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先生,这么说太过分了。”
“过分吗?”池念冷笑了一声,“从上周得知遗嘱这事,我一直在试图联络谭飞航。他不接我电话,微信拉黑了我,也不想和我面谈。现在遗嘱现场不出现,就派个秘书来,谁更过分一点?既然如此我的字今天也不签了。等什么时候谭飞航愿意见我了,我们再聊。”
他那个眼神显得有些锐利,苏晓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池晔垂下眼帘,收了收自己的情绪,拿起风衣穿上道:“我先走了。”
*
池晔从谭家老宅里走出来。
他抖着手从兜里掏出烟,点了一支深深的吸了口气,才感觉缓过来了一些。
扮演池念……比他想的容易。
但是同样也更难。
池念的那些痛、纠结、压抑……无数的情绪向他袭来。让他有些难受。
这会儿太阳正开始落山,他右眼下那颗泪痣衬着他的丹凤眼显得有些妖冶的气质——这一周来,他与池念的身份匹配完美,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出来池念已经换了别人。
妖冶、邪气……池念在圈子里本也就是这样的人。
谭天和当年就是在选秀节目上看中池念的颜值,等他年龄大一点,眉目长得更开一些,俊朗少了几分,倒透出了更多的中性的美。
又因为他跟着谭天和是个公开的秘密。
所以人们背后都说他妖,妖精的妖,妖孽的妖。
对于这个,池念不甚在意,反而觉得是种恭维,自己平时里画个淡妆出境,都喜欢把眼线在眼尾处勾得一翘——于是越发显得他妖了。
花完了妆,池念还要笑着自拍给池晔看,问池晔好不好看。
*
池晔看着身后这栋老宅子,曾经他的弟弟也在这里有一处安身之处,如今谭天和走的急,很多事情没交代。死亡证书一开出来,池念就被人从里面赶了出来——当然是谭天和那个早就闹翻,多年没有回国的儿子谭飞航安排。
他不知道池念当时是个什么心情……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冷着脸弹了弹烟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保姆车开到他面前,何芸打开车门,叫了他一声:“念总。”
池晔回过神来,低头进了保姆车。
车子开出去一会儿,何芸给他递了个地址,池念一看,是市内某个高端住宅小区。上面还附带了几个时间。
“谭飞航住这里。”何芸说,“这几个时间是谭老板经常会出来的时间点,可能好碰见他一些。”
“嗯。”池晔拿着那张纸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要看出花来。
“念总,您真的要去找谭总吗……”
“不然呢?”池晔反问,“他总不见我,我不主动点,更不是办法啊。”
“总之你先送我回家。”池晔说,然后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我总得换身合适的衣服。这奔丧一样的白色,肯定不合适。”
“好。”
保姆车最后缓缓停靠在了池念住的公寓楼下。
池晔下车的时候,何芸犹豫的对他说:“念总,我合约也在星洋,保姆车也是星洋的车。现在是谭飞航当家,上面有旨意,看看风向……事情定下来之前,我最近怕是要暂时被调走了。”
池晔一笑:“行,我知道。不怪你。”
池念接不到戏也不是一天两天,但是那会儿谭天和还活着,如今谭天和死了,星洋果然迫不及待的就开始把资源往回撤。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道理谁都懂得。
犯不着置气。
☆、蔷薇苑5号
送走了何芸,池晔转身上了这个高档公寓的电梯。
池念的房产还有存款全部抵押给了澳门赌场,又在谭天和死后从谭家扫地出门,几乎是匆忙的搬到这个公寓里来。
虽然是租的房子,但是奢华程度一点不含糊。
全市最高的大平层公寓,最好的装修,最好的物业,一个月房租就要十万多。
住的差了,配得上池念一身的名牌高定?配得上他的豪车爱宠?住的差了,传出去让圈子里的人怎么看——过气了?落魄了?没了谭天和连个公寓都住不起?
倔强、死要面子,内里却敏感而不安。
但凡池念稍微少一项臭脾气,也许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局面。
池晔站在电梯里,望着电梯外一晃而过的城市灯火,翘了翘嘴角。
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了解池念。
他摸了摸右眼下的泪痣——那里还稍微有一点点突起,不仔细去摸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
电梯到了,他走出去。
这层楼只有他一户人家,他打开指纹锁,卢卡已经摇着尾巴在门口等他,见他进来,扑上去欢快的舔着他的手。
“卢卡,是不是饿了?”
