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了不起。”蒋云一边说一边往里走,仓库里很安静,木架子上的布料却渐渐少了,每捆的分量也不如外头。
“这边都是价格比较昂贵的布料,”施景同解释,又抬头看看几处只贴着标签却什么也没有的空挡,叹口气,“这几年效益不行,这一块的经费少了,补充也没有以前及时。”
蒋云也只点点头,没说什么。
再往上是配件仓库,里头都是些纽扣拉链之类的小玩意,有市面上就能批量买到的,也有专门为了哪一类服装特地设计的,同样是井井有条的摆放着,看上去晶亮亮的十分漂亮。
少年人一看就很喜欢这些漂亮的小玩意,蒋云左摸右看,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下头三层都很安静,蒋云走过来并没有碰到几个人,到了第四层,人气才终于旺了起来。
第四层正当门是一个很开阔的大厅,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排排各种姿势的假人,身上挂着各种半成品面料,再往里头是几个用木板隔开的隔间,地面上铺着厚厚的防震层,各种仪器设备确实难得的齐全,旁边是一张长条木桌,桌上设计图样和吃剩的餐盒凌乱的放在一起,裁剪台旁边面料堆得小山一样,地上到处都是碎布头和纸屑,巨大的数控印花机边上,有人正在忙忙碌碌,还不时能听到中气十足的喝骂声。
“碰到点问题就想停工?你们这些小年轻,真当公司会白养着你们?全给我动起来!”蒋云听到有人大声呵斥着。
“这是公司的老打版师,脾气有点大,但是手上活很厉害。”施景同小声说。
“小施你又要干什么?”施景同本来想带着蒋云悄悄溜过去,却不小心就被老师傅逮住了。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里有公司的核心机密,不能随便带人过来看,出入的密码锁也坏了,还有摄像头,你也得给我尽快装起来!”老师傅叫嚷着对施景同说。
蒋云好奇的看了这老人一眼,他大约六十来岁,头发胡子全乱糟糟的,脸色槽红,眼睛瞪得很大,仿佛时刻都在发怒。
“小不点儿,你看我做什么!”老师傅对着蒋云吹胡子瞪眼,毫不客气。
“这是蒋家四少,过来参观公司的。”施景同忙解释。
“我管他是四少还是八少,制版打样间不允许外人参观,这是公司里的铁律!”老师傅中气十足的喝着。
“没关系,我们马上就离开。”蒋云好脾气的拉着还想解释的施景同,转身就往楼上去了,即便如此,他还能听到身后几声骂骂咧咧并没停止。
“抱歉四少,郭师傅向来暴躁,他是老太爷发家的时候就跟着的老人,资格老,说话也不太中听。”施景同还在解释。
“没关系,他说的是对的。”蒋云只是好脾气的笑。
“我带您去看看公司以前做过的服装款式吧,里头很多都是绝版。”施景同热情的领着蒋云上了五楼。
“这边不少衣服的年纪比我都大,不过每年都有整理清洁,所以保存情况都很好。”施景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仓库大门。
仓库里有些暗,一阵阴凉的风随着开门的动静卷了出来,蒋云眨眨眼,过了一会才适应了这里的黑暗。
第10章
施景同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才打开一排光线黯淡的投影灯。
蒋云转了转脑袋,仓库里全是密密麻麻的衣架,挂满了各式男女装,衣服上还套着透明的保护袋,旁边还有几排搁架,放的是不适宜挂起来的服装,一样放在透明袋里头。
“这里都是按年代摆放的,”施景同说,“那边是最早一批,质感和颜色都保护得很好。”
蒋云好奇的去看标签,发现最老那批都已经是四十五年前的老古董了。
再往回,四十四年前,四十三年前……有些年份种类格外多些,有些年份少些,这家公司每一年每种款式每种颜色都留了一套,全都被精心保存在这间仓库里,已经安静的度过了十分漫长的岁月。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老爷子就最喜欢带着新人过来参观,他说亲眼看着蒋氏是怎么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可以提升公司的凝聚力,”施景同看着这些年代感十足的款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这些安静的衣服上带着一种奇特的力量,“可惜现在……”
他苦笑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
“四少,这边都是些老掉牙的款式,您要不要去楼上看看?蒋氏有几套镇馆之宝,在当年也是得过不少大奖的。”施景同提振精神,建议道。
“等一会,我觉得这些衣服都很有意思,再看看。”蒋云还恋恋不舍的在过去的时光中流连不去。
现在看起来有些俗气的大红大紫配色,夸张奇怪的领口袖口,繁复的叠层,蒋云以前也在图片上见过不少,但是亲眼见到,这还是头一回。
“这些衣服都很有意思。”他的手隔着保护袋,试图触摸曾经的流行,这其中某些流行元素就像海潮一样,时起时落,仿佛一个永不休止的循环。
施景同笑起来:“你的反应和你父亲真像!”
