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陆言知道,不是年级主任突然吃斋念佛了,也不是高二年级的老师集体求情了。
而是改卷的人手不够了。
陆言抱着一摞卷子,走过学校空空荡荡的走廊,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他往上看了一眼,视线落在门牌上,那用正楷写着六个大字。
数学组办公室。
这个名字光看起来就有股妖气,像个有进无出的盘丝洞。
“等等朋友,先不要着急,我们先对个暗号,倒数第二道题的最后一个小问是多少?”
里头还真有个妖精,男的,声音里还带着股笑意。
“……”
要是平常的陆言,早就踹门进去了,根本不会和肖诚玩这种角色扮演,但今天他呼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根号2。”
没办法,就算是个智障也还是自己的孩子,还能嫌弃是怎么?
家暴不是一位合格父亲该干的事。
陆言说出这个字后,办公室里面就响起了一声很轻的笑声,像是从陆言这个数字里面得到了很大的快乐。
里面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门口的锁响了一下,门开了一条小缝,里头的冷风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扑在陆言手上。
陆言不自觉蜷了下手指,指甲在纸面上划了一下。
那条门缝被人从里面拉开,露出后面那张漂亮的脸,男生倚着门框,银色的眼镜链碰在门框边,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来人对陆言挑了一下眉,笑着说:“回答正确。”
与此同时,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手指随意并拢,拇指朝上,以一种握手的预动作在陆言面前晃了一下,“欢迎同志。”
陆言:“……”
男妖精居然还挺有政治觉悟的,拿的还是谍战片的剧本。
门边办公桌前的老师抬起头,扶了扶滑下来的眼镜,气不打一出来,“行了啊,把小朋友放进来,你有这闲心在这跟人家闹,坐回去多帮我改几份卷子,争取早点回家。”
这男老师就是实验班的数学老师,也是整个年级数学组的组长,外号老王,平常最喜欢吹嘘自己过人的发量。
老王转了一下椅子,对着门口,冲肖诚仰了仰下巴:“刚才来了其他几个班的也没见你这样啊,见着陆言就开始骚,是不是欺负人家小朋友呢。”
肖诚接过陆言手里的卷子,顺手合上门,把那股热气又关在了门外。
“那能呢,我这是对待同志的待遇,在跟我言哥确认身份呢。”
肖诚接着往下说:“这是年级第一二的特殊沟通方式,老王你不懂。”
莫名其妙被潮流甩了一截的老王:“……”
陆言:“……别了。”
肖诚拉开自己旁边的那把椅子,“来坐这,坐我旁边言哥。”
肖诚坐的位置就在空调底下,面前摆着两摞卷子,一摞没有批改的痕迹,一摞上面标着分数,走势非常狂野,一看就是肖诚的手笔。
卷子旁边还搁着两瓶矿泉水,一瓶已经开封过了,估计是肖诚来开门的时候正在喝水,瓶盖没拧上,就倒放在桌面上。
陆言往瓶口看了一眼,上面还留着濡湿的水迹,应该是肖诚嘴唇碰到瓶口留下的痕迹。
陆言挪开了视线,没说什么,在肖诚旁边坐下了。
肖诚分过去一摞没改过的卷子,又把另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递了过去,转了下/身问老王:“老王,数学卷子那正确答案在哪呢?”
“在抽屉里”,老王扭过身子回话,一脸揶揄,“哟,咱们诚哥不是不要正确答案吗,这整的事哪出啊?看来咱们这回这套卷子还是有点难度啊,把咱们年级第一的自信心都给打击没了。”
“想多了老王,”肖诚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着,“这答案不是给我用的。”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A4纸,合上抽屉,把那张纸轻飘飘地放在了陆言桌上。
肖诚露出几口白牙,“你诚哥还是那个诚哥。”
老王笑骂:“德行。”
陆言在旁边给这位朋友友情提示了一下,“是吗?我可是记得某人的英语答案整齐得有一种美感。”
陆言继续给线索,“年级第一好好回忆一下?三长两短选最长?”