“汪汪!”
池晔给卢卡换了清水,又给它加了点狗粮。
等卢卡埋头苦吃的时候,他这才叹了口气,转身站起来脱掉风衣,仔细在门口挂起来。他在洗手间里卸了淡妆,露出了一张素净的脸。
这会儿的他脸上那点锋芒毕露的妖孽样子都淡了下去,显得有点内敛和冷清……这才是生活中的池晔。
等他出了洗手间,卢卡已经叼着个球蹲在卧室里看着他。
“不行,我得忙一阵子。一会儿陪你玩。”池晔有点无奈的对二哈说,这会儿他的声音里甚至少了白天那种志气昂扬,连声线都柔软了下来。
二哈似乎听懂了,呜咽了一声,眼睛还一直在眨。
池晔看了它老半天,硬着心肠对卢卡说:“我真的有事,等会儿我陪你玩五分钟,好不好?”
然而二哈并不知道什么是等会儿。
它有些忧郁的吐出球,前腿放在地面上,头枕了上去,呜呜的发出委屈的声音。
池晔叹了口气,跨过二哈的身体,用要是打开了床头柜后的暗门——那里隐藏着一个小书房。
正对着书房门的一面墙上贴满了各种剪报,左边最上面是谭天和病逝的新闻,下面是池念的一张照片,然后在照片后面列了长长的一串关于沈池念的情况。比如说他身高180,体重70KG,有一只宠物叫卢卡,喜欢吃四川菜,喜欢晚起……
详细的就像是拆解了一个人物角色设定。
谁看上这么一眼,都大概能从心里描绘出池念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再远一点靠右边正中就是谭天航的照片了。
在谭天航的照片旁边列明了他的各种资料,包括身高189cm,体重75KG,喜欢的颜色是蓝色,喜欢吃的东西……等等。
他把何芸给他的那个地址用大头针按在了软木上,紧贴着谭天航的照片。
上面的时间点清晰可见。
如果想不在公司面对谭天航,这也许是唯一的选择了。
池晔轻轻叹了口气。
他非常清楚在这个时间点去见谭天航意味着什么……
但是别无他法。
*
他洗了个澡,等把头发吹干,然后他在洗漱台前给自己打了一层淡淡的粉底,又稍微修饰了一下眉毛,最后他拿起茶棕色的眼线笔,给自己画了一个自然的眼线,在画到眼位处的时候,稍微翘了翘。
那个带着点妖的池念就这么回来了。
他歪头顺着看了看自己的脸颊,右眼角下的泪痣显得很美。
池晔笑了一声,换了身简单的衬衫西装。
外面天已经黑了,夜色中泛起滚滚的雷声。
他安抚好卢卡,拿了车钥匙就下楼。
何芸给他的地址,他多抄了一份,在车子仪表盘上,谭飞航如果在公司加班,一般会在十点以后回到住所。
导航上面显示开车抵达地址的时间刚好是九点五十。
时间还挺充裕。
池晔想。
还可以在路上设想一下,半夜共处一室这个场景里,应该发生点什么。
*
等池晔到了那个高档楼盘外面,天空已经下去雨来。
他把车开到别墅区外围的时候,小雨变成了大雨,噼里啪啦的打在车窗外,最近几天H市降温的厉害,光是看着这些雨点就能想象到外面有多冷。
要是别人,估计早就开车打道回府。
池晔不是别人,他等到快十点的时候,下车小跑到别墅区大门,保安问:“你好,找哪位业主?”
“蔷薇苑5号。”池晔说。
“有预约吗?”
“嗯,和业主约好了。”他回答,“我们是亲戚。”
保安打电话过去,不出意料,没有人在家。
“不好意思,业主不在,我们也不能放您进去。”保安说,“您要不和业主联系下?”
