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算算离米兰时装周开幕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前期准备还有不少,也确实应该出发了。
这时候,除了这个单独的设计小组,公司里还不知道他们有团队即将在米兰时装周上有一场盛大的表演——事实上,连蒋老太爷都还被蒙在鼓里。
在现在这样的环境里,蒋云信奉的是多说多错,越多人知道,不可控因素也就越多。
再说了,他现在不缺钱,就算是自掏腰包带着团队去米兰,也轻轻松松就负担得起。
蒋云马上回信同意了,还请言末帮他在附近的酒店订好房,他将带一个十人团队过去。
他也简单的向老爷子汇报了自己之后一个多月的行程,不过没提米兰时装周,只说是为了联名款做准备。
老爷子没多说,只点点头,也没问他钱够不够。
蒋云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老爷子的想法又变了。
他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三天以后,整个小团队依然口风严密,对外只说是出差。
“出差一个月?我看着小老板是借机出去玩的吧?”有人马上就猜测。
“还带了这么多人,就是私下里的拉帮结派,这要是国内游,整个公司都可以去的,现在就便宜了那么几个人。”也有眼红看不过的。
其他人也有点慌:“小老板就这么跑了,一跑一个多月,那我们该怎么办?网络那边还做不做,怎么做?”
蒋云原本安排了一个稳重老实的经理管事,该交代的也都交代过了,可惜蒋云前脚才走,蒋老太爷后脚又把他三儿子安排过来,说是公司里不能群龙无首,先让他三儿子管着。
“总经理这下麻烦大了!”下头人议论纷纷,“他回来的时候,怕也要不回来那个位置了。”
“不过他本来就年纪小,不是说只让他干一年的嘛,长点短点也没什么影响。”有人无所谓。
“已经够赚了,公款去外国旅游,说是只去意大利,我看啊,肯定全欧洲都转遍了,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也有人很酸。
“人家有钱,你管得着吗!”这是个颜控的小迷妹。
眼看着好不容易争来的公司控制权,又要向上辈子一样,落到蒋云的三伯蒋临洲手中。
接了一个慌慌张张的电话,蒋云很淡定的安抚几句,就挂了电话。
“怎么,才出来公司就有事?”言末特意开着车子来接蒋云,隐约听见了电话那头的咋咋呼呼,问道。
蒋云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这回姿态端得比前两次好多了,他挺直身子,含蓄的微笑:“没关系,都是小事。”
因为过来的人多,言末安排了三辆车子来接,其他人都坐公司的商务车,只有蒋云,单独坐在言末的私家车上。
蒋云当时只犹豫了一秒,觉得在言末和下属面前不能怂,挺着胸就坐了进来。
一进来他就后悔了。
言末的车和他的人一样低调,是一台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轿车,空间还算宽敞,可是独属于言末的气息却扑面而来。
蒋云一个深呼吸,就被那股最熟悉的气味熏得晕乎了。
他慌张的左顾右看,就看见载着自己下属的两辆商务车越开越远……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不跟我们一个方向!”他一下子慌了神。
“你去我家住,那边环境更好。”言末说。
“不,不用!”蒋云慌忙拒绝,“我和我带来的人住在一起,工作也方便。”
“我没有定你的房间,酒店的客房也不够了。”言末一句就堵了回去。
蒋云一下子蔫了,他的安全感不足,特别不喜欢和其他人睡一个屋子,这么多年来,也就言末一个例外。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盯着前头的仪表盘看了一阵,低声说:“也可以住其他酒店的。”
“别担心,我家里很大,对了,阿历桑德罗就住在我的隔壁,他也很期待见到你。”言末揉了揉他的头。
蒋云彻底放弃抵抗。
他真的真的,对言末没有一点抵抗力。
意识到这一点,可真是糟糕。
第37章
言末带着蒋云来到了市中心的一幢高档公寓楼里, 然后坐着电梯到了顶层。
大楼的位置很好, 就坐落在台伯河边上,古老的大桥横亘在河面,对面是绿树掩映中的大教堂和更多宫殿式建筑,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幅优美的油画。
房间里采用的却是后现代主义的极简风, 格外挑高的楼层, 充足的采光, 白色和浅木色搭配出来的主色调, 还有流畅而轻盈的室内布置, 带来一种简单而舒适的居住感。
蒋云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言末在郊外还有一处庄园, 还好没有去那里。
他对这幢公寓也并不陌生, 甚至还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楼上是卧室,我睡在最左边那间, 其他的房间你可以随意挑, ”言末说, “阿历桑德罗就住在楼下,他邀请我们晚上去他家吃饭——他的太太可是做得一手好菜。”
蒋云却没仔细听言末说话,他一进门就步伐轻快的放下行李,脱了鞋子,一点都不客气的扑在了一个一米多宽,两米多长的米咖色豆豆袋上,还在上头快活的打了一个滚。
这是一种用柔软蓬松的泡沫颗粒填充的懒人沙发,随意而慵懒,就是埋人毫不手软。
柔软得像云一样的豆豆袋将蒋云整个人包裹起来, 就像童话故事里那样,蒋云闭上眼睛,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漂浮在了云上。
他打了一个滚,又拱了两下,然后就直接陷在了里头,两只脚悬空翘在外面,手抓着柔软根本无法使力的豆豆袋边缘,小手小脚徒劳无功的挣扎了一阵,然后才想起来,他起…起不来!
