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激战。
打斗到一半,颜朗诧异地发现,敌方有好几个人莫名其妙地倒地。
原以为是增员来了,可是裴七说并没有后援——
到后来,他们体力渐渐不支时,才看到黑暗的雨林中,有个矫健的身影慢吞吞走出来。
他迎着黎明的橙色光晕,就像是战神降临。
“哟,长官,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我就说你跑不远的,不是么?”
颜朗惊了,不知何枭是什么身份,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警备。
可没想到何枭反手就揍晕一个敌方。
然后跑到颜朗身边蹲下,拧一把他的屁股,意味深长道,“我就说你跑不远,怎么不理我。”
颜朗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被他弄得居然都有点生气。
什么情景,生死相关的战斗,你给我在这调情?!
强压下怒火,颜朗说:“……你怎么找来的。”
何枭哼笑一声:“闻味儿啊。”
颜朗一瞥眼,瞅见一只哈士奇在一旁与歹徒搏斗。
那英勇的姿态简直与雪橇第二傻搭不上边。
颜朗:“……滚。”
说着就要继续去帮第十队的干架。
何枭没同意,一把拉住人搂着按到地上。
“刚提醒你,又忘了?”
男人狼似的眼神扫了扫,“宝贝,屁股放松一点,如果那玩意儿碎了——你是真的会死的。”
突然的正经,让颜朗不知所措。
莫名地停下了动作。
在颜朗的视线里,何枭战无不胜,很快将一干人马撩翻。
似乎是在黎明中,第十队几人暂时得到了短暂的喘息。
于是裴七转而对何枭警惕起来。
何枭风轻云淡,抓着哈士奇的头,告诉裴七:“07?劝你别盯着老子,否则……”
话还没说完,一个看似动弹不得的敌方动作幅度很小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炸弹。
拉弦‘嘶’的一声。
他大喊:“看到我们的秘密,你就去死吧——”然后从地上腾地爬起来,冲这边的第十队袭来!
裴七距离这人最近。
他一眼就能看出炸弹的威力,说不好听的,这一小片森林都要陪葬,玩完。
于是裴七霎时转身,拦腰截住这个人。
随后,两人一同坠落悬崖。
“砰”的一声,大海的浪潮将惨烈的爆炸吞噬。
颜朗整个人呆住了。
……
陈导:“卡!好,又到了拍电视剧最难的一幕了,主角下线的戏码我最不想拍了,别着急啊裴七,等会儿给你发领盒饭红包。”
“好呀导演。”
祝沛柒眨眨眼,丝毫没有下线的伤心,只是有点感叹。
“唉,就我这还主要男配呢,才拍了一半就下线了。”
陈导笑他:“没有你,哪儿来的后面的颜朗。”
“也是。”
祝沛柒啧啧几声,转头看易铂,“偶像,哦不,学长,我死了你伤不伤心?”
黎湛在一旁没吭声,只静静地观察着那站姿笔挺的年轻男人。
破烂的军装丝毫掩盖不住他眼底的锋芒,在镜头前,他的男孩一向最为闪耀。
易铂点点头:“陈导,现在拍么?”
陈导瞅他一眼:“你能直接哭?不要酝酿一下吗,天赋异禀啊。”
易铂表情很淡:“我觉得不需要哭。”
“呃……出生入死的战友加上朝夕相处的学弟去世了,颜朗,你虽然是一个表面上清冷的人,可你非常注重感情的,你出生的时候就是在军人世家,对国家和人民的上心根植于血液之中。对于裴七这种被邪恶分子给害死的,颜朗会特别愤怒,而且……”
“我知道,陈导。”
易铂垂着眼睫,别人看不清他漂亮的眼睛里在想什么。
陈导还是不放心,“不哭真行?朋友为了自己牺牲而送命,这种壮汉也会掉眼泪啊。”
黎湛突然出声。
“导演,他这样说的话,就让他试试吧。”
陈导摸摸鼻子,“行。不行的话再调整,来各方准备。”
易铂整理好思绪和表情,回到之前跪坐的地方。
当‘Action’一声领下,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颜朗表情先是怔住。
仿佛有爆炸的火星扑面而来,颜朗的蓝色双眸霎时间被染上猩红。
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缩了一瞬,下一秒,不可置信、始料不及的情绪如同暴雨欲来般一点点渗出。
他手指轻颤,扣入泥土。
慢慢地撑着身体站起来……
随后眼神又变了,变得出乎意料的空洞。
微微敛眸,张张嘴。
沙哑而疲惫的声音从喉咙间滚出。
“裴……七?”
