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我还是应该对言末那小子更尊重点,毕竟他更尊重艺术!”阿历桑德罗依然还在吵架的余怒中没有出来,“不像这个倒霉老头,连自己的秀都做不了主。”
蒋云倒是一点都不介意,上辈子他经历的面试多了去了,而且常常是从初试开始,还要经历第二轮,第三轮甚至更多的面试,才能见到设计师本人。
“我没有关系,”蒋云说,“谢谢您为我说话,不过我并不介意面试。”
“你对巴黎时装周动心了?”老头胡子一翘。
“巴黎时装周当然很好,不过米兰才是最前卫最先锋的地方。”蒋云连忙恭维老头。
老头摸了一下胡子:“算了,我也明白——如果那老家伙联系我,我会通知你的。”
蒋云由衷的道了一声谢。
过了两天,居依那边就邀请蒋云过去面试。
结果一到现场,蒋云就忍不住皱眉,怎么又碰见言简了?
那个满脸傲慢的少年穿着类似于日本漫画人物一样的男士旗袍,露出了大半雪白的长腿,还有高高扬起的冷白色脖颈。他的手上拿着一把日式折扇,一见到蒋云,就从后鼻腔里用力的哼了一声,然后更高的扬起头,傲慢的看向一边。
居依亲自迎接的蒋云,他抱歉的说:“本来今天只有你一个来面试,不知道为什么,艺术总监又突然插进来另一个东方人。”
“我理解的。”蒋云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原本对这场面试还有些可有可无,不过是希望在时尚圈多一位朋友,可是现在,看着那个傲慢的言简,他的战意突然就起来了。
他可不愿意输给这么一个家伙。
这次负责面试的只有三个人:设计师居依,艺术总监,还有董事会的一位先生。
因为是要面试最重要的压轴模特,场面自然不同。
“我还是不懂,女装秀为什么要选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亚洲人,”董事会的先生不以为然的摊开手,“就算那边的市场很大,但是他们只买得起平价的百货店衣服,讨好他们,不会降低我们品牌的格调吗?”
“日本现在也是很重要的奢侈品市场,”艺术总监小声的对董事会的先生说,“我尊重居依的想法,但是更倾向于日本模特,据说那孩子还是日本的贵族,您知道,他们本国很吃这个。”
董事会先生轻蔑的耸耸肩。
居依忍不住反驳:“最重要的是艺术效果,并不是随便一个亚洲人都可以做压轴!”
“那个孩子会让你满意的,”艺术总监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就算艺术效果再好,如果没人买单,那也一无是处。”
居依愤怒的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不管怎么样,希望你能做到公正的评价。”
“我一直都很公正,不像你这么感情用事。”艺术总监回怼他。
“好了好了,让我们尽快见见这些亚洲的孩子,我下午还有会要开。”董事会的先生不耐烦的催促。
头一个上来的是言简。
他穿着这场秀的压轴服装,那是一件偏中性的暗色长袍,高领长袖,下头的衣摆绣满了妖娆的香根鸢尾图案,深紫色的花瓣缀在暗色的长袍上,就像是恶魔的呓语,带着堕落的美艳。
言简的气质本来就带着一种冷冰冰的傲慢,他的五官清秀,但是总是喜欢睨着眼睛看人,白皙而纤细的脖颈就像是高傲的天鹅一样高高地扬起来,维持着一个优雅但是总觉得有点累的弧度,他的刘海有些长,微微遮住眉眼,就像是长期生活在高耸城堡里,终日不见太阳的阴郁贵族。
不过,坐在评审台的居依不得不承认,这个日本模特确实拥有某些不一样的特质,他的美丽也确实能够和衣服相得益彰。
艺术总监虽然更在乎市场,但是眼光还不算太坏。
董事会的先生原本一直在不耐烦的看表,言简出来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微微坐直了身子,小声吹了一声口哨:“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看看那种脆弱又精致的气质,如果能叫他柔顺的垂下脖子……”
他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艺术总监得意的对着居依扬一扬眉。
居依冷哼一声,问董事会的先生:“再看下一位?”
“不不不先等等,”董事会的先生摇摇手,然后用肥大带着潮红的双手用力对着言简拍了两下:“你真美,你叫什么名字?”
