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抱着毯子,抬头看向总是连细枝末节处都不忘照顾自己的男人,突然明白为什么很简单的一句话自己折腾了一路也没敢问出口。
因为太过在乎,所以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小少爷也认了怂,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他怕因为会错意的一句玩笑话,将这个人推理自己的世界。
江沅告诉自己不要急,要更耐心点。
他可以先把对方圈进自己的地盘里,慢慢试探、慢慢蚕食,让他对自己动了心、动了情,最后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江小少爷难得对一个人一件事这么上心。
车外的谢城南看见江沅突然对着自己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走吧。”江沅抱起后座上的花,抻了抻身上的衣服,抬腿往上走去。
谢城南替他撑着伞,默默跟在一旁。
他们来的时间还早,公墓内并没有多少人,江沅带着谢城南从左侧的楼梯拾阶而上,虽然没有说话,但心情比谢城南预估的要好不少,并没有太低落。
公墓右侧还有个停车场,那边有人正要上车离开。
“这么早已经有人祭扫完了啊?”江沅有些意外地往那边多看了几眼,就这几眼,让他突然停下脚。
“怎么了?”谢城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那辆车旁有两个健壮的男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姿态有些强硬,老人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他们塞进后座。
江沅皱眉看了半响,喃喃道:“真像啊……”
谢城南低头看他:“看到认识的人了?”
“那个人……很像福伯。”江沅有些疑惑:“他不是出国了吗……”
“福伯?”谢城南反应过来:“你家那位老管家?”
“恩。”江沅一边往上走一边说:“我妈过世后不久,福伯就辞职了,当时说是年纪大了,想去国外和儿子一家一起生活。”
谢城南想了想福伯的年纪,这理由挺正常,他也知道江沅在疑惑什么,如果那个人真是福伯,为什么回国了没联系江沅?毕竟福伯的身份对外人来说只是管家,对江沅来说却能算的上是半个长辈。
“大概看错了吧。”两队人隔太远,又只是个背影,江沅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谢城南却是有些在意地看了眼那辆车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江沅母亲的墓在中间往上的位置,因为日常都有专人收拾,并没有什么脏乱的地方。
江沅看到墓碑前那束小苍兰的时候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
谢城南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解释道:“我和花店签了协议,他们每天都会送一束新鲜的小苍兰过来。”
江沅抬头笑道:“你还记得我妈喜欢小苍兰啊。”
“恩。”谢城南说:“你出生那年,她带着我在你家花园里圈了一小块地方,种满了小苍兰,她说小苍兰的花语是幸福,她希望你这一生能幸福。”
“幸福啊……”江沅看着墓碑上温柔笑着的人,突然有点感慨:“谢城南,你走远一些,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我妈说。”
谢城南没多问,只是将伞留给江沅,自己走到过道上等他。
江沅不管地上又湿又凉,直接靠着墓碑席地坐下,他将伞撑在自己和墓碑上方,轻声和墓碑上的人说:“妈,我今年不是一个人来看你了,你刚才也看到他了吧,谢城南,他回来了。
虽然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但他现在对我也很好,很照顾我。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过的特别安心,好像没什么值得多想的,我已经……有段时间没吃药了……恩,这大概是个好消息,对吧。
他回来前那段日子我其实有好几次都学你那样,吃了安眠药,躺进浴缸里,大概我还是怕死吧,每次都忍不住在睡过去前爬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但我现在好庆幸,我没有溺死在里面……
妈,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虽然我们都是男的,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介意。
谢谢你,十九年前将他带到我身边。
我会幸福的,像你期待的那样……”
谢城南不知道江沅都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当江沅向他走过来时眼里有一种笃定的光,好像终于冲破了某种桎梏,找到了能让他振奋起来的信念。
那种不时出现在他身上的厌世感被冲淡,剥离出一个鲜活的生命,闪闪发光。
第24章
回程过半时江鲲博的电话打了进来。
江沅看了眼手表,十点半,只比他往年去祭扫的时间晚一点,忍不住嗤笑出声,心想江总裁果然对“一家人”整整齐齐上报道这件事还没有死心。
江小少爷一大早起来就是为了断了他爹这点妄想,这会儿该做的都做了,他也不介意再花点时间陪对方掰扯几句。
电话一接通那头就传来江鲲博隐隐压着怒气的声音:“你到哪了,怎么还没来。”
江沅挑了下眉,听的出他爹心情不大好,看来已经等得没了耐性,很可能也猜到他这亡妻的儿子今天是不会去配合演出了。
江沅觉得自己应该替他添点柴加把火,把怒气值刷的再满一点。
于是江小少爷把电话开了外放,转头问谢城南:“亲爱的,咱们这是到哪啦?”