肖诚被当场打脸,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惊慌失措,“骂人不揭短朋友,对革命同志应该友好一点,你这样我很痛心。”
陆言笑笑:“滚蛋。”
这两个字看起来挺凶,但陆言说出来却没有一点凶狠的意味,甚至因为主人的语调太轻,还带了点软软的味道。
陆言是被肖诚拉来的,说是改卷,但供他们发挥的空间其实很少,选择题基本都是机改,大题由整个年级的数学老师流水线批改,他们也就能帮忙批个填空题。
但就算只是四道填空题,骚哥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发挥的空间。
陆言听见旁边这位朋友改着改着突然笑了,把椅子划着转了一圈,手拿着卷子冲着老王扬了扬。
“老王,咱们学校的作弊情况该抓一抓了啊。”
老王没懂肖诚是什么意思,走过来看卷子,“怎么了?”
肖诚把刚改的那份卷子往他面前推了一下,“来,看看这份卷子,看看这位朋友的答案。”
陆言也凑过去看,一眼就看见填空题的正中央,赫然陈列着一个B。
勇士。
老王脸都黑了。
肖诚继续说:“是不是觉得不能说明什么,我们学理科的思维要连贯一点,来老王,看看前几份卷子。”
老王阴着脸开始翻前几份卷子。
陆言就坐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答案一开始挺正常的,就是正确答案813,但经过几份卷子之后,陆言眼睁睁看着这个题的答案从813变成88,再变成了8B。
最后变成了BB。
抄答案食物链最底层人一看就思考过了,没有盲从,BB这个答案一看就不合理,他敢肯定是前面哪位兄弟抄错了。
但问题的关键是,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
这位朋友确实很纠结,他焦躁的情绪陆言甚至都能从卷子上感受到,B这个最终答案前面有四五个数字,都被划了叉。
一看就是被舍弃的答案。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这位勇士终于填下了那个答案。
B。
这种震撼人心的程度,连牛逼这种能在各种情形通用的词,此刻都显得太过苍白。
他这个B能单独提出来作为形容词了。
好B一男的。
老王脸色已经不能看了。
肖诚拍拍他的手,安慰他:“消消气老王,我们还是能从这件事找到积极的一面的,起码最后这位同学守护住了一中的尊严,动脑子了不是?”
“……”
老王在肖诚脑袋上敲了一下,“滚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么么哒。
感谢“花花我的”营养液~
第29章
数学组组长王博理完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行为,气得在原地踱步。
“你说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学习是给我学的吗!天天就想着玩,一上考场就交出这么个答案,我谢谢你们了啊!这点思想觉悟,出去不要说是一中的!”
老王头顶都快气得冒烟了。
始作俑者肖诚一点没被吓到,还有闲心纠正老王的语法错误。
“老王,咱们说理归说理,对象精准点行不行?这个’你们’太指代不明了,容易误伤,换个恰当点的说法,他们。”
肖诚甚至还贴心得提供了一个正确答案:“他们那帮小兔崽子。”
陆言:“……少骚两句。”
你再这么作死,爸爸也救不了你。
这么个现成作死的送上门来,老王哪有不用的道理,矛头一下就有了瞄准的对象。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也是个小兔崽子!你这次最好是考好了,让我没有抓你把柄的机会,否则我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肖诚走到饮水机旁边,用塑料杯子接了杯水,递给老王。
“消消气,多大回事,等会改改年级第一的卷子开心一下,改善一下心情。”
“……”
陆言到底还是不能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面对儿子在外展现出来的强烈的自信,完全没有一点父亲该有的与有荣焉的感觉。
“最好是。”
老王瞪了某人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接过了他手里的水。
肖诚笑笑,正准备回座位继续改卷子,刚走了一步就被喊住了。
老王哼哼两声:“等等,咱们年级第一不是很有自信吗?就在这等着,我现场改卷,看咱们年级第一能考几分。”
科任老师当着自己的面改卷这种行为,完全可以入选十大校园丧心病狂行为,简直是所有高中生的噩梦。
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说不定多年以后午夜梦回想到这桩事,都能被吓得哭出来。
