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周洛阳笑道,“不缺,我这就走了,晚上还有点事。”
“换个联系方式,有需要哥哥的时候,随时说一声。”余健强正要加周洛阳,周洛阳却拿出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与名字。
“有缘再会。”周洛阳笑着说,推开包厢门,与杜景撞了个正着。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在满是雨水与狂风的宿舍里。
犹如两枚拖着不朽能量的量子,在茫茫宿命与因果的安排之下,固执地飞向彼此,呼啸着穿过了无涯的时空;跨越了浩瀚的宇宙。带着湮灭前的所有能量,爆发出毁天灭地的震荡,化作一枚炽热的、全新的恒星,于黑暗的世界里释放出灿烂的光芒。
“小杜,送一下周先生。”余健强说。
华灯初上,满街霓虹,咖啡店里的落地玻璃前,周洛阳还有点恍惚,疑神疑鬼地打量杜景,他也重复经历了九月七日这一天么?还是说,他与余健强一样,都只是自己时间回环的冒险里的,一名路人?
“也帮我看看?”杜景摊开左手,放在周洛阳面前,“感情线、生命线各代表什么?”
“这些年里,你去了哪里?”周洛阳选择了这么一句话来进行开场。
“不是告诉过你了?”杜景面无表情地答道,“治病去了。”
周洛阳:“!!!”
“你也记得!”周洛阳马上抓住杜景的手指,震惊道,“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经历了同一……”
“嘘。”杜景皱眉,左手任凭周洛阳握着,右手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周洛阳别激动。
“你……我……”周洛阳放开杜景的手,端详他,低声而急促地说,“我起初以为我在做梦,中午醒来时,你上哪儿去了?这一天我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杜景侧头,望向落地窗外,从倒影里注视着周洛阳的双眼,答道:“我在清醒状态下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四小时前,这不是幻觉。”
说着,他转过头,再与周洛阳对视,脸色十分凝重。
“你为什么要与余健强说这些?”杜景道,“怎么不先给我打电话?只要一个电话,就全清楚了。”
周洛阳反问道:“我哪里知道你号码?你告诉我了?”
“昨天怎么不存?”
“存了就记得住吗?你记得住我电话号码?”
杜景报出了周洛阳的电话,于是周洛阳输了一局。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周洛阳不甘心地开始反击。
杜景:“我以为这件事只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不敢尝试,怕把你吓着。我还查了转账记录。”杜景的第一个确认方式,就是去查昨天转给周洛阳的那笔钱,发现转账消失的时候,他就知道不是幻觉了。
周洛阳说:“我也查了,可我还是不能确定。”
杜景反问:“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记忆是会欺骗人的!”周洛阳想起来了,伸手道,“手机。”
“号码记得存。”杜景冷冷道,“没有下一次了。”
凶谁呢你?周洛阳心想。
周洛阳把手机怼到杜景面前,解锁,重新转账,恰好手机来了电话,显示“余总”。周洛阳看也不看,随手一划,把余健强打给杜景的电话挂了。
杜景始终注视着周洛阳的一举一动,说道:“你不该朝余健强说那些无谓的话,你引起他的疑心了,他怀疑有人在查他。”
“哦?”周洛阳说,“他还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么?他能把我怎么?”
“他不会把你怎么,但九个小时以后,半夜四点,他会从二十七楼上跳下来。”杜景冷漠地答道。
第6章 现在
夜十点半,车在余健强公司的地下车库停下:
“我们该不会被困在同一天里了吧。”
周洛阳想起看过的,有关时间回环的电影,突如其来地一阵恐惧。
杜景已经接近连续四十八小时没有睡觉了,却依旧很精神,答道:“这一天还没有过去。”
周洛阳:“为什么只有你和我?”
直到现在,周洛阳还充满了震惊与疑惑,仿佛在做一场梦。
“不知道。”杜景简明扼要地回答了他。
周洛阳忽然拉住了杜景的手,怀疑地看着他,杜景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你是真的吗?