“言简。”言简回答,他的声音清越,带着外国口音的意大利语说得像是歌剧一样婉转动听。
“这可不像一个日本名字。”董事会的先生很慈祥的同他聊着天。
“我有一半的中国血统,”言简回答,“我的母亲是一位日本贵族。”
“了不起的身份!”董事会的先生夸张的再一次拍起手。
言简得意而矜持的微笑。
艺术总监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聊了好一会儿,董事会的先生才说:“你可以先离开了,我们等下再联系你。”
听他这话的意思,仿佛已经定下来一样。
居依很不高兴的板起脸,严肃的像董事会的先生抗议。
“你不觉得那孩子很可爱吗?”董事会的先生笑,“就像是那些还活在旧时光里的老贵族们,头顶的屋檐早就破败不堪,可是却只看得见那些早就消逝的过去的荣光,我喜欢这样的孩子,你知道,我祖父的祖父参加过攻陷巴士底狱的伟大斗争,那些可怜的老贵族的鲜血和哭泣,总能让人兴奋不已。”
艺术总监都忍不住偷偷翻了一个白眼,这个老变态。
“让我们再看下一个吧,虽然让他直接离开也无所谓。”董事会的先生说。
蒋云站在门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推开门进去。
他穿着和言简一模一样的衣服,暗灰色的长袍,深紫色的香根鸢尾装饰的裙摆,他的头发被全梳到了脑后,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睛熠熠生辉,就像是从海底升起的启明星,带着晨曦的光辉。
灰色的长袍不是他的枷锁,而是正托着海中泡沫一点点上升的天明前的大海,紫色的香根鸢尾似乎也感受到了晨露的芬芳,绽放出欢欣的弧度。
蒋云一步步向三人走来,就像是在上升的泡沫中诞生的阿芙洛狄忒,就算他是黑发棕眼,就算他长着一张和古希腊神灵完全不同的东方面孔,依旧仿佛披载着阳光。
第73章
董事会的先生原本肥胖的身躯就像是突然被安上了一个弹簧, 一下子就立直了,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直直的看着慢慢走近的东方男孩,却很长时间一个字都没说。
居依先是陶醉的看着自己的作品被恰如其分——或者是带着十分惊喜展示出来, 又挑着眉看一眼艺术总监, 再去看董事会的先生。
“这孩子很合适, 不是吗?”他轻声说。
董事会的先生突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缓慢的开口:“你知道, 我祖父的祖父参与了巴士底狱之战。”
这是你最喜欢炫耀的事情, 我们当然知道!居依和艺术总监同时腹诽。
“他身上有一种光芒, 我只在我祖父的祖父身上见过。”董事会的先生郑重的说, “那场战争改变了法国的命运,这孩子身上, 也有类似的气质。”
暂且不讨论这位先生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他早就已经作古的曾曾曾祖父, 但是这句话, 显然是最高的肯定。
居依十分得意的朝着艺术总监挑挑眉。
艺术总监高傲的抬起头,就像是一个坚决不认输的战败士兵。
董事会的先生摩挲着言简的名片,盯着那个可爱的名字依依不舍的看了半天:“虽然这孩子非常非常讨人喜欢,但是我必须遵从我血脉的召唤,我选这个。”
董事会的先生把票毫不犹豫的投给了蒋云。
居依彬彬有礼的示意艺术总监先发言,胜利者总需要维持合适的风度才行。
艺术总监挑剔的看着两个人的照片,他的神情轻蔑又随意,说话的速度很快,动作也很快:“我选他。”
艺术总监并没有明确说名字, 只是把手边的一个小记事本扔在了蒋云的照片上。
居依不需要再投票了,因为胜负已定。
逝去的荣光,总是无法战胜将临的晨曦,自古如此。
言简当天下午就知道了结果,为此他狠狠的摔碎了眼前能见到的所有东西,他那个忠诚的仆人,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样沉默的高大男人,安静识趣的躲到一边,却仍然躲不过言简的高声埋怨。
“你答应过,这次我一定能得到这个机会的!”言简一边叫着,一边狠狠的随手拿起一样东西,朝对方头上砸去。
高大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避开了自己的要害。
“废物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言简怒气冲冲,“谁能想象,你们竟然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养母的愿望也不用想了,告吹,绝对告吹!”