蒋云一怔,转过头看他:“你见过我爸?”
对蒋云来说,他的亲生父亲,就像一团从来没有露出过真容的迷雾。
蒋云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却连他的一张相片都没有见过。他是遗腹子,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三岁的时候母亲也匆匆离世,甚至没有留下一张父母的照片。
后来回到蒋家,有些人说他的父亲是离家出走,有些人说是神秘失踪,那个给了他姓氏的人依然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据说十几年前蒋家仓库失火,所有老照片全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就见过一回,”施景同回忆道,“我那时候刚进公司不久,老太爷子带当时的四少爷——就是您父亲——来公司参观,当时仓库还只有一层,就是我接待的他。”
“他看到这些老款也很喜欢,转了小半天都舍不得走,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张他当时忘在这里的图样,本来还想着下回来的时候还给他,没想到……”施景同转身就去仓库一角的档案柜翻了翻,然后在最底层找到一张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纸。
“听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设计绘画,我还以为……”施景同摇摇头,把这张图纸递给蒋云。
蒋云接过这张薄薄的纸,纸面已经有些泛黄,上头是一个婀娜修长的模特草图,模特穿着一条长裙,即便只是简单几笔,也能看出长裙的华美雍容,图纸的最下角,还签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蒋临均。
蒋云低声道了谢,珍重的把这张纸收了起来。
这应该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
后头的参观就有些匆忙和漫不经心了,下季新款全都被锁在库房深处,藏得严严实实,再往上的办公室也没有什么看头,反而因为他漂亮的脸蛋,差点被一个实习生拉去做了临时模特。
那冒失的小姑娘才被施景同狠狠训斥了一通,又探头探脑的凑过来,特别厚脸皮的顶住经理的压力,跟蒋云讨要联系方式。
蒋云好笑的跟她互相扫了微信,才转身就听见小姑娘一边尖叫,一边跳着脚跑了。
施景同觉得有些丢脸,说以后要狠抓公司纪律才行。
蒋云反而安慰他:“搞艺术的,不需要太严肃。”
“是是是,老爷子也是这么说的……”施景同连连点头,可话说到一半,就脸色一变,闭嘴不语了。
蒋云也没在意,转而问道:“我二伯……不太过来?”
施景同尴尬的笑:“总经理忙得很,主要是抓公司的大方向。”
蒋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正说话间,施景同又接到一个电话,然后为难的对蒋云说:“蒋临洲先生过来了。”
“我三伯?”蒋云奇怪。
“上回时装秀,撞款式的事情,是蒋临洲先生负责调查。”施景同解释。
蒋云才想起这事,点点头,却说:“我方便一起去看看吗?”
施景同其实不太乐意,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无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蒋云都没怎么见过这个三伯几面,他是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中年人,身材不高,不胖不瘦,眼皮总是微微耷拉着,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看到蒋云,他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三伯好。”蒋云倒显得很乖巧。
“你过来啦啊,”他很含糊的回答,“挺好挺好。”
蒋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静的站在一旁。
几人对面,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年轻女人正坐在椅子上哭。
“你自己说,那设计图究竟是谁给你的?”蒋临洲就算是问人话,也显得有气无力,没精打采。
女人依然只是哭,不说话。
她五官精致,眉目都精心描绘过,就连哭起来也显得楚楚动人,她的身材婀娜有致,穿着一身十分凸显她身材优势的套装裙,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小腿和脚踝,脚上穿着丝袜,踩着细高跟鞋,走动起来想必越发风韵十足。
“这是我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姓章。”施景同低声说。
第11章
“她看上去可真年轻。”蒋云小声吐槽。
蒋临洲依然没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不太耐烦的转头就直接问施景同:“老施,这女人和我二哥什么关系?”
