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淮盯着餐厅走廊里的印象派风光壁画,问道:“你们在哪里喝酒?”
“就我住的附近一个馆子。”
傅承淮言简意赅道:“你上他的微信,把定位发给我,我过去接他。”
孙星知道傅承淮挺关心陆也的,但没想到这么小的事情还要顾着,不过他也没多问,麻利儿挂断电话给发了定位。
这头,陆也趴在臂弯间,迷糊中将电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孙星推推后颈绯红的男孩子:“阿也?你这人,不能喝还喝。一会儿傅老板来接你,你能走吗?”一边吃了个烤翅,一边道,“他真的对你不错。”
陆也的脸埋在臂弯间,并未酩酊大醉。他让孙星给傅承淮打电话,只是想……试试傅承淮。
王学尔下午的话,一直在脑子里晃,像是秋日里一片小小的叶子,被风托着,永远落不到实处。
孙星看他一眼:“一会儿傅老板来了,你别走不动吧?”
陆也晕晕沉沉地哼唧一声。
孙星推他的后脑勺,推不动,摇着头叹气:“阿也?你这酒量,真的,别说跟我星哥混,太丢人了。”
陆也嘟囔一句:“那你跟我混!”
“混个屁!你他妈的混学校去了。”孙星夹着二郎腿,一边和啤酒一边吃送过来的烤串,问道,“阿也,你真去念书啊?”
在孙星的概念里,念书铁定不如早赚钱。
陆也每天投,在臂弯间揉着脸,闷声道:“念啊。”他侧过脸,星眸一样的眼睛看向孙星,“你念不?”
孙星翻个白眼,笑道:“我念个屁!ABCD都搞不清楚,去学校丢脸。”说着往嘴里送了串炭烤香菇,嚼吧嚼吧,他又推了一把陆也的肩头,“我说你小子,怎么就这么讨傅老板欢心?供你上学给你补课让你住豪宅?”
这话可捅到陆也的马蜂窝,他不做声,索性装死。他先前也疑惑,今天大概让王学尔给“答疑解惑”了。
孙星看他没回答,听呼吸声沉得厉害,以为他睡着了,也没多说,自顾自喝啤酒吃烤串。
等傅承淮的车开到小餐馆的巷子口,司机说:“傅生,车子进不去。我过去吧。”
“不用。”傅承淮自己推开后座的门,迈着长腿往里走。
巷子一溜儿餐馆,分布在上下左右、参差不齐的餐馆标志跟旗帜似的张扬,红红绿绿地闪着刺眼的光芒。
傅承淮单手斜插在西装裤口袋里,上半身是一件细条纹的白衬衣,衬衣规规矩矩束在西装裤中,头发上抹着发胶,额发凌乱都凌乱得有型,往乌烟瘴气的巷子里一站,仿佛一道清流。
谁也不穿成这样来这地方吃饭,格格不入。
门口做水煎包的老板娘抬眼瞅上几眼,她旁边的胖老板就开始嘀咕:“往哪儿看呢?啊?”
老板娘哼了一声,白眼飞到天上去。
傅承淮慢慢地走进孙星给的小馆子,抬步进去时候端着烤鱼盘的小男孩儿就仰头看他一眼,竟然瞧见他飞上去的眼尾染着红,琥珀色的眼睛极少见,亮得惊人。
这小男孩儿自觉地端着烤鱼盘让开一道:“往里边请,几位?”
傅承淮往里看过去,孙星已经站起身扬手招呼:“这儿!”
陆也听到动静,在桌上闷着脸呼噜了一下,没动。
小馆子里好几桌的人,男的女的眼神尽往傅承淮身上飘,有道是各花入各眼,但寻常人看到傅承淮,那必然都得屏息看上一看。
傅承淮慢慢走过来,低眸看陆也孩子气地趴在桌上睡过去,手掌心盖住他的后脑勺揉了两把,又看桌上的啤酒瓶,问孙星道:“喝了几瓶就这样了?”
“四瓶。”孙星嘿嘿直笑,在傅承淮这种男人面前,他只能算是个豆芽大的孩子,跟陆也没差。他门儿清,自己再混几十年,也未必有人家这从容的风度和文雅的气质,这是天生有钱养出来的,一般人后天学不会,“傅先生,那你把他接走啊?”
“嗯。”傅承淮看一眼桌上乱七八糟没吃完的东西,“你们吃完了?”