池晔“嗯”了一声,也不说走,就在保安亭外面呆着。
雨刚好淋湿了他的发梢,刘海有点耷拉下来,显得有点脆弱的美。薄薄的衬衫被雨很快的打湿,贴在他身上。冷意贴着他前胸后背的钻入身体。
那个,先生,你要不进来待会儿,外面站着别感冒了。”保安忍不住对他说。
“不用了,我这里等着,免得错过了。”池晔笑笑。
站了三十多分钟,他身上有点发抖起来。
但是谭飞航的车一直没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那个时间本身就是个大概率的时间点,只能碰运气,也许谭飞航还在公司加班,今晚不回来?
或者谭飞航已经在外面找地方休息了,怀里搂着某个暖香软。
快十一点的时候,池念觉得不行了,太冷了,自己的体温好像都已经流失的一干二净,兜里的手机怕是也泡坏了。他现在就想回到车里,打开暖气点支烟。
正准备撤退,前面路口车灯一闪,一辆奔驰OMGS系车就从远处开了过来。
池晔直觉认为这辆车是谭飞航的。
等车子在大门停下来的时候,保安亭里的灯照过去,他看到驾驶座上是苏晓,顿时毫不犹豫的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苏晓似乎才看见他,吃惊的摇下车窗:“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你在等谭总?”
池晔这会儿的神情倒像是上午在遗嘱宣读现场的样子了,特意瞥了一眼后排,问苏晓问:“飞航呢?怎么是你开车?”
“飞航?”苏晓用诡异的语气重复了这两个字。
他刚要再说话,后排坐着的人开口了:“苏晓,这是哪位?”
他声音很低沉,透着股冷清的调调,听起来比这场秋雨还要凉上几分。
池晔从前面车窗看过去,勉强看到一个人影在后排坐着。
“飞航,你不是不记得我了吧?我是池念啊……咱们当年还见过。当然,上次见面也是十年前的事了……今次回国了咱们还没见过面,我过来看看你。”
他说完话后,空气里就剩下了安静的雨声。
过了好一会儿谭飞航说:“苏晓,开车。”
“好的,谭总。”
“别啊,我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了。飞航,咱们聊聊——”池晔急忙说。
还没等池晔再多说什么,车窗已经缓缓升了上去,接着他就看着车子缓缓驶入了别墅区。
十几年没见过谭飞航,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池晔看着别墅区的大门在自己眼前合上,站直身体,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冰冷的雨夜,已经能够哈出白色的气息。
真的有点冷。
*
池晔关上车门,开了暖气,从储物箱里找了条毛巾擦着头发,刚把毛巾打开,里面就掉落了几包香烟……
他愣了愣。
池念的烟瘾也是有目共睹,没想到还在储物箱里藏了好几包。而池晔不怎么抽烟……如非必要,他实际上对香烟完全不感冒。
将香烟扔回储物柜,然后他拿起毛巾擦头发,刚擦了两下,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从裤兜掏出湿漉漉的手机——手机工作竟然还算正常。
是苏晓的电话。
“喂?”
“池先生,你还在外面?”苏晓问他。
“嗯……对啊……”池晔一边答应着,一边故意把车窗摇开了,让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传了进来,传到电话听筒里,“今天飞航不见我,我就不走了。”
其实他已经打算要走了。
但是姿态总得摆一摆。
苏晓那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他对池晔说:“你进来吧,蔷薇苑5号。谭总说见你,给你五分钟。”
“行,我现在进去。”
池晔挂了电话,开车进了别墅区,这次保安没再阻拦他。
车子沿着一条单行道绕着树林往里去,越走越深,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不高的小山包上,零星的有二十几户别墅分布。开发商也是心思奇巧,硬是在这寸土寸金的闹市区做出了乡间的安静和清幽。
他把车开进了蔷薇苑5号,然后找了一个车位停好。下车前,他从后视镜里撩拨了一下刘海——脸上冻得一点血色都没,嘴唇颜色也是淡淡的粉,还好眼线是防水的。
苍白的脸色让他右眼角的泪痣更明显。
也显得他的两只丹凤眼乌黑发亮。
也许谭飞航就是看上了这对眼睛呢?
——和他爸爸一样。
池晔使劲咬了好几下嘴唇,才让它的颜色看起来正常一点。
然后他下车顺着走廊走到了正门,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抬手按响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