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弯路。”鹿母抑扬顿挫,像训导她的学生一样说,“我希望我的儿子走一条平坦大道,而那里,不应该有多余的男人。”
鹿鸣无言。
“我已经容忍了儿子的许多缺点,鹿鸣,你应该明白这一点,身为一个望子成龙的母亲,我允许了你的不思进取,懒懒散散,像你父亲一样的性子。可你不能不给我,一个普通母亲的期盼。”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享受天伦之乐,这是鹿母对能力平平的儿子的唯一期盼。
“可是我不喜欢。”鹿鸣还是这一句话。“对不起,妈妈。”
听着这声世界上最动听的发音,如儿时的软糯呼唤,母子情深,鹿母眼里逐渐流露失望。
“那我们母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也不用回来了,以免把你高血压的父亲气个好歹。”
鹿鸣缄默许久,平静地目送离去的背影,说出一声:“是,鹿老师。”
叶生却急了:“鹿鸣,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其实他想说的是,鹿老师是爱儿子的,只要鹿鸣跟她低头认个错,完全不至于闹到母子不相见的地步。
鹿鸣清清冷冷,抬了淡漠的眼和他对视:“天下的父母从没经过考核。”
谁说父母就不会犯错了呢。
鹿鸣到底了解他母亲,再谈下去,就是在鹿母气头上火上浇油,惹得鹿老师更生气,要是一气之下说出断绝母子关系的话,那才是没法挽回的局面。
明智之举就是暂时避一避风头,至于期间断了生活费,不准他回家等惩罚,也是他身为人子应受的。
“大哥……”鹿鸣的疏离吓到了叶生,那个从来眼神温柔,笑得淡淡美好纯粹的男生。
他的坚定也吓到了叶生,从来不知道鹿鸣,是这么顽固的人。
——
“怎么了?”于洋转头一看,叶生失落地在草地上随便一坐。
“我是不是太差劲了。”两人相约为现在无家可归的鹿鸣出谋划策,想办法。
想着想着,叶生就把自己钻进牛角尖去了。
和鹿鸣那份坚持自我的决心比起来,他一直犹豫不决,没有自己的想法。
和沈昱在一起也好,如果不是沈昱足够主动,他还在懦弱地停滞不前。
可是这样的他,连沈昱喜欢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都在想什么玩意啊,叶生。”于洋眉头一挑,冲挠头抓狂的叶生说,“那是当然的啊。”
叶生:……于洋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白。
他果然很差劲,于洋都不肯意思意思反驳他了。
“论一根筋,我们谁比得上鹿鸣啊。”于洋随后补充道。
他伸手拉起叶生:“行了,别跟我在这矫情,你也不差。”
“嗯!”叶生借他的力爬起来,“那我回去了。”
就算是一根筋,无论何时,鹿鸣都让叶生佩服,这种随时坚定自己选择的决心,就像暗夜里的火花一样闪耀。
如果换作是他,能像鹿鸣这样坦然地出柜吗?
鹿鸣是真性情的人,是喜是恶,都表现得坦然明白。
以前是没有能引起他情绪大起大浮的人,现如今遇到了,却是一场灾难。
他和沈昱的相遇是一场灾难吗?——叶生突发奇想。
紧接着油然而生自我谴责,自我厌弃。
他怎么能这么想,去恶意揣测一个真心实意待他的人。
没有人比沈昱对他更好了。
连他母亲都没有沈先生对他足够的尊重。
叶生敲响了门,如常跟沈昱说话,吃饭,睡觉……
床上沈昱翻身而起,手臂撑在叶生两侧,俯身凝视。
叶生躺在他身下小小个儿,好奇回望。
沈昱蹙了眉,微凉的手指划过叶生眉骨:“你没发现吗,叶生,你的心里藏着一种执念,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要做到。”
“但是……”叶生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可取,也蹙了眉头,小学声道,“如果没有这种执念,我怕我会变得更差劲。”
连别人的一半优秀都达不到,彻底沦为废材。
“叶生,”沈昱叹了气,覆身彻底压下,“无论你变得怎么样,你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所以不用这么执拗地严格要求自己。
沈昱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叶生的要求,不知不觉早已变了,一个不符合他理想预期的叶生,竟然还是他最喜欢的人吗?
