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黑?”陆瑾沉转过身来,语气微凉,试探性开口。
可他却想不明白,“怕黑”这毛病,何子殊是什么时候添上的?
何子殊有些惊惶地垂下头去,沉默。
就好像连自己都没准备好,只是凭着本能喊了停。
陆瑾沉不想为难他。
就在他打算潦草避过的时候,那人却闷着声,开了口:“不是怕。”
“只是不太喜欢。”
声音被压着,听着总感觉带了些软绵绵的哭腔。
不知怎的,陆瑾沉突然想起进门的时候,何子殊那一声“哥”。
也是因为那一声“哥”,他才停了下来。
陆瑾沉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那一声“哥”,他和何子殊两人依旧会毫无防备的碰面。
他看见了,但也只是看见了,仅此而已。
医生说何子殊的记忆停留在七八年前,那时候还没有APEX。
自然也没有他陆瑾沉。
可陆瑾沉却记得,十八岁的何子殊跟在自己身后,当别人都在喊“陆队”的时候,独独他一个人,喊了很久的“哥”。
“只是不太喜欢”,蹩脚的借口,一戳就破的理由。
何子殊不想说,他也不想去问。
陆瑾沉忽然有点想抽烟。
可当手贴在风衣口袋侧缝的瞬间,才想起来林佳安以“最近抽得太凶了”为理由没收了,全缴在助理那里。
陆瑾沉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看到何子殊抬头拘谨地看着自己,那股子烦躁没由来的越来越重。
这种不受控的情绪很糟。
而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人。
陆瑾沉转身,甚至连一句礼节用语都没说,关门。
何子殊愣了好一会儿,才小跑着上前。
看着陆瑾沉的背影,他极其小声说了一句:“陆队早点睡。”
根本不在乎陆瑾沉有没有听到。
关门的一刹那,何子殊三步并两步跳到床上,有些脱力地仰躺着。
他侧过脸去,看窗外忽隐忽现的星星,长叹了一口气。
主人这么不待见他,他是不是该有“滚出去”的自知之明。
半睡半醒间,何子殊还在思考该找个怎样合情又合理的理由搬出去。
他不知道,他口中不待见他的“主人”,翻箱倒柜找了半小时,才翻出一包烟来。
站在阳台上,抽了一晚上。
——
何子殊就这样在别墅待了好几天天,林佳安每天给他的任务,就是认人。
厚厚一沓的资料。
上到乐青、黎星高层、业界名导、一线演员,下到合作过的重要服化道、场务。
按照必要程度,和一旦没认出来会引起的“麻烦”程度,分了好几类,一股脑全塞进去。
为了不过分官方化,甚至还掺杂了很多绯闻八卦。
“穿这么点也不知道坐毯子上,前脚刚从医院出来,别后脚又进去了。”刘夏进门就看着何子殊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坐在地上。
“看看这穿的这都是什么,这一个窟窿,那一个窟窿的,能不能有点身为病人的自觉。”
“这衣服就这样,”何子殊带着一副镜框,眨了眨眼睛,“你不懂。”
“赶紧给我换了。”刘夏递过药片,“今天又忘记吃药了!”
何子殊抬手接过,连水都没有就。
抵着掌心,从药板里挤出两片药。
然后囫囵往嘴里一塞。
涩味后知后觉从舌根漫上来,苦得整张脸皱成了包子,他忍不住开口:“怎么这么苦?”
“苦死你算了。”刘夏没好气地说。
过了很久,何子殊脸还皱着,苦出天际的模样。
刘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把药板放到何子殊眼前,直晃得哗哗响。
“温水服下几个字看到没?!”
“医嘱看到没?!”
“药还会不会吃了?!”
“看到了看到了。”何子殊捂着耳朵,“刘妈妈。”
“我就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安姐让我看的资料我都看完了,你让我看的视频我也都看完了。”何子殊披着毯子,盘腿坐在床上。
刘夏把毯子往里边拢了拢,“然后呢?”
“你说我进乐青还是陆队帮的忙,是吗?”