男人依然不说话。
“言!末!”言简愤愤然又从箱子里拖出了一条长丝巾,用剪刀将丝巾绞得稀碎。
柔软半透的碎布料被他一把丢了出去,洋洋洒洒就像雪花一样飘洒开去,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过了一会儿,他又心疼的要高大男人把碎布料全部捡了回来。
“你说,言末哥哥凭什么觉得,那种下贱人比我强?”他问。
“您是最好的。”高大男人瓮声瓮气的说。
“对啊,我才是最好的,我会让他知道!”言简又一次飞快的信心满满起来。
无论是在言末心里,还是在T台上,他都要比蒋云那家伙优秀得多,那些人不选他,只是因为他们的眼睛都瞎了。
但是,我会证明给他们看的!言简斩钉截铁的对自己说。
蒋云高高兴兴的回去,刚推开门就看见言末还在低头奋笔疾书。
他凑过去,幸灾乐祸的说:“老头不是说要对你好一点,怎么,还是有这么多事情要做?”
言末丢开笔,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蒋云挨着他坐下:“怎么样,事情顺不顺利?”
“当然!”蒋云战胜了讨厌的人,心情格外飞扬,“他们二话不说就决定选我。”
“好事情,我们庆祝一下?”言末站起身,打开酒柜,拿出一只珍藏很久的红酒。
他不太喝酒,却非常喜欢收藏这些东西,在郊外那个老庄园里,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藏酒窖。
蒋云盯着酒瓶上那个珍贵的标签,流了下口水。
他飞快耸了耸鼻子,上辈子喝酒误事,这一次,他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我还没满二十呢。”
“那就我自己喝一杯,替你庆祝。”言末还是打开了瓶塞。
在外人面前,言末从来滴酒不沾,即便在私下里,他也很少喝酒,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想喝酒庆祝一下。
宝石一样的酒液倒进透明的高脚杯里,溢出诱人的醇香。
蒋云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不想尝尝?”言末笑着朝他晃了晃杯子。
蒋云很坚定的摇摇头,然后飞快别过脑袋,不再去看。
“那我就全部喝光了。”言末说着,然后小口小口的品完了杯子里的红酒。
红酒只倒了四分之一杯,也不过是几口的分量,问题是……
蒋云突然想起来,这货的酒量也不怎么样!
他才转过头去,就看见言末半靠在桌子边上,要笑不笑的看着他。
言末的脸上看不出一点醉酒的痕迹,只是动作比平时要慵懒很多,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慢慢的摇晃着身体,就像是正在听一首悠扬的乡村民谣。
“你听!”他突然半侧着头,好像安静的空气里,真的有一首无声的乐曲奏响。
蒋云小心的靠近过去,半扶着他,试探的问:“你想睡了吗?”
言末的酒量浅,但是酒品不错,一喝醉了就容易犯困——就除了那一次犯错误以外。
“我不想睡,”言末的说话速度比平时更慢了,“现在是用心欣赏的时间。”
“……欣赏什么?”蒋云忍不住问。
“心里的声音,”言末用手指点着蒋云的胸口,“这里,听,那声音可真美。”
……果真就是发酒疯了。
蒋云叹口气,努力搀扶着言末:“我送你上楼去吧。”
经过一年时间,蒋云的身高又稍微向上窜了一丢丢,只是依然消瘦,还是标准的少年体型。
言末却比蒋云高壮很多,他虽然也瘦,但是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这时候全然放松下来,压在蒋云身上,显得更重了。
“你自己走两步。”蒋云用力推了他两下。
言末只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又不动了。
再抬眼看,这醉汉已经彻底睡着了。
蒋云连推带拖,终于把醉汉送进了卧室,蒋云舒了一口气,看着言末身上有些凌乱的衣服,干净利落把他往床上一推,大被一盖,就拍拍手走人了。
走到门口,他犹豫了一下,再度折返,去卫生间拿了一条濡湿的毛巾,给醉汉擦了擦手脸脖子,才再一次甩手走人。
言末这一觉,却睡得很不安稳。
他的梦就像是无数凌乱的彩色碎片,支离破碎,混乱不堪。
梦里有蒋云,他看上去比现在的年纪更大些,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言末控制不住,倾身吻了上去。
然后,怀里一空,蒋云又出现在更远的地方,似乎是在一条大河的对岸,同他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