谢城南默默看了江小少爷一眼,知道他这是要搞事了,有些好笑地应道:“再半个钟头就到家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
江沅单手撑在车窗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手机屏幕,像是想要通过那三个字看到此刻江总裁怒火攻心的表情。
没想到他爹怒是怒了,怒的点却和他想的不大一样。
江鲲博开口质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约了好几家媒体!”
江沅“啧”了声,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冷淡地回一句:“关我屁事。”
那头下一秒就挂了电话,显然也是气狠了。
江沅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沉默了半响,哼笑道:“我这柜出的还真是毫无阻碍啊,你说咱两晚上是不是该庆祝下?”
谢城南知道他这会儿心情好不了,江小少爷把出柜这件事像重头戏一样藏着掖着,直到今天才舍得拿出来刺激刺激他爹,哪想到在他爹眼里亲生儿子的性向问题根本不值一提,还不如几篇可有可无的新闻报道值得生气,也是够讽刺了。
知道小朋友心情不好谢城南也不戳破,应和着哄他:“好啊,今天也算是我这男朋友在你爸面前见了光,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
江沅笑着抬眼看他,突然接了句:“我也把你这男朋友介绍给我妈了,这么好的日子,哥请你去吃点好的。”
谢城南愣了下,弄不懂他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探究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最终只是伸出手揉了揉江沅柔软的头发,哄他:“都听你的。”
江小少爷看着老男人一脸宠溺的样子心情终于好了一些,拿出手机翻着几家老字号的订座电话,抿嘴笑道:“好啊,那我定地方。”
江沅让Jason改道把车开去了福满楼,也没要包间,就挑了个二楼大堂靠窗的位置坐下。
小戏台上说书先生正在讲三国,江沅才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听了一会儿,手机就“叮”的一声推送了几条新闻。
江沅低头一看,整整齐齐,全是江氏总裁拜祭亡妻的通稿。
随手点开一条,照片里江鲲博面无表情的侧脸被写成神情哀痛,黎艳一身黑色小礼裙妆容精致的样子,也能解读成是对丈夫亡妻的尊重。
他和谢城南送去的小苍兰大概是不合时宜,不知道被人丢到了哪个角落里,只剩下两束白菊躺在墓碑前,刺得人眼睛生疼。
这一天的平静和淡定终于裂开一条缝,痛楚从骨髓里缓慢地攀爬出来,像藤蔓一样将江沅从里到外紧紧捆绑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江沅身上的谢城南很快察觉到他有点不大对劲。
“阿沅?”谢城南靠过去叫江沅,对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没有一点反应。
“阿沅!”谢城南忍不住加重语气,双手放在江沅肩上用劲攥住他,试图让他回过神。
江沅像是憋气憋狠了,突然用力地吸了几口空气,呼吸有些急促。
“怎么了?!”谢城南抓住肩膀把人转过来:“你哪里不舒服?我们去医院!”
