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言站在原地,脸上惶恐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不见,然后他拿出手机,转身离开了医院。
白敬到了公司,回办公室时一路上都有人跟他问好。只是看清他的神情后,那个白总好的好字就这么卡在了嘴里。咽回去不对,吐出来又不敢,好几个人的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左铭远看到他,知道他下午要陪宁越去医院,就先跟他说了几件要紧事,然后递上文件让他审核签名。
说完了,见白敬翻开文件,却半天动也不动,周身好像结了一层冰。
左铭远都不用问,就知道他肯定是又在李书意那里受气了。
左铭远有时候都想问问白敬,他有没有发现,他现在的所有情绪,都是在围着李书意变化。
平常的白敬无论何时都气定神闲。把白正元气得半死,把赵芝韵吓得战战兢兢,把白恒耍得团团转,还有白家的其他人,谁敢对他指手画脚?哪怕是面对宁越,这个他认定的该有的爱人,他也理智无比收放自如,让宁越只能跟着他的步子走。
可是对着李书意时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会生气,紧张,失控,做出所有超出理智之外的事,甚至还会动手打架。
左铭远永远都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到白敬嘴角的青肿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心情。
他也不知道他这种想法对不对,可是他觉得如果一个人不是非常在乎另一个人,又怎么会轻易就被这个人影响?
白敬签完了文件,扔到了桌上:“行了,剩下的你处理吧。”
左铭远看他不耐烦的样子,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等等。”还没走到门边,又被白敬叫住。
左铭远转过身来。
白敬道:“你帮我挑个生活助理,做事细心一点的。”
左铭远愣住,细想了下问:“给……李书意的?”
“嗯。”白敬淡淡应了。他之前听唐雪说过李书意的情况,唐雪自己也有工作要做,照顾李书意时不可能面面俱到,还是要给李书意配个生活助理跟着。
左铭远瞪大眼,一时没管住嘴:“李书意还会留在公司?”
白敬像是听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抬起头蹙眉问:“他不留在公司留在哪儿?”完了又道,“这事不急,他先在家里休养一段再工作。”
左铭远胡乱应了,然后大步走了出去。他怕再待下去,又会问出什么让白敬发火的话来。毕竟他一直以为,李书意出院后,就会跟白敬分道扬镳了,而白敬因为宁越,自然也是这种想法。
左铭远摇摇头,他已经彻底糊涂了。
下午宁越过来,白敬陪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和复健。
白敬从李书意出事后还是第一次跟宁越出去,还一起待了那么久。
回程时,宁越温柔道:“都说了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工作忙不要陪我跑来跑去的。”
白敬淡淡道:“没事。”视线却不曾落在宁越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越目光暗下来,只一瞬又突然扬起笑脸道:“你还有事吗?没有的话陪我去海边看看好吗?”
这还是他回来后第一次提出要求,白敬点点头,吩咐司机把车开去海边。
金海市本就是个海滨城市,车子没一会儿就到了。
他们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了车,随行的人把轮椅提去了海岸边的沙滩上。白敬把宁越从车上抱下来,稳稳往前走,然后再把他轻轻放到轮椅上。
此时已至黄昏,天上的云层被夕阳的余晖燎成了金色,海浪轻轻翻腾涌动,也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宁越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看着看着却突然笑了起来:“当年我们来这里的时候,我还能跑还能跳。我记得我用沙子扔你,还被你抓住丢进了海里。”
他露出个气恼的表情来:“我不会游泳你也把我扔进去……要不是我死死抱着你,大概就要葬身海底了。”
白敬忆起年少,神色也变得柔和许多:“我知道你不会游泳,不然怎么会让你抱住。”
宁越愣了一下,随后瞪大了眼:“所以你是故意的吗?原来你是故意的!”
白敬笑笑不说话。
宁越轻声道:“你可不可以牵我起来在沙滩上走走?”