刘夏停下手上的动作,手指有意无意在床面上敲了两下。
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严格来说,不是他帮了你,而是他选了你。”
刘夏和何子殊认识的很凑巧。
那年何子殊17岁,高二的年纪。
穿着一身省重点的校服,站在当地有名的“野区”——酒吧一条街。
书包还端端正正挂在肩上,没抽条的身段和来往的人比起来,显得格外清瘦。
根苗正红的少年模样,手里却拿着十几张颜色各异、满是视觉冲击的宣传单。
他眨巴着眼睛一字一字道:“你们招驻唱歌手是吗?我来应聘。”
丝毫不露怯。
当时刘夏正被老爸揪着耳朵从隔壁网咖拉出来。
在街角和何子殊碰了个正着。
一个勤工俭学的三好生。
一个爬墙放炮的小霸王。
那身扎眼到不行的校服,在眼下这个环境,严重刺激了小霸王的自尊心。
刘夏他爸为了让刘夏沾点省重点的仙气,又怕这唇红齿白的少年被拒绝之后,转头去别家做夜场生意的,还不如放自己眼皮子底下帮一把,把何子殊当做兼职招了进来。
刘夏显然不这么想。
他觉得敢背着书包跑到这里“混饭吃”的,指不定在哪儿野呢。
说不定身上那身衣服也是从隔壁街扒的。
也就骗骗他爸。
于是没什么好气的自报名号:“十四中,刘夏。”
而他爸眼中仙气飘飘的三好生,眨了眨眼睛,满眼无辜:“咏春,叶问。”
从此“梁子”就结下了。
原先,酒吧里所有人都知道,小东家很不喜欢那个小兼职。
后来,酒吧里所有人都知道,小东家很喜欢那个小兼职。
再后来,就连刘夏自己都快忘了怎么就和这人“好”了八年。
何子殊就这样,躲在刘夏他家的小酒吧里,安安稳稳唱了一年的歌。
那时候何子殊还不叫何子殊。
脱下省重点的外套,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黑色口罩,外表很飒,骨子里又很乖,别人点什么他就唱什么。
没有一点脾气,也不挑。
还和刘夏酒吧常驻的几个歌手一起,组了一个临时小乐队。
还取了一个煞人应景又中二的名字——Blood。
刘夏常常分不清何子殊究竟是为了唱歌来的,还是为了那几千块糊口的工资。
直到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他遇到了陆瑾沉。
一切都不一样了。
黎星作为最老牌唱片公司,在最初那个年代几乎无人能及。
但后续力量不足,又因为一些重要合伙人撤资、风波缠身,导致运作链断裂,一步步衰落。
成了圈子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存在。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被顾氏收购后强势杀出,几乎要登顶业界。
为了不让黎星一家独大,乐青避其锋芒,成功打了一个迂回战。
从“个人歌手”转向“天团”,组建了“APEX”。
且只建了这么一支乐队。
野心不言而喻。
拿它当做最大的筹码,压一压黎星的势头,抢一杯羹。
陆瑾沉从一开始便是定好的队长。
而何子殊,是陆瑾沉从酒吧捡回来的。
刘夏还记得。
陆瑾沉来的时候,何子殊正穿着大了一码的白色T恤衫。
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坐在被涂鸦的看不出原先颜色的高脚椅上,哼着一支乡野小调。
连正式演出都称不上。
就是何子殊平日拿来开嗓的玩意。
就是刘夏听不懂又欣赏不来,除了装模作样喊声“妙啊妙啊”之外,再憋不出一句话的那种“艺术”。
那时刘夏只注意到陆瑾沉出挑的脸,看着他坐在角落里,听完了全程。
谢幕的时候,在一层又一层交叠的彩灯下,在一圈又一圈女孩子嬉笑调侃的喊声中。
陆瑾沉慢慢起身,朝着何子殊走来,站定。
刘夏不知道陆瑾沉跟何子殊说了什么,只知道那人留了一句“老板,这人借我一下”之后。
何子殊就再也没“回来”了。
他的小酒吧里,再也没有“Blood”这一号人。
而乐青的压箱王牌“APEX”。
多了一个横空出世的主唱——何子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孩其实是被骗走的,陆队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第5章 过敏
何子殊安安静静听完了始末。
总的来说,就是伯乐和千里马,发光的金子,丑小鸭变天鹅。
可他就是想不明白,本该是俗套的励志故事,怎么就能被他玩成了“队长再爱我一次”这样的伦理大戏?
