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手飞快地伸到身后,重新戴上帽子。
隔着一层门板,外面的对话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怎么回事?明明没锁啊!”
“可能坏了吧。”
“……”
门口终于没了动静,宋砚紧绷的指尖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悄咪咪锁上门。
那人步子顿了下:“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没。”
“草,我喝糊涂了!”那人暗骂了两句,“算了,不拉了,尿个尿得了。”
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放水声,两人随意说了两句笑话,一人说道:“说起笑话,你听说那谁没?”
“谁?”
“方内谁啊!”
“哦~他啊!”同伴恍然大悟后,笑嘻嘻的,“怎么没听说,圈里圈外都传遍了好吗?你说她好好一个爱豆,咋把自己搞成那副鬼样子了?”
那人噗嗤一声:“还能怎么,整容失败了啊。本来挺漂亮一姑娘,这回好了,直接整成猪头了!”
“有你这么夸张!”
“夸张个屁啊,你没看那些往上那些人说得,比我可难听多了,还有好多粉丝脱粉回踩呢!昨天发布会上,直接给扔了臭鸡蛋,也不知道是黑粉还是回踩的粉丝,啧啧,可怜哟……”
“爱豆嘛,颜值第一。脸垮了谁愿意给你买单啊!”
两人幸灾乐祸的对话声逐渐远处,在小隔间里完美听完整个八卦的宋砚下意识摸了摸脑袋。
老实说,他现在心里慌得一批啊!
原本还在庆幸耳朵没被人发现这事儿,结果刚好听到这两人的议论声。
犹如被破了一盆冷水一般,整个人凉飕飕的。
他们口中这人只是不如以前好看而已,就被同行嘲笑,被观众扔鸡蛋。
那么,像他这种长耳朵尾巴的怪物呢?
简直不敢想好吗!
——哎你听说了吗,宋砚长耳朵啦!
——咦,好恶心!
——啧啧多好一小伙儿啊,竟然是个怪物……
——不如咱们把他上交国家叭嘻嘻嘻!
在脑子里演完一个血淋淋的小剧场后,宋砚冷不丁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手机突然响起,他拿出来一看。
郭导:【宋砚,跑哪儿去了?躲酒呢?快过来,喝完酒咱们还要蒸桑拿呢】
宋砚:!!!
桑拿???
脱光光的那种桑拿?
脱光后,那他就会露出两只毛耳朵,外加一条毛尾巴……
不!可!以!
他一面脑补被发现的惨状,一面慌乱地扯着帽檐,仿佛这样就能把两只他讨厌的小耳朵挡个一干二净。
而后靠在门后,一点一点无力地蹲下去,整个人虚弱地扶在马桶盖上。
脑袋上蹦出两个大字:完了。
这特么太容易出事了啊!
即使今天没被发现,明天呢?后天呢?
只要他一暴露,便立马变成了人见人恶的小可怜。
工作,没戏了……
钱,拿不到了……
说不定连孤儿院都回不去了……
太惨了!!!
宋砚难过地伸出小手手,拈起帽子边边,掀开一个小角,小心翼翼地伸了两根手指进去,戳了戳毛茸茸的小耳朵。
耳朵尖自卑又害怕地往里卷了卷。
他飞快收回手指,欲盖拟彰地压住帽檐,再一次将小耳朵捂了个严实。
宋砚弱弱地抱着膝盖,懊恼地垂着小脑袋,整个人快缩成一小团儿了。
被帽子遮住的小耳朵也委屈巴巴地贴在头顶。
眸子里亮晶晶的星光早已黯淡,眼皮儿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模样可怜极了。
周围安静得可怕,除了他自己轻浅的呼吸,没有任何声音。
正在这时,又是叮地一声,手机响起。
呜呜肯定是郭导在催他洗桑拿!!
宋砚蔫蔫地掏出电话,一看。
不是郭导,而是……陆臻。
【在哪】
宋砚看着简短的两个字,又缓慢地将目光转移到屏幕最上面。
他盯着陆臻的名字,过了几秒,鼻尖莫名酸了酸。
陆臻……可真是个大好人呐!
他都成这样了,竟然一点不嫌弃。
不但没嘲笑他,没给他扔鸡蛋,还和他成了好朋友。
宋砚不由自主想起和对方相处的点点滴滴,原本拔凉拔凉的小心脏顿时温暖起来。
陆臻应该很忙吧。
下午还在开会呢!