他每次都会这样,可每次都忘了以前的教训!
蒋云趴在他心爱的豆豆袋上,欲哭无泪。
言末一愣,才赶快过去把蒋云扯起来,他还没见过蒋云这么轻松随意的样子。
蒋云借着言末的手才坐起来,一脸心虚,只在那边左顾右盼的装傻。
他很快又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失态,一骨碌滚了下来,跌坐在木地板上,勉强对言末露出微笑:“您的沙发看上去太舒服了,抱歉我没忍住。”
言末憋住笑:“你喜欢就好。”
蒋云当然喜欢,他都快要爱死这地方了!
很多年前——或者说是在还没有发生的未来,他在这个屋子里度过了最快活的一段时光。
那时候,他和言末还没有滚到一起去,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他也是被言末安排住在这里,忙碌而充实的学习,工作,还有酒后……
蒋云一想起这个,就像是被猎狗盯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直起身子,丢下一句:“我去楼上看看!”
然后,他就拎着小行李袋窜上了楼。
言末莫名觉得很高兴,就像是遗失很久的珍宝终于归位。
“他只是个客人啊。”言末好笑的摇摇头。
蒋云下意识准备走进上辈子住过的那间卧室,在门口停住了脚,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隔壁的另一间房。
这时候言末也跟了上来,看见蒋云选择的屋子不由一愣,再看看边上空空荡荡的另一间,又是一笑,把心里的别扭隐了过去。
“这边能直接看到街上,意大利的古建筑保存得不错,能看到很多有意思的老房子,”言末说,“不过隔壁那间能看到台伯河,也很美。”
“我就是个俗人,”蒋云对着他笑,“我还是更喜欢看人来人往的街道。”
静静的河流将历史悠久的城市一分为二,一边是高楼林立的新城,另一边是古香古色的过去。
蒋云又转过头,看楼下的车水马龙,华丽典雅的奢饰品店门楣上的小设计,大街上往来的行人,还有成群结队左顾右看的好奇游客。
“我觉得这些比河水更有意思。”蒋云说。
言末看了他一眼:“你先休息,倒一下时差,时间差不多了我会叫你的。”
“谢谢你。”蒋云说,然后看着言末离开房间。
他对着门发了很久的愣,突然捂着脸倒在床上,柔软的大床完美的承接了他身体的全部重量,某些东西却怎么也接不住,碎裂在地上。
蒋云的脑子里混混沌沌,在这间熟悉的房子里,他一下子想起那些已经成为幻觉的过去,又想起自己小时候赤着脚在街上跑的样子,他的记忆乱成一团,过去现在还有未来交织成一团一团理不清的线球,然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即便睡着了,他还在做梦。
一下子是舒适的现代公寓,一下子又是阴郁的古老庄园,言末一会儿穿着休闲衣,特别亲切的和他聊天谈笑,一会儿又穿着庄重的三件套西服,站在庄园的台阶顶层,高高在上的低头俯瞰他。
蒋云冲上台阶,想追上言末,可只能抓到一团似有还无的梦。
他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这时候,天已经混沌沌的了,夕阳藏在云后,就像一位矜持的贵妇,只露出一丁点裙摆。
他正看着夕阳发呆,听见门被敲响了。
“请进。”他说。
言末探进头来:“休息得怎么样?我们可以下去了。”
蒋云看着言末的脸呆了一会儿,言末的脸在夕阳的拂照中,越发俊美如神祇,流畅的五官线条简直比最出名的雕像还要完美。
他的心怦然一动,又突然反应过来,飞快的移开眼神。
“请等我五分钟!”蒋云跳下床,把那些无端由的情丝掩埋。
“好好想着等下的晚餐,”他对自己说,“那可是玛瑞亚亲手准备的晚餐!”