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
黎明将尽,他一步一个脚印地从泥泞的泥土地走到悬崖旁。
嘴唇泛着青白,随着步伐而颤抖,但他仍旧死死压住震动的感觉,仿佛垂死之人还想拼尽力量在呼吸一口空气的挣扎。
颜朗想看看。
想亲眼看看,在悬崖旁边——
他的学弟,朋友,战友,是不是还有一丝丝的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会不会在爆炸之前,裴七已经将炸弹丢出去了?
……
可他垂眼只看到生生不息的巨浪。
连同血渣和骨沫,一起被吞噬。
如果不是巨石上被染了大片大片的鲜血,颜朗或许还能安慰自己,学弟还有一线生机。
……
他往后退了几步,闭上眼。
饶是仍旧笔挺的站着,但他的肩膀好像这才开始背负了重量。
裴七是来救他的。
然后,他牺牲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连尸体都剩不下。
这一刻,年轻的军官突然再次睁眼。
泪咽无声,冰冷的喉骨颤动。
饶是眼泪从未落下。
但他的表情,冰冷而决绝,绝望的痛苦之中,有那么一抹火苗……
轰然熄灭。
……
陈导:“卡!真棒啊颜朗,太棒了,这一场比哭还好看!”
助理:“……呜我刚才都不敢说话。”
摄像大哥:“我去,我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都要落泪了。”
然而易铂还没动。
他还保持着站在原位的姿势,眼神变了变,随后合上眼,没出声。
黎湛突然冲上前去按住他的双肩。
“导演已经喊卡了,你……你还好么?”
易铂听到他说话,恍然回神。
“啊,嗯……我就是走神了。”
说完,他轻轻拨开黎湛的双手,稳定心神,从拍摄区走出来。
像是特别快地从拍摄状态中恢复似的,还能与祝沛柒拍手庆祝。
祝沛柒:“啊啊啊,偶像你太棒了,我这样就算是领盒饭也值啦。”
易铂:“还可以么?”
陈导:“岂止是还可以,哈哈哈哈,我就没见过能第一次演戏就演的这么好的新人!”
听他非常真挚的夸奖,易铂极淡地笑了下,“嗯,那就好。”
第五集拍摄完毕,剧组全体放假,等剧本改动完毕的通知。
从摄影棚离开回B市的车里,易铂一直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风景,没出声。
直到黎湛温声挑起话题。
“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易铂回神,但没回头看他,只垂首盯着自己的指甲盖,“我演的好吗。”
黎湛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很好。”
易铂半天没吭声,过了好久,才问:“你觉得我演的痛苦吗。”
黎湛答:“嗯,我在旁边看着,都能感觉到颜朗愤怒无助的内心。”
“……”
易铂张张嘴。
而黎湛本来想再说点什么,只是想到之前定下的‘治疗’基调,于是便沉默着陪他。
半响,易铂声音闷闷的,“所以,哥哥你觉得,如果有人去世了,不哭也是伤心的吗?”
黎湛:“……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
易铂吸了口气,靠到座椅背上,整个人像是突然没了力气似的。
复杂情绪在他身上蔓延开来。
“因为我刚才演戏,就是代入了妈妈去世的那一天。”
少爷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易铂轻笑一声,“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就是这样的。所有的表情,动作,都和那天毫无差别——”
略一停顿,他又捂住眼睛,喃喃自语。
“我没哭。”
“也没说什么。”
“但父亲……看到我那个模样之后,从那一天起,经过了葬礼,再到惟意镇你见到我接电话的那一段时间中,都没有和我讲过话。”
“哥哥你说,为什么呢?”