当下他只一心安慰伤神又内疚的叶生,这样的叶生虽然脆弱得美丽而生动,到底惹他不舍。
叶生就更没发现他的变化了,乖顺地依偎在沈昱怀里,神情落寞了几分。
其实他更想从沈昱口里得到的答复是,他相信他能走到和他同样优秀的高度,并肩而立。
但是果然,还是不行吧。
沈昱对他根本不抱有这样的期望。
温存一夜,和叶生欢爱过后的沈昱会变得比往常慵懒,早上也不会按时起床。
手臂一探,落空,没触到熟悉的温度,沈昱才发现身边的人没了。
他还是让叶生不够累。
冷着一张面无表情,那人不在就不需要刻意微笑的脸,沈昱拨通成奎的电话,躺在残余情.欲温度的床上,沈昱闭着眼,逐字逐句把话嘱咐完。
今天叶生没课,从答应沈昱不再出去旅游后,兼职工作也少了。
今天原本应该是陪他一天的日子。
叶生却独自去找秦也了。
这个消息真是让沈昱诧异又伤心,怎么能这么过分呢,叶生。
他给他的自由活动时间还少吗,为了一个朋友的事已经耽误够多了,还要丢下他不声不响走掉。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沈昱横躺在床上,手臂遮眼,许久才放下来看天花板。
幽黑的眼睛深得波澜不惊。
——
叶生不是故意想不声不响走掉的,他留了一张纸条告诉沈昱,他有事需要去学校一趟,下午回来。
明明是早上看沈昱睡得香,不忍打扰,体贴恋人的一番心意,却成了刺.激沈昱偏执因子重发作的导火线。
叶生也是冤枉。
路上看到熟悉的迈巴赫横挡街头,下车来的成奎明知故问:“叶生,你去哪。”
叶生脑子一抽,掉头就跑。
他中了什么邪。
叶生刚跑出去两步就后悔了。他不是故意的,纯粹小动物般对危险的直觉,警惕下做出的条件反射。
两步后理智回来了,才明白自己犯蠢了。
本来就是他站不住脚,没跟沈昱明说,自己要去找秦也。
这一跑,更显他做贼心虚。
昨晚温存过后,他胡思乱想了一夜,早上脑子一热,冲动之下跑出门,想去找秦也为鹿鸣要个说法。
这个打算他是不敢跟沈昱说的,隐约他是知道沈昱不希望他多管朋友的事,可是他呕不下鹿鸣受的这口气。
手机铃声响起,叶生迟疑着接通。
沈昱略显清冷的声音传来:“叶生,回来。”
“我……我还有事,等会就回去。”都快走到秦也的那栋别墅了,叶生狠狠心,按下挂断。
抬眼,成奎神出鬼没出现在他面前。
“叶生,走吧,你还是听沈先生的比较好。”成奎斟酌了一下语言,补充道,“他现在心情不太美妙。”
叶生垮了脸,心底的小人大惊失色,他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能让沈先生心情不好,成奎一脸凝重。
好吧,是他隐瞒在前。
叶生乖乖站在沈昱面前,低头准备挨训。
沈昱拄着手杖,稍微有点支撑不住,手杖在抖。
成奎下车后,他也下了车,成奎去追人时,他差点也迈开步子。
却只能干看着叶生越跑越远。
原本最好的姿态是坐在车里等,成奎一定能抓到人回来,成奎不能,附近还有他安排的其他人候着。
他应该坐在车里,优雅地,矜持地,高傲地等着人逮了灰溜溜的何叶生回来——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因为腿伤,疼得站都站不住,狼狈地丟了手杖,去抓人肩膀。
“你这算什么意思,和我玩猫捉老鼠吗,叶生。这个游戏可不好玩。”
金属手杖落地,发出兹拉的刺声。
叶生刚抬头张口。
沈昱沉声:“叶生,说话。”
“对……对不起,沈先生,我——”
沈昱却不是想听他道歉:“我叫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回来,你没有向前、停留,更没有充耳不闻,转身跑开的选项,记住了吗。”
叶生的话被打断,好容易才等沈昱说完,抓到空隙:“疼、疼!”