何子殊打开手机刷了刷微博。
他住院的消息的确被瞒了几天,可还是露了点苗头出来。
林佳安索性让公司发了个声明。
网上正沸扬。
【酱肥牛】:能不用这种方式营业吗?我他妈坐地一个爆哭!
【泡面要加醋】:哥哥要快点好起来啊,否则我都没心思应付阶段考试了,我还不想被劝退啊!饭卡里还有好多钱呢!
【可乐鸡翅不要鸡翅】:小伤小伤,大家稳住!陆队在医院吸烟区黯然神伤默默抽烟那张图你们看到了吗?
那眼神!不是心疼是什么?!简直让我无法fu吸!
【子殊的小尾巴】:已经在#陈述夫夫#里面建起高楼了,一杯茶,一包烟,一对“陈述”磕一天!
【陈述大旗我来扛】:我姨母笑笑得像被狗撵了五里地的母鸡,惊动对面派出所的警察把我家包围,姐妹们有谁局里面有人捞捞我哈哈哈哈哈哈!
【陈述学概论】:楼上的姐妹,我大舅酒驾刚进去,找他有事吗?
【别浪费空气】:粉丝滤镜别太重好吗?你家哥哥是从酒吧摔下来的吧,据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胖虎的刀】:乐青都已经辟谣了,别张嘴一个据说,闭嘴一个据说。
【账号已注销】:乐青炒作,鉴定完毕。
何子殊关上手机,有些头疼。
哪怕隔着屏幕,他都能看出来。
那不是“黯然神伤陆瑾沉”,是“三天杀你陆瑾沉”。
“阿夏,陆队为什么会选我啊?”何子殊有些想不明白。
他和陆瑾沉,甚至和谢沐然、纪梵都不一样。
陆瑾沉的母亲宋希清,歌坛天后。
在几十年前诸神混战的时代登顶,直到现今,地位都无人能撼动。
在“APEX”最初出道的时候,“天后之子”这光环一直是宣传的重磅噱头。
不忌讳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直到现在,演唱会的时候,很多亲粉丝都还会朝着陆瑾沉声嘶力竭大喊“唱你妈的歌!唱你妈的歌!”的那种。
饶是见多识广的控场保安,都经常分不清在台下听歌的究竟是真粉丝。
还是隔壁黎星派来的卧底。
陆瑾沉的父亲,常年挂在富豪榜上镶金边的名字。
谢家和纪家里也是。
所以“APEX”还有个拿来调侃的别称,太子团。
正是因为都清楚,所以何子殊不知道陆瑾沉当初为何选了他。
刘夏没心没肺道:“为什么不选你?要声音有声音,要长相有长相,我是陆瑾沉我也选你。”
“陆瑾沉既然能找到我那里来,说明他看见你了。”
“他能注意到,别人自然也能。”
“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而陆瑾沉恰好是下手最快的那个。”
何子殊没什么情绪地点了点头。
“其实你也不用太认真,我说真的,”刘夏拍了拍何子殊的肩膀。
“严格说起来,你们团除了最开始的三年,以‘团’为单位活动之外,后期基本都是个人工作室了”
何子殊闷闷道:“我知道。”
在娱乐圈中,哪怕是团体活动,后期各自不同的发展、不同的人设、转型的定位、不同的粉丝基础,决定了不同的市场和资源投放力度。
“APEX”出道三年内,目标就是立好“第一天团”。
所以公司所有的活动、演出,几乎都是以组合为单位。
成为顶级流量后,为了利益最大化,又紧接着成立成员各自的工作室,开始接个人通告。
在此之前,何子殊起码有三年的个人活动期。
也就意味着,何子殊有起码三年没有和陆瑾沉、谢沐然他们直接接触了。
今年再度“合体”,是因为乐青二十周年庆。
作为娱乐圈一大盛事,乐青今年打了一副情怀牌。
而作为乐青旗下第一天团,也是第一摇钱树的“APEX”自然首当其冲。
所以刘夏说“不用太认真”,是因为他觉得“团队合作”一年而已。
既然缘由无从找起,还不如破罐子破摔,别给自己心里找堵。
何子殊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想眼不见心不烦,可偏偏事与愿违。
他离陆瑾沉太近了。
近到……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完全冷静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还有的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