“……但我现在想想,或许是他觉得,我没哭,是不在乎妈妈吧。”
“所以他那会儿应该是生气了。”
“……”
“可是你们不是都说,我的表情没问题么?”
“我不是也痛苦吗?”
睫毛闪了闪,男孩的海眸脆弱而迷茫。
……车内一时陷入寂静。
黎湛片刻之后才艰难地出声,“惟意镇见到你的那天,在电话里里听到他叫你亲爱的小王子?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易铂轻轻笑了笑,“我也那么以为的,但……”
顿了顿,他别开目光,没说话。
少爷知道,他的意思是原本以为父亲能包容自己的。
可那会儿,路易并没有。
易铂想了想,补充完那句话,“不管怎么样,过了那么一个多月,他确实又来找我了。这样就好。”
黎湛一向很能说,不管是在谈判桌上,还是在花言巧语的能力上。
然而在眼下的情景里,他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易小铂低着头,“其实一开始,刚见到的时候,他和我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只因为妈妈的存在,才让我们两个有了联系。后来慢慢的,交流也多了起来……他也愿意来亲近我。”
黎湛听他讲。
而易铂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我没哭,是错了么?”
男人低声哄他:“没有的,宝贝。”
易铂却想不通,“可是我也很伤心的。我为什么不哭呢?”
黎湛:“……”
叹了口气,他把迷茫的小奶狗拉到怀里抱着。
易铂的耳朵靠在男人胸口,砰砰的心跳声传来,好像生命都变得鲜活了。
易铂小声说:“你不知道,葬礼办完,他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给庄园所有的仆人都放了假,就想自己待着……哥哥,那时候,我也不想没有妈妈啊,可是妈妈就是去世了。我爱她……但也没哭。爸爸那会儿是觉得我冷血吗?我以为他因为我没哭这件事也不要我了,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吗……”
长时间被压抑的感情没有宣泄渠道。
直到真正需要纾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丧失那种放纵能力了。
少爷像是要把人按进心脏似的,声音低哑地安慰他,“不是的,他爱你,我见过……我见过的,你爸爸很爱你。”
“嗯。”
易小铂点点头,闭上眼,“他后来再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可能也松了一口气吧……”
“……”
少爷说不出话来。
我不在的这几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啊。
他轻轻拍着小奶狗的后背,一下下地安抚。
贴着他的耳朵温和地哄他:“不怕了,哥哥在呢。”
“……嗯。”
纵使半年已过,可那个春夏交替之际发生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
最后易铂窝着身体,反手抓住了男人温热的手掌。
“哥哥。”
小奶狗的声音似乎微不可闻。
“幸好,有一天,我突然看见颁奖台上的你了。”
他靠着男人的胸口,埋头笑笑。
声音像冰雪融化时水珠滴落的脆响。
迈向凛冬之时,有幸得到一丝微弱火光指路。
“嗯,我又见到你啦。”
第148章 我说
黎湛知道易铂这是什么问题。
长期的想要而求不得, 让他不敢去接受亲密的感情。
他想要来自父亲的爱,可却不会去索求。
同样的,对于路易来说, 缺少童年时期的抚养相处,对于一个父亲也十分难以接受成年儿子的突然出现, 很难在短时间内进入到父亲的角色。
即使有少年时代的爱情在, 但无论如何, 过去了二十年再破镜重圆, 几乎已经算作不可能发生的童话故事……
幸好, 童年故事还是发生了。
只是波折从未轻易消失——那么短短几年的父子相处里, 不管是父亲还是孩子, 都没有能完全适应他们的角色。
不仅如此, 更麻烦的还有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冲突。
萧少爷从小在华国长大, 但在青春时期到英国留学, 知道对于西方人来讲,爱这一单词会大声说出来。
妈妈对孩子的爱, 小孩对父亲的爱。
每天都有一句妈妈爱你,爸爸爱你, 那种开放的环境培养出来的小孩成长成人之后, 很难认同情绪内敛的感情。
路易和易铂之间的文化冲突, 就是典型的例子。
在路易的观点里, 重要的妈妈去世,孩子怎么能够连眼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