叶生的手腕被攥得生疼。
“你快松开,沈先生,放开我好不好。”叶生当街求饶。
沈昱略松了手,却没放开,缓和了脸色,温言细语道:“别怕,叶生,我不是故意的。你得记住我的话。”
“好,我记住了。”叶生委委屈屈,眼角噙着泪珠看沈昱。
沈昱这才满意了,洁癖症的患者没用手帕,亲自用手帮叶生擦了泪珠:“你要去秦也那是不是,走,我带你去。”
叶生被拖上车。
沈昱还在说:“你看你这么不懂事,想去哪和我说一声就是了,我还能不准吗。”
叶生瘪着嘴,只管点头“嗯嗯嗯”,不敢多吱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最近忙,晚了几分钟。感谢在2020-01-02 20:30:22~2020-01-03 21:0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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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走他乡
车里沈昱说, 他带叶生去替鹿鸣要个说法。
叶生头皮一阵过电般的发麻。
身边这个环拥他的沈昱, 和昨晚与他一场欢愉的男人,别无二致。
却莫名气场不对。
这导致他到秦也的别墅时,失了气势。
不过秦也此刻也不用他的气势压制了。
这个叶生印象里一向光鲜亮丽, 意气风发的模特、赛车手、情场老手, 现在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狼狈不堪地在一地狼藉中喝酒。
四周的玻璃碎片, 破烂家电,还是两天前造成的,没人收拾。
“你们来做什么。”看清来者, 秦也随手扔了酒瓶, 挑衅似的挑挑眉。
叶生突然不想说话。路上想好的质问措辞都说不出口。
“你在做什么?”他诧异反问。
“他在难受,想不通,憋闷,都行。”成奎找了一把还完好的椅子搬过来,沈昱不露声色隐忍腿疼,似是随意坐下,微笑。
“我以为你抛弃了一个玩腻味的人会很开心地另寻新欢呢, 看来你的心志也不过如此。让我这个长辈想想, 嗯, 万花丛中过的情场浪子,竟然发现自己栽在了一只雏鸟身上,不敢置信、震惊、畏惧、害怕?彷徨无措, 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这位长辈怎么说的——”
心情不虞的男人就有闲心毒舌,句句戳人伤口。
“秦也,长这么大,你早该知道什么不能招惹,不是什么人都能给你玩弄。”
秦也精致漂亮的面孔顿时扭曲变形。
“想打架?我可不敢伤了你。”秦也转头不耐烦,嘲弄叶生。
柿子要挑软的捏。
“那你就敢伤害大哥!?”叶生丝毫不示弱,“你怎么敢害他落一身伤,发着高烧找到我这求助!”
“我他妈怎么知道!”秦也突然暴起,一声大吼,叶生忍不住一抖,沈昱却镇定自若,目光冷冷。
秦也抓着头发在屋里乱走,一边又吼了几声:“我他妈怎么知道!我跟他好好说分手,他不听!他莫名其妙找过来要跟我谈谈,谈个屁,我只会跟人上床约.炮,他要打架我就陪他打,打不过我关我屁事!”
“你真以为大哥打不过你?”叶生说。
秦也一滞:“是他要反抗我,要不然我们不会做得这么惨,我要叫医生,他突然就跑了……”
叶生气得捡了东西扔他。
秦也抱头蹲下,却不是防挡,而是抓着头发压抑嘶吼:“我他妈怎么知道有种人不能招惹,我他妈怎么知道我会陷进去……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爱人,没人教过我……没人教过我要怎么跟人好好谈谈……”
哭腔回荡在冰冷的别墅。
叶生惊讶发现,秦也在颤抖。他在害怕?张扬跋扈的秦也,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叶生顷刻胆气十足,目露鄙夷:“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
沈昱此刻起身,玩味的目光从此地收回,再不想多看一眼:“好了,叶生,我们该走了。”
“嗯。”叶生闷闷不乐回应。
沈昱牵着他的手离开。
——
鹿鸣要走。
他的脑回路一向和叶生他们不一样。
虽然失去了父母的资助,也在师大名声扫地,荒废了训练,如果是叶生自己,怎么也不该放弃学业。
可是鹿鸣说,他待不下去了。
从这点来看,他真的是个任性的人啊。
想走就走,不管目的与后路,不计较钱财时间,抛下各种世俗偏见,只要他愿意。
就像他和秦也在一起时一样犟,一头热栽进去,全心全意,不管不顾。
叶生感叹着,努力帮他想办法,宁愿暂时休学,或者考研去其他学校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