白敬转过身,两只手把宁越牵了起来。等他站稳后,就往后退了一步,宁越垂下目光,也跟着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就这样走了七八步,看宁越有些累了,白敬道:“行了,就到这里吧。”
宁越点点头,沉默了一下,突然道:“我被困在车里的时候,腿很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他咬紧下唇,控制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然后我就迷迷糊糊地想,要是我死了怎么办,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你最后一眼。”
“我一直都很后悔,自己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我……”
“宁越。”白敬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柔和的神色一点点褪去,目光深沉,又变成了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白敬。
宁越愣住。
白敬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道:“抱歉,我……”
宁越握紧白敬的手,抬起头吻住了他。
第41章
李书意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房间里很安静,他想坐起来,手刚刚用力便觉一阵痛意,扭头才发现左手手背上还扎着针。
他脸上露出个自嘲的笑容来。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小护士,眼睛盯着李书意输液袋里快到底的药水,放轻脚步走到病床边,正准备给李书意拔针,冷不丁对上他的视线,吓了一跳:“李先生您醒了呀?”
李书意点点头。
她笑道:“我现在给您拔针,您别动。”说着她就弯下腰,手上动作干脆利落。把针头拔了后又在针眼的地方按了一会儿,见不再流血了,才收拾了东西直起身来。
“谢谢。”李书意低声道。
“不客气。”小护士回了个甜甜的笑,然后道:“您饿了吗?我让食堂送些饭菜过来?”
李书意摇头:“不用了,现在没有胃口。”
小护士以为他是看不上食堂的饭菜,还想为自家医院说些好话。可还没开口,见他脸上带着些冷淡疲惫的神色,又把话吞了回去。只道:“那您先休息一下,魏医生现在在开会,一会儿就过来。”
李书意扫一眼窗外的夜色,有些疑惑道:“开会?”
小护士点点头解释:“李先生下午做了检查,魏医生在跟其他医生讨论检查结果呢。”
李书意愣住,等小护士走了,他才回忆了一下下午发生的事。
最开始,是白敬过来说了白雅的事,想到宋家内部现在的混乱情况,李书意忍不住皱了下眉。然后没多久,白敬接到宁越的电话走了。他那会儿头疼发作,去倒水不小心摔在了地上,痛得意识不清时好像听到了靳言的声音。
李书意慢慢坐起来,在房间里扫视一圈,又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拿下手机。
他手机是静音的,屏幕一亮,就是各种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
这里面,有真的关心他的,也有不怀好意来打探消息的。前者少,后者占了绝大多数。除此之外,关于工作上的事几乎没有。想来白敬是把他手上的权力收干净了,而那些原先想借他攀上白家的人,眼看风向变了,对他也就不闻不问了。
李书意本就不在乎这些人,快速地扫了一遍消息,挑几个重要的回了,然后才打开了靳言发给他的短信:李叔,临时有工作,暂时不能去看你了。你好好养病,还有,一日三餐要按时吃饭!^0^
李书意看着最后那个活泼的表情忍不住摇头笑了下,给他回:嗯,你自己小心点。
消息显示发送成功,李书意正准备收了手机下床去走走,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下,提示收到了一条短信。
提示内容里没有文字,看格式后缀好像是张图片,李书意也没多想,顺手就点了进去。
图片很大,小齿轮滚了一会儿才把图片加载了出来。然后李书意就看见,被晚霞烧红了的天空,波光粼粼的海面,还有,沙滩上吻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李书意拿着手机,刚刚回靳言消息时嘴角的笑还没散,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这是张从远处拍的全景照,看不太清两人的五官。但是高的那个李书意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白敬,就连他身上的衣服,也是下午来医院时的那一套。更何况,两人不远处就放着个轮椅。
李书意看着照片一动也不动。
屏幕暗下去,他就点亮,这么来来回回地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眼前变得一片模糊,他才抬起头来,把泪意压回去。
李书意现在才知道,被拒绝,被厌烦,被冷眼相待,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最痛苦的,原来是你心爱之人,也有了心爱之人,你是如何爱他的,他就是如何爱别人的。
李书意知道照片是宁越发的,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是想提醒他不要自作多情,还是存心想恶心他,他都不在乎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外人,现在宁越回来了,他们就该各归各位,让相爱的人相守一生。
他也不想再跟宁越斗,斗什么呢?拿着照片去质问白敬吗?问他为什么要亲宁越?还是哭哭啼啼地问他为什么不爱自己?李书意想想那画面都觉得可笑。哪怕他真的去抢去争,这次嬴了,下一次也还会有其他的“宁越”。
他和白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白敬爱宁越,是白敬不爱他。
李书意脑子里各种念头一一闪过,一边痛苦着,一边又冷眼旁观自己的痛苦。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的柜子上,那么轻的重量,居然手抖得快拿不住。
门边响起了脚步声,李书意以为是魏泽过来了,闭了下眼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只是等他抬起头,看清门边的人时,却愣住了。
白敬没走得太近,先扫了一眼桌面,没见到药水瓶,正要问今天是不是已经输过液了,李书意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你过来干什么?”他面无表情地问。
白敬感受到李书意身上的冷意,有些不悦:“顺路来看看,你什么时候出院?”