跟永远都咋咋呼呼,喜欢吹胡子瞪眼的阿历桑德罗不同,玛瑞亚是一个快活的意大利妇人,身材微胖,皮肤白皙,最重要的是有一手好厨艺。
她做的美味佳肴,就算是蒋云这个从大吃货国来的孩子,都忍不住啧啧称赞。
言末和蒋云提着小礼物,下楼就来到阿历桑德罗的家里,按响门铃,一个富态可爱的老妇人就迎了出来。
“欢迎你,来自东方的小天使。”她给了蒋云一个热情的拥抱,身上还带着厨房里点心的柔软甜香,那是能叫人一闻到就全身放松的气息,家的味道。
蒋云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想哭。
他用脸蛋蹭了蹭他的玛瑞亚妈妈,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见到您很高兴,尊贵的太太。”
“叫我玛瑞亚,亲爱的小天使,我可以叫你云吗?”她说了一个不太标准的中文发音。
“这是我的荣幸。”蒋云很高兴的说。
两个人相携着手,亲亲热热的就进了门。
阿历桑德罗都有些嫉妒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嫉妒那个东方小子还是自己的太太,反正这两个人才一见面就迅速相亲相爱起来,把自己还有老板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阿历桑德罗做了几次无效的抗争,依然无法得到两人的关注,只好对着老板举了举酒杯:“我们都是不被重视的可怜人,只能自娱自乐了。”
言末看着蒋云笑得酡红一团的小脸,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顿晚餐真是叫人愉快极了。
美味的食物,温馨的气氛,马瑞亚妈妈爽朗的笑声——是的,蒋云很快就再一次这么叫起这个可爱的老妇人,就和上辈子一样。
马瑞亚也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甜心——她喜欢这么叫蒋云,觉得他真的就像自己的亲生孩子那样讨人喜欢。
蒋云出门的时候都忍不住哼歌,他的嗓门惨不忍睹,却依然掩盖不了心里的高兴劲儿。
“你很喜欢玛瑞亚。”言末说。
“当然,”蒋云的眼睛发着光,“我爱极了她!”
玛瑞亚身上有蒋云最渴望的东西,那是一种他或许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玛瑞亚也很喜欢你,你可以经常去他们家做客。”言末说。
蒋云高兴的点头,旋即又叹口气:“可惜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你可以再多待一阵的,”言末脱口而出,“当然,我也很欢迎你来住。”
他刚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
“太打搅你了,”蒋云看了言末一眼,又飞快的移开眼神,“更何况,国内还有很多事要忙。”
“当然。”言末绅士状的微微点头,“我的意思是……如果有空的话,我很欢迎你来做客。”
言末觉得有些局促,他看了看蒋云的头顶发旋,又移到男孩的耳朵上,这孩子现在大约还没有发育完毕,身量不高,就连耳垂都是小小的,玉一样的颜色,悄悄藏在发梢后面。
他的肩膀也不宽,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弱,一阵风就能刮跑了,可是骨架匀称,线条优美,按照阿历桑德罗的形容:带着一种精致的脆弱感。
言末觉得这形容真是妥帖。
视线再向下,他停在了蒋云的手背上。
蒋云被盯得很不自在,忍不住缩了一下身子:“怎么了?”
“你的手上,有很多伤痕。”言末慢慢说。
他的声音慢得像是意大利歌剧里的低音咏叹调,带着绵软的腔调。
蒋云心里一酥又一紧,飞快的把手藏在身后,勉强笑:“都是小时候不懂事打架打出来的,不过这也算是男人的勋章吧哈哈哈。”
言末垂眸看着蒋云,男孩身板娇小,发质细软,几缕头发乖巧服帖的垂在脸颊上,可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喜欢打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