“我没事……”江沅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停留在谢城南身上:“我没事……我们回家……”
见谢城南的表情还有些迟疑,江沅抓住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抚道:“我真的没事……我不想去医院,那里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股子死亡的味道。
谢城南认真打量了一遍江沅,确认他这会儿确实已经恢复正常,才勉强答应道:“好。”
说完反握住江沅的手,无视周围人奇怪的眼神,沉着脸将人带上车。
谢城南想问江沅刚才是怎么了,可是见他并不是很想解释的样子,也只能默默压下情绪。
只是终究有些不放心,哪怕到家了他还是一直跟在江沅身后,抢着帮他换鞋倒水,最后一路跟进了卧室。
江沅被老男人紧张的样子逗乐了,忍不住揶揄他:“你要不要顺带帮我把澡洗了。”
没想到老男人只是愣了下,就抬脚往浴室走,这下轮到江小少爷傻眼了:“那个啥……我开玩笑的。”
谢城南回头看了他一眼,闷声道:“我给你放好水,等下门口等你。”
江沅沉默了几秒,摇摇头:“我不用浴缸,不会有事的。”
谢城南却坚持要守在门口:“你要是有不舒服就喊我一声。”
江沅没再拒绝,点点头,抱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门在背后被轻轻带上,江沅往淋浴间走了两步,路过浴缸的时候又忍不住停下脚,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这栋别墅当初是全包给家装公司装修的,他连设计方案都没看就点了头,唯一的要求就是尽快完工,好让他从那栋令人窒息的房子里搬出来。
却没想到装修公司最后选了这款浴缸,那些无边无尽的噩梦里他的母亲就躺在里面,闭着眼,长发在水中浮沉缠绕,最终了无生机。
江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它留下来。
那几年情绪还不稳定的时候,每到这一天他都会忍不住躺进浴缸里,猜想在同样的时间用同样的方式死亡,他是不是就能在黄泉路上追上她。
要不是身体本能的求生欲撑着他活了下来,现在大概江鲲博还能多一块墓碑,写一写丧子之痛。
江沅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等他回过神已经被谢城南紧紧抱在怀里,耳边都是对方焦急的声音,反复喊着他的名字,
江沅伸手抱住谢城南的腰,将脸埋在他肩膀上,闷声道:“我在。”
谢城南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下来,天知道他进来时看到江沅魔怔了似的样子有多害怕。
这下谢城南说什么也不肯让江沅一个人呆在浴室里,坚持要在淋浴间门口等他。
淋浴间的门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虽然不至于被看光,但还是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
江沅平日里虽然口花花,这会儿却有点怂了,期期艾艾道:“我真没事了……你出去等我呗。”脸不知不觉就有点红。
谢城南却不买账,抱臂靠在洗手池旁,沉着脸说:“你刚才也说你没事。”半点不肯让步。
江小少爷见他来真的,反倒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不等谢城南反应过来,他两手抓住卫衣下摆一掀,当着对方的面就把衣服脱了。
谢城南被他这一波骚操作吓了一跳,回过神马上移开眼,尴尬道:“你进去里面脱……”
话还没说完,江小少爷“唰”的一下把裤子也脱了。
谢城南:“……”
老男人终于忍不住脸红到脖子根,连耳朵尖都烫得厉害,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小少爷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凑上前促狭道:“谢城南,你脸好红啊。”
说完福至心灵,终于明白过来老男人哪里是什么钢铁直男,这么明显的反应要说他对自己没一点想法,那才是自欺欺人。
谢城南还在努力端住架子,绷着嘴角催他:“快进去,回头着凉了。”眼睛却看也不敢看。
江沅也没继续逗他,乖乖进了淋浴间。
结果没等谢城南松一口气,淋浴间的门又被开了一条缝。
江小少爷喊了声:“接着。”就从里面丢了样东西到谢城南怀里。
谢城南低头一看,一条白色的男士内裤就这么明晃晃的挂在他手臂上,这下子气血翻涌,什么架子都端不住了。
老男人跟接了烫手山芋似的,慌里慌张地把内裤塞进了洗衣篮,抬眼就看到罪魁祸首正从门缝里偷偷看他,被抓包了也不怕,捂着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谢城南一把将门拉严实了,靠着墙做了几个深呼吸,心脏却还是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四处乱撞。
淋浴间里开始传出水流声。
门里门外两个人没再说话,却都感觉到有些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谢城南知道今晚的气氛太暧昧,不太适合和小朋友凑在一张床上睡觉。
可江沅今天接二连三失态的样子还是让他有些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得自己看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