孙星点头。
傅承淮扬手让刚才遇到那个小男孩儿过来结账。
小男孩儿拿着油腻腻的账单一看:“一百六。”
孙星见他掏钱包便道:“傅先生——”
傅承淮扬眉看向他,平和地道:“我来。”
孙星只能点点头,捉摸着感觉今天傅承淮有点温文尔雅的意思,不过人本来就是精英,温和疏离那都是一体的。
傅承淮取出两张一百递给小男孩儿:“不用找。”说完,便低眸扶着陆也的腰站起来,“阿也?回去了。”
陆也顺势倒在他身上,眼皮子都睁不开,喉咙咕哝了下,看上去意识不清。
傅承淮对孙星道:“你扶他一把,我背他出去。”
孙星看傅承淮这么矜贵个人在陆也身前弯腰,啧啧称奇,真给陆也当亲哥呢!他扶着陆也趴上傅承淮的背,看他力气不小,稍稍直了直背就稳稳地托住了陆也。
傅承淮问孙星:“你怎么回去?”
孙星道:“我就溜达溜达就行。”
傅承淮颔首:“行,那我先带他走。”
孙星就看着傅承淮背着陆也,光从背影看,真跟亲兄弟似的。
夏夜的热风从巷子口穿过来,夹杂着各种味道,热闹纷杂地越过人的身体,带来一阵阵鲜活的气息。
傅承淮感觉到脖子肩膀上的手臂环住自己,轻声唤道:“阿也?”
“唔……”陆也暖烘烘的下巴搁在他肩窝蹭了蹭,简直想笑出来。
傅承淮轻笑:“四瓶就喝成这样,该打。”
陆也心里莫名偷着乐,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来,听到这话也美滋滋,他抱着傅承淮不撒手。
走到车边,司机下来打开车门,帮忙将陆也扶着送进车里。
陆也则歪到在傅承淮的大腿上,鼻息之间的热气呼在他薄薄的西装裤上,傅承淮扭头看向巷子的五光十色,捏着陆也软软的耳朵说:“以后不可以喝酒了。小孩子。”
陆也的爪子拍在他手上,似乎在抗议他这么捏玩自己。
傅承淮来了劲儿,在他手腕上也揉了揉。
陆也嫌他吵似,鼻子里呼噜一声,抓住他的手掌,紧紧握住。
年轻人本来体温就高,又喝了点酒,浑身都暖,手掌心更是热意融融。
傅承淮被他这么握住手,倒也没有立刻甩开,而是随着他的姿势搭在他的侧身上,他低眸细细地瞧陆也的侧脸。
陆也的心脏砰砰跳,以为傅承淮要松开手呢,谁知道他居然顺着自己这么牵着。
而后,陆也感觉到傅承淮似乎低下头,微凉的鼻尖轻轻触及自己的耳朵,他怕自己一动不动要露馅儿,便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腿上蹭了一下。
但陆也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是傅承淮在亲近自己吗?
陆也被傅承淮的举动弄得晕晕陶陶,整个人都如在云端,他胡思乱想着:是把我当王学尔口中那个人了吗?
那能不能一直把我当那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除夕,祝大家身体康健、阖家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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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几天后,陆也的入学事宜确认下来,伴随着开学,另一个问题紧随而至,住校还是走读。
周末的晚上,陆也找了一部经典的惊悚科幻片和傅承淮一起看。
傅承淮之前让人在二楼收拾出一间房配备上专业的影音设备,另从自己住的地方挪了一部分的影碟过来。
此刻他们就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影,79年的美国科幻电影,画质意外地清晰。
伴随着屏幕上壮阔的宇宙星系如幽美而深沉的画卷般展开,昏暗的房间只剩下荧幕闪烁的光芒。
傅承淮的左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面朝着屏幕,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最近他发现在这里似乎能获得一种意外的宁静,踏进来时,大脑似乎在潜意识里提醒他,这是周末,这是来陪陆也的,不必在像机器人一样高密度的运作。
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此时播放的是傅承淮早年看过的电影,不过剧情也有些模糊,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回顾。只是他隐约感觉到坐在自己右侧的陆也正用一种似有若无的眼神打探自己,好像是电影中宇宙飞船发出的探测信号。
他轻声道:“有什么事要跟我聊?”
“嗯。”陆也注意到他的右手搭在腿上,今天他难得穿了一件米黄色的休闲裤,手指在布料上如玉般油润光泽,修剪整齐的指甲有一种健康的粉白莹润。
他想,王学尔会经常握着傅承淮的手么?