宋砚这么想着,但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想给他打电话。
解锁,打开通讯录。
他正纠结要不要打过去呢,手机却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大大的屏幕上,两个字特别明显——陆臻。
宋砚鼻子更酸了。
所有的心酸、委屈、害怕、恐惧,在看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突然爆发出来。
电话刚接通,陆臻便听到宋砚带着轻微鼻音的声音:“……陆臻。”
他面色不改,冷沉的嗓音却多了分紧张:“怎么回事?”
宋砚没回话,只可怜巴巴地重复他的名字,“陆臻。”
似乎这样可以才找到一点安全感。
“我在。”陆臻说。
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平静了些,他才再次问道,“在哪?”
宋砚吸了吸鼻子:“海城饭店。”
“哪个位置?”
宋砚蔫哒哒的:“厕所。”
他一边回着,边强压着心里的难过,撑着马桶盖起身,打开隔间门,往厕所外走,经过镜子时,他看了眼红红的眼眶,又警惕地拉好帽檐。
伸手,开门。
刚拐了个弯,走出两步,却突然顿在原地。
空旷的走廊尽头,立着一道人影。
剪裁得体的西装,高大挺拔的身形,电话贴在耳旁。
他抬脚,从暗处走来。
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背面有光照进来,下颌线条显得更加紧绷。
男人步子又快又稳,没几秒,便已走到愣神的少年身前站定。
瘦削冷冽的俊脸立时清晰起来。
宋砚呆呆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陆臻,“你、你不是没买机票吗,怎、怎么过来的?”
陆臻淡声道:“私人飞机。”
“啊?”
“提前很久就申请了航线。”陆臻略带歉意,“但下午有个临时,耽搁了一点时间,所以来晚了。”
他看着宋砚带了点红的眼眶,蹙眉:“到底怎么回事?”
宋砚这才想起今晚糟糕到不行的经历。
刚刚明明忍得好好的,惊慌失措也好,惶恐不安也好,他最多只是红眼眶而已。
可陆臻这么一问,宋砚却彻底绷不住了。
眼泪啪嗒一声,顺着脸颊滚落在地。
“陆臻,我的尾巴耳朵又长出来了。”宋砚的声音染上了明显的哭腔,他抽抽了两下,尾音微颤着,“我、我又变成怪物了!”
陆臻盯着他:“不是怪物。”
干巴巴的一句话显然没太安慰到宋砚,他垂着眼,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陆臻紧抿着唇,没吭声。
过两秒,他抬手。
修长的手指尖挑起帽檐一角,钻入缝隙中,轻勾起少年温软的毛乎乎的小耳朵。
指节一点点合拢,紧收。
“不是怪物。”陆臻开口,轻轻的,“很可爱。”
他顿了下,又冷又哑的嗓子裹在空旷的走廊里。
“我很喜欢。”
第56章
空气安静了两秒。
宋砚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什么!
陆臻说,很可爱, 他很喜欢??
这么奇怪的东西, 他、他竟然喜欢?
宋砚不哭唧唧了,小脸上挂着眼泪珠子, 抬起水濛濛的眼眸:“你哄我的吗?”
陆臻没说话,只收拢两根指头, 指腹夹着他的小耳朵爱不释手地摩挲两下。
指尖炽热而温柔。
宋砚的脸有点热,头也是晕乎乎的, 但他还是努力保持清醒, 紧张地竖起耳朵,听对面男人接下来的回答。
陆臻的掌心里。
原本蔫哒哒的小耳朵蹭一下竖了起来。
他垂着眼, 刚好对上宋砚水雾雾的眼睛。
汹涌的泪珠还挂在脸颊,此刻满脸却写着——快说没有!!快说真的可爱!!快说真的喜欢!!
陆臻唇边牵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没有。”
宋砚的眼睛亮了亮。
陆臻:“真的可爱。”
漂亮的眼睛更亮了。
陆臻:“真的喜欢。”
说完,他撇开眼,视线却突然定在了少年身后的位置……
听到满意的答复,宋砚顿时心花怒放。
他一本满足地弯了弯眼睛,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陆臻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屁、屁股。
宋砚顺着他的视线,扭过头, 愣住了。
!!!