施景同尴尬的笑起来:“总经理很欣赏章设计师的理念。”
“嘁,我看是欣赏她的腿吧。”蒋临洲漫不经心的扫了扫,女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嗝,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你哭也没用,你知不知道这次给公司造成了多大的损失?”蒋临洲甩着手上的文件夹,说话却依然有气无力,“我翻了你以前的设计,水平差太远了,你这个设计图是从哪里弄来的?”
章清丽哭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是一个网友给她的。
“网友?哪个网友会给你这东西?”蒋临洲皱起眉。
章清丽年纪不大,业务水平也不强,却凭着不可说的手段混到了总设计师的位置,偏偏她野心还不小,总想着叫公司里的人心服口服才行。
半年前,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自称国外知名设计学校的学生,然后就展开了一场情意绵绵的网恋。
不久前,她的网上男友突然说要送给她一张自己的作品,做为两人爱情的见证,她收到那张设计图大为喜欢,然后就直接当做自己的作品,放在了新一届的发布会上。
蒋临洲听到他二哥被戴了绿帽,差点笑出来,忍了忍,才问:“你那小男朋友,现在还能找到吗?”
章清丽绝望的摇头,说是自从出了事,她就被直接拉黑了,她还辗转找到那个学校去问,却根本就查无此人。
众人一听,就知道背后有鬼。
但是就算有鬼又怎么样?设计图是章清丽擅自用的,她的位置是蒋临涯出于私心提拔的,审核对这个款式提出过异议,最后还是蒋临涯签字强制通过了,到此为止,那次事故的责任表面上看已经很清楚了。
蒋临洲也不多话,只是把章清丽的档案,网上的聊天记录,审核的异议文件,原总经理的签字书,全都复印了一份,一股脑儿打包带走了。
蒋临洲揣着那叠东西,对蒋云招招手:“四侄儿,要不要一起回去?”
蒋云小心的看看他,觉得这位三伯看起来懒洋洋的,想必开车也很稳吧?便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一上车,他就后悔了。
这位开的不是轿车,他开的是赛车啊!
只见蒋临洲油门一踩到底,车子便嗖的一声窜了出去,仿佛出闸的野马,拼着命嘶叫,从车灯到车尾都在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蒋云的小脸,刷的一下全白了。
这群蒋家人都是怎么回事?开车的习惯也太差了,他们一个个都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等到回到老宅的时候,蒋云身子都直不起来,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座椅上。
“哟四侄儿,你晕车呀!”下了车,蒋临洲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着蒋云耸耸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蒋云已经彻底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勉强从车上爬出来,苟在地上,半天不想动。
蒋临洲为难的挠挠脑袋,然后叫来个年轻男佣,总算把蒋云给搬回了他自己的屋子。
蒋云一躺回自己的床,就彻底不想动了。
柔软而结实的木质大床虽然看上去十分俗气,但是足够舒服,叫他在上头躺一天都行。
他慢慢挪动着,把自己整个打横,然后蜷缩起来,脊背紧紧的靠着床头,木质的床头有些硌人,但总比空荡荡的感觉叫人觉得舒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这种古怪的姿势,像个小婴儿一样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半夜。
他是被饿醒的。
蒋云睁开眼,看着这间陌生的卧室,想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重生了。
他迟钝的挠了挠头发,又打了个哈欠,想起自己房间里一点吃的都没有。
厨房里应该还有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问题是……厨房在哪?
蒋云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有些发愁。
他摸摸肚子,听着肚子里头咕咕乱叫,难受极了。
蒋云从小饿怕了,真是一点都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肚子,只犹豫了一小会,就干脆利落的起床,扒拉了几下头发,出门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