甚至是,傅承淮的手会如何触碰王学尔?就像是时不时揉自己脑袋那样么?还是……
又或者,还有谁得到过傅承淮的关心和温柔?他们和他又都是什么关系?
陆也的神思像是一阵风,走了万八千里,拐到一个无法控制的角落,呼呼作响。
傅承淮见他低眸,若有所思的神态,便抬手按了电影的暂停。
屏幕的画面停留在几个太空旅者从睡眠舱醒来的瞬间。
傅承淮靠向另一侧,眼尾轻轻挑了一下,柔笑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为难?”
陆也抬眸定定地看着他,单刀直入地问道:“承淮哥,你说我住校还是走读呢?”
房间里光线暗,可是陆也的眼神像是两簇小火苗一般亮,傅承淮静静地看了一眼这张脸,扭过头看向屏幕,他想陆也到底和周时琛那样不同,赤诚的眼睛,叫人轻易不敢直视。
住校还是走读,这是个好问题。
傅承淮道:“看你自己选择,怎么?需要我给你参考意见?”
陆也想了想,眨了眨眼,笑得狡黠,他道:“还记得上周看过的电影?”
“嗯。”
傅承淮记得那部电影说的是一个冷酷杀手追踪“猎物”的故事,全片剧情紧张刺激。他问道:“怎么了?”
陆也从自己裤兜取出一枚硬币,在他面前晃了晃。
傅承淮立刻想到那部电影里的情节。
主角杀手让一个超市老板选择硬币正反面,如果猜错了,他就会一枪崩了老板。
一枚决定生死的致命硬币。
傅承淮问道:“所以让硬币决定你住校还是走读么?”
陆也的眼尾斜斜飞起,眼里带着光,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硬币:“试一试?”
傅承淮扫了一眼硬币反光的闪烁,笑道:“好啊。”
他想,陆也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尤其在一些不经意的小细节里,总能展现出让人愉悦的特质。
陆也道:“花就是走读,数字就是住校?”
傅承淮点头:“可以。”
话音落下,陆也反手将硬币往上抛了起来。
银色的硬币在两人之间的空中快速翻转,如果仔细听,可以听到金属与空气撞击产生的翕动声,非常悦耳,像是一阵风吹过风铃,带起一阵美妙音乐。
傅承淮不自觉地微微仰头看向飞至最高处的硬币,在他未曾注意的地方,陆也却在静静地注意他的模样。
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傅承淮双眸视线紧紧锁定这枚小小的硬币,当它飞到顶点开始下落时,他心里想,原来我有答案。
答案就是花。
等硬币随着地心引力急速下落时,陆也的另一只手将之压在手背上,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经常在玩这个小游戏。
此刻,房间里别无他人,除了电影荧幕,只剩下两人互相对视的眼神。
傅承淮从他这无时无刻不清澈炽烈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道:“看看,硬币是哪一面朝上的。”
陆也打开手掌。
手背上的硬币赫然是有花的那一面。
傅承淮的神情微一松,浅笑道:“那就走读,我安排司机送你。”
陆也握紧硬币揣进裤子口袋中,对着荧幕“嗯”了一声,又道:“继续看电影吧。”
“好。”傅承淮想了想,左手撑在扶手,歪着头看向陆也,眼神里是淡淡的愉悦,“阿也,上学了要好好学习,不可以早恋。”
陆也总是穿最普通的体恤衫和白灰色的宽松运动裤,同这个年纪的大部分男孩子都一色的打扮,头发常年保持寸头的状态,短短刺刺,沉默时五官周正而英俊,说话时略有些内敛与害羞。
傅承淮想,这不就是高中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那一波男孩儿么?
他心里涌现了一些难掩的羡慕。
青春正当好,这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陆也用力靠向沙发背,左肩不经意地与傅承淮的右肩碰在一起,认真而笃定地道:“不会的,我不在学校谈恋爱。”
傅承淮抬手揉揉他的后脑勺:“好了,看电影吧。”
陆也“嗯”了一声,右手一直握着那枚硬币,他忽而歪过头,将脑袋轻轻地靠在傅承淮的肩头,认真地问道:“我是不是很幼稚?”
傅承淮侧过脸,瑞凤眼笑得眯起来:“有一点。不过,你本来就不大,算不上幼稚。”
这个答案……
算了,不管他说什么,陆也都觉得可以接受。他鼓了鼓脸,伸长了两条腿。
右手一直握着那一枚硬币,光滑圆润但坚硬的材质硌在掌心。
直到硬币被掌心的热度暖得发烫,反过来再度熨烫他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