他屁股后面是什么??
原本缩成一团儿的尾巴尖,这会儿却雄赳赳气昂昂地从裤腰处钻出。
然后, 欢快地摇了起来……
宋砚:“……”
他缓慢地看向陆臻,看到后者眼角隐隐的笑意,他顿时浑身一热, 尾巴毛砰一下炸开。
于是,小尾巴变成了炸毛的大尾巴。
……摇起来更显眼了!
也不知道是醉的,还是羞的。
反正宋砚的脸红得不能再红,跟要滴出血似的。
他通红着一张小脸,扭过头,手忙脚乱把一大坨尾巴塞裤腰里,磕磕巴巴地解释:“那个、不是的……”
还没解释完,陆臻的眼神又变了。
宋砚默默扭过头,一看:“……”
他的尾巴,又摇出来了!!!
宋砚决定了,以后他不仅要穿裤子,还要系皮带!
这样,就可以想怎么摇就怎么摇……不是!
他边系紧裤腰带,边懊恼地挠了挠头:“哎,你看吧,这就跟个定时炸弹一样,还好是在你面前……”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警惕地望了望走廊两头,“刚刚没人经过吧,要是有人看到我就惨了!”
“明明可以控制的,这回怎么就失灵了呢?要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办啊!工作没了,粉丝脱粉回踩,还要赔一大笔违约金,还有还有……孤儿院也回不去了……”
宋砚正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着,耳边却传来陆臻淡淡的声音:“放心,这里不会有其他人。”
“嗯?”
“我安排好了,不会有其他人经过。还有,”陆臻撩起眼皮,定定看向他,“你说的那些,都不会发生。”
宋砚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走廊灯光昏黄,打在他脸上,鼻梁一侧和眼下各氲出一道灰黑色的剪影,明暗分明,更显轮廓立挺,五官冷峻。
陆臻笑了下,声音很轻,从容而笃定:“有我在,别怕。”
神色和语气都很淡,却让宋砚莫名安心。
他怔怔看着对面的男人。
这句话似乎带着命中魔力,所有的难过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宋砚发烫的耳朵尖尖,一直流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他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小的时候害怕吃不饱饭,大一点了害怕读不了书,长大后害怕找不到工作……
宋砚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孤儿院的小朋友都得这样。
害怕,只是必经的过程。
有一年平城遭遇了洪灾,他和孤儿院的小朋友还有院长奶奶一起,站在大门口的高处,无助地挤成一团,等待消防员叔叔的救助。
周围闹哄哄的,还有几个同样等待救援的人。
水位越来越高,小朋友们彼此安慰,彼此取暖,却依旧纷纷哭出了声。
哭声中,一个小朋友大叫道:“快看,我爸爸来了!”
积水中,一个男人坐在粉色的充气浴池里,手握一根铁锹,艰难地划过来。
男人脸上满是汗水,身上、手上也湿淋淋的,看上去极为狼狈,可他脸上的光却让宋砚记了十多年。
“不是男子汉吗,怎么哭了?”
“我害怕。”
男人一把抱住他小子,拍拍他的后背,笑笑:“有爸爸在,别怕。”
宋砚和其他人一起,等到晚上,终于得到救援。
在临时搭建的救灾区帐篷里,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梦里,有个男人轻轻抱住他。
“别怕。”
……
宋砚觉得自己真的醉了,不然头怎么这么晕,不然陆臻的脸怎么变成了两个,不然怎么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男人声音又低又轻:“有我在,别怕。”
他放下心来,开开心心地接连点头:“嗯嗯。”
……
陆臻沉着一张脸。
不知道谁给宋砚喝了什么酒,后劲这么大。
刚才就醉得厉害,这会儿酒劲上来,更是醉得一塌糊涂。
歪七扭八地蛇皮走位着。
98k都打不到的那种!
还不要他扶!
陆臻好说歹说才将他扶到飞机卧室里,冷声:“听话,睡会。”
宋砚原本乖乖的,听到这话却很不认同地跳了起来:“我不正在睡嘛!”
陆臻:“……”
等到回到港望城,已是深夜。
陆臻给打了三十套醉拳的小家伙脱了鞋袜,摘下帽子。
黑深的眼睛盯着他头顶可爱的毛绒耳朵看了两秒,克制地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