这医院不管是跟公司还是家里都绝对沾不上“顺路”,李书意顾不上深究,听到白敬的问题,冷笑了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敬沉下脸。
李书意转念想到一种可能,冷声道:“我们……”他想说我们卧室,瞬间反应过来改了口,“你卧室里我的东西你可以都扔了,我不要了。”
白敬皱眉:“李书意,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这不就是你要的?”李书意笑得讽刺,“不然你来干什么?慰问病人?白少爷,我是死是活不牢你费心,你还是去照顾你家里那位病人吧。”
白敬本来自己都还矛盾着。他这么一趟趟往医院跑,李书意却从没给过一个好脸色,好像多不耻见到他似的。明明是想问清李书意出院时间,他好过来接他,到了李书意那里,又被夹枪带棒地讽刺了一遍。
白敬心头全是怒火:“李书意,你别得寸进尺。”
李书意握紧拳头。白敬才跟宁越亲过抱过,现在却跑来指责他得寸进尺?那么他该怎么做?他喜欢他是错,退出是错?他该怎么做!
“白敬。”李书意怒极,胸口剧烈起伏着,忍无可忍道,“你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白敬一愣,随后大步走过来提起李书意的衣领,低下头盯着他的眼睛,咬牙道:“你要我滚?那么又是谁,哭着说自己认输了,求我不要抛弃他?”
白敬话音一落,李书意就睁大眼睛,满脸诧异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静止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快把人焚烧殆尽的怒火也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书意终于张了嘴,声音都在发颤:“你……听到了?”
白敬神色阴郁,沉默不语。
李书意移开视线,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慢慢落下,他喃喃重复了一句:“你听到了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白敬面前还保有最后一点自尊,不至于卑微可怜到向白敬乞讨的地步,所以他跟他撇清关系保持距离,努力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可是原来白敬都听到了。
李书意觉得自己好像被剥光扔在了人群里,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包裹了他。他甚至不敢想,这么多天来白敬是如何看他的,看他自导自演虚张声势,是不是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李书意眼角的泪痕,好像被人用刀一点点刻在了白敬心脏上。
他看着李书意茫然失神的样子,后悔自己怎么会把话脱口而出,更后悔自己为什么忍不住,一次次跟李书意硬碰硬。明明知道这个人,越是痛苦难过,就越是咄咄逼人。
白敬没有松手,稳了下情绪才道:“李书意,你听着,我跟宁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用力扯开,刚刚站稳,又被猛推了一把。
白敬抬起头,看到魏泽挡在李书意床前,额上青筋暴起,拳头捏得紧紧的,神色间都是戒备:“你想干什么?”
白敬知道魏泽是误会了,开口道:“我跟他有话要说。”
魏泽指着门外,冷冰冰地道:“不管你有什么话,现在请你出去,不要打扰我的病人休息。”
“你……”
“我说了,请你出去!”魏泽语气越发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