺一鸣给他一份工作,嘴上还要逞强。
贺一鸣越是不看好他的编剧工作,他越是不能轻易放弃。
说来可笑,他总觉得他能写出一部收视超高的剧本,然后收入宽裕之后,再定心写小说。
这样的成功在旁人眼中,完全不能与贺一鸣的事业相提并论,但是对他来说,能坚持下去,坚持到小曲奇成年就是胜利。
接下来两周,苏裴一直在修修改改他的新小说,重新开始写后半部分,希望早点能给出版社编辑审阅。但他有点心浮气躁,因为剧组那边没了消息。
元旦前一周的周末,苏裴把小曲奇接回家,之后一直在书房里工作,到十二点多才睡。
第二天一早,苏裴是被一阵叮当哐啷的声音吵醒的。他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发现声音是从厨房传出的。
他掀开被子,冲去厨房:“苏窈!”
小曲奇在厨房里造了反。咖啡机开着,料理台上撒了许多咖啡粉,煤气灶也开着,蓝色的火苗跳动,锅里不知道在煮什么。
苏裴一个箭步关了火。他难得对小曲奇发火,大声问:“你在干什么?”
小曲奇一张小脸委委屈屈:“我在给你做早饭嘛!”
苏裴看她没被烫着烧着,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他慢慢收拾着厨房,说:“休息天该睡懒觉,做什么早饭。”
他昨晚没睡得好,现在还有些头疼。
锅里煮的是白水蛋,咖啡煮得很不像样。苏裴把鸡蛋捞出来,重新做咖啡。
小曲奇坐在餐桌边说:“是学校要我们做的,周末和父母一起做早饭,然后写一篇小日记。”
苏裴说:“你们学校怎么那么多事?”
他给小曲奇倒上牛奶,剥了鸡蛋,扔了袋面包给她。
他自己早上只喝一杯咖啡,吃两片面包,连鸡蛋都不要。他嫌水煮蛋有一股腥味。
小曲奇一边喝牛奶,一边说:“我们学校就是事很多。差不多每周都有亲子任务……”
她回忆着说:“你不在的时候,还有和家长一起做园艺,和家长一起拍旅游小视频,和家长一起做小实验,写实验报告。奶奶不会做小实验,在淘宝上给我买了一个。”
苏裴想起了自己在外面工作的时候,小曲奇每天发给他的消息都是“爸爸,晚安,早点回来。”
在这些信息背后,小曲奇每天的生活,其实他都无法参与其中。
“那学校是让你和家长一起做早饭,不是让你自己做。”苏裴说。
小曲奇低声说:“奶奶说你因为太累了,所以才会提前回家的。我想你回来之后多睡觉,多休息。”
苏裴胸口像被击中一样,他嗓子突然发堵,说不出话。他喝了一口咖啡,才说:“喝完了牛奶把杯子洗了。”
他起身回了自己房间,把门紧紧关好,然后直接给《蓉城机密》的一个制片人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
对面的声音透着假热情:“苏老师?你好你好,有段时间不联系了,有什么事吗……”
苏裴憋着一口恶气,他把声音压得粗哑:“你听好了,别他妈给我整假惺惺虚伪恶心的这一套。你明知道剧组不应该开了我,但是你们为了息事宁人就踢了我。没问题,反正那个乌烟瘴气的剧组我也不想呆了,再呆下去我都受不了。我走了还落个清静。我现在唯一的要求就是结算,结算尾款……”
“苏老师,我说过,你不用担心,只是现在剧组有点紧张……”
苏裴喝止他:“你别说话。不要说什么资金紧张。我的尾款对你们的投资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还轮不到我的这一点稿费给剧组造成压力。”
他喘了一口气,对方还在辩解着什么。
苏裴接着说话,声音平缓了些,但更加低沉。
“我这个过气作家,现在背着房贷,卡债,还离婚了。我的情绪可想而知……”
“现在请你跟着我的思路假想一下。一个曾经出版过畅销小说的作家,因为实体出版的衰退和生活所迫转做编剧,消失在大众眼中,读者很多年没有看到他的新书,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突然有一天,他自杀了。”
“许多人立刻想起了这个作家的名字,想起了自己在中学大学的时候曾经买过他的小说,想起了十年前他们是多喜欢这本小说。是如何和同学朋友分享过这本小说,有多少美好的回忆在里面……”
“于是他们纷纷问太可惜了,太心痛了,他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做了编剧这么痛苦?”
“这时候作家的家人会公开他的遗书,他在遗书里告诉家人,他是多么珍视这份工作,希望这份工作给生活带来改变,但最终他面对的只有绝望。他会把这份遗书写得非常打动人——让每一个看到这份遗书的人都会感到惋惜,于是对那个拖欠稿酬的剧组更加愤怒……你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吗?”
“仔细想想看,读者有多喜欢自杀的作家,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如果你还没听明白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一月份之前我要是没看到尾款的话,我就是死了也会让你的剧卖不出去。”
苏裴一口气说完了这长长的一段话。
剧组制片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苏老师,这不至于吧?”
苏裴说:“至于。”
他挂断了电话。
苏裴握着手机站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自杀的想法,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但他刚刚却滔滔不绝,现在挂断了电话他好像太过激动,双手还有些发颤,心脏几乎要蹦出来。
“爸爸!”
他突然听到了小曲奇在门外叫他。
作者有话要说: 苏老师:我太难了。
第11章
听到小曲奇的声音,苏裴一下子回过神来,他打开门,小曲奇正站在门外,献宝似的举着洗干净的杯子给他看。
苏裴担心她是不是听到了他说的那些话,不过小曲奇还是很开心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听到。他不想给女儿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苏裴摸摸她的头发,说:“走,我们出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