但肖诚明显不是一般人。
他是骚哥。
不但没有惊慌,反而笑着应了一声:“得嘞。”
然后肖诚就端着一杯水,整个人好整以暇地倚在了老王的办公桌旁边。
他身高本来就高,再加上身体比例好,两条腿显得特别长,真好又是背对着陆言的,从后者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肖诚的腰高出办公桌一大截。
陆言心里啧了一声,这人是章鱼成的精吧,脖子以下全是腿。
他撤回目光的时侯,视线不小心往下去了一眼。
就那一眼,陆言脑子里闪过一个诡异的想法。
骚哥屁股还挺翘的。
“……”
这想法来得莫名其妙,连本人都摸不着来头。
陆言视线停滞,一下怔住了。
老王明显是给年级第一这狂妄的口气给气着了,诚心要杀杀他的傲气,盯着肖诚对旁边愣着的陆言说:“陆言来,你也过来看,公开处刑一下咱们年级第一。”
陆言这个时候还有点愣愣的,听到老王的话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就腿跟有自己的想法似的,自己就带着陆言往肖诚那个方向去了。
陆言就算是愣神也跟普通人不一样,起码从他的神情上看不出来,照样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但肖诚视线从他脸上划过的时候,陆言明显能感觉到他停了一下。
肖诚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别不好意思啊我言哥,别觉得对不起我。”
陆言脚步一下停了,猛地抬头看着肖诚,目光难得有点慌乱。
肖诚的眼睛是什么品种,是带X射线的还是去普陀寺开过光?怎么什么都能看出来?
这个疑惑没能困扰他多久,因为一个更严峻的问题冒出来了。
肖诚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这短短的半秒,陆言脑子里闪过了无数想法,最后还是挑了个最简单靠谱的方法。
打死不认。
陆言正等着肖诚的审判,没想到后者面前的老王先开口了。
“怎么,这会知道怕了?知道丢人了?丢人也忍着,好好记着这种感觉。”
老王很满意,早就该这么做了,好好治治这尾巴翘到天上去的。
“没,”肖诚喝了口水,悠悠闲闲地补上了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我只是觉得老王你这行为不好,当着其他班的同学秀你的得意门生,怪不厚道的,传出去你这数学组组长的名声不好听。”
老王哑言片刻,憋出来一句:“……行,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旁边的陆言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肖诚没发现。
那句话太危险,陆言没一点犹豫,干脆利落地把他从脑子里挖出来,丢到空气里,以光速超度了。
他走到老王身边,刚准备围观一下年级第一的翻车现场,就看到本尊凑过来,越凑越近,一直到他耳边,陆言甚至都能感受到肖诚嘴里呼出热气,正一阵一阵地喷到他耳后。
然后陆言就听到了一声轻笑,他侧了侧头,看见当事人挑了挑眉,以一种轻佻的语气问他:
“怎么样,好看吗?翘吗?”
事发太突然,苦主问话太直接,陆言直接懵了。
他平常都是一副冷淡的表情,气场直接冰封千里,对比之下,这副愣愣的样子就更难的,有点像软软的小动物。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肖诚甚至都想拿手机出来拍照了。
肖诚笑得更开心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此刻的口气有多像一个约炮的。
看到陆言愣着,肖诚善意地提醒这位朋友:“愣着干嘛?吹口哨啊。”
熬过差点把自己送走的那两秒,什么事情都容易多了,陆言回过神,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俏屁嫩男,压着声音字正腔圆地说出了那个字。
“……滚。”
想了想,又在后面补了一句,“翘个鬼。”
肖诚笑得更欢了。
他们俩的声音很低,嘴-耳这种传递信息几乎用的不是空气传播,而是物体与物体之间的传播,得怼着听才能听见。再加上老王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找肖诚的卷子上,根本不知道就在他埋头的这个当口,他的得意门生正在毫无顾忌地对着年级第二发骚。
不然得气晕过去。
老王从卷子中央抽出来一张试卷,抬头招呼人,“好——你们俩离这么近干什么?”
陆言没吱声。
肖诚看了他一眼,笑着回话:“没事,跟同学沟通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