他们彼此已有太多的默契,哪怕分别数年,这种默契也并未因时间而减少半分。
“是的,”杜景沉声道,“我认为这一切都是真的,至少现在,你我真实存在。”
“可是为什么……”周洛阳有太多的疑惑未解。
杜景带着他进了电梯,抬眼看天花板上的监控:“超自然力量?这很重要?能不能回去再慢慢研究?”
周洛阳哭笑不得,说:“现在呢?要做什么去?”
电梯楼层数字不断变化,杜景答道:“回公司,取个东西。”
周洛阳说:“如果你确认余健强会去自杀,现在难道不是先陪你老板,好好开导开导……”
杜景:“离开仓库后,我第一时间成为了嫌疑人,他们怀疑我把他从楼上推了下去。”
周洛阳:“……”
周洛阳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杜景到底在从事什么职业?三年未见,他从再出现的一刻,便带着满身的谜团,没有任何交代。
杜景掏出工卡,在总经办楼层刷了下,轻车熟路,径直进了公司。
“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杜景说,“本来想去给你买份午饭,刚出来就被刑警带上车了,下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时间突然就回到了二十四小时以前。”
周洛阳:“他自杀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杜景没有回答,领着周洛阳经过工位,说:“走这边,这是监控死角。”
周洛阳终于忍不住了,逼问他:“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你不可能是余健强的助理!”
杜景依旧没有回答,让周洛阳坐在一张椅子上,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说:“这是我的办公桌,在这等,我去开他办公室的门,别胡乱走动。”
周洛阳说:“先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这就走了,乐遥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帮他洗澡。”
杜景刚走出几步,周洛阳便站起来,说道:“你不相信我?”
杜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沉默了三秒,之后答道:
“九点开始,在你家楼下,小区的椅子上坐了一晚上,直到天亮。”
周洛阳沉默了,杜景戴上手套,在余健强办公室门的密码锁上抹了一下,数字依次亮起。
杜景翻开文件夹,对照上面的照片,辨认指纹记号。
周洛阳眉头紧紧拧着,注视杜景长身而立的背影,“滴滴”几声响,电子锁上数字的光暗淡下去,开门失败。
周洛阳将注意力转向杜景的办公桌,桌上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台插着充电的笔记本电脑,一个易拉罐,罐里装着少许泥土,土里栽种着一株小小的绿植。易拉罐上以钥匙划了充满设计感的记号:“DZ”,“Z”的转折与“D”字母彼此叠在一起。
“这种电子锁,通常只能错误三次,”周洛阳听到了第二次报错声,提醒道,“想进你老板办公室偷东西,就得改天再来了。”
杜景沉吟片刻,眉头拧着,他通过指纹复位拼凑起了开门的六位数密码,却很难找到它的排列顺序,观察了足足两个月后,不得不在今天铤而走险。
因为余健强很快就会自杀,而届时,这个办公室就会被贴上封条,再也进不来了。
“不用改天,万一九月七号又重来一次呢?”杜景轻松地说。
“别这么说!”周洛阳顿时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门锁发出音乐声,开了,杜景如释重负,接下来,他将面对第二道考验。
“来,”杜景说,“看你的了。”
杜景打开办公室的台灯,将背后的门关上,示意周洛阳看书架底下的一个保险柜,说:“帮我打开它。”
周洛阳:“…………………………”
两人对视良久,周洛阳终于知道,杜景昨天中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问起一个保险柜。
“我得回去拿说明书。”周洛阳道。
“你能办到,”杜景说,“不用说明书。”
周洛阳:“……”
“我让你留意的事,你记性一向很好。”杜景又道。
周洛阳终于道:“给我个玻璃杯。”
杜景从桌下翻了个玻璃杯给他,又解下手上的手套,一起扔了过去。
周洛阳只得跪坐在书架前,戴上手套,手套很薄,上面还带着杜景灼热的体温,甚至有一点点他肌肤的气味。
“你改行做贼了吗?”周洛阳把玻璃杯贴在保险柜上,听里头的响声。
周洛阳单膝跪地,他必须侧身以辨认保险柜中的机械声,杜景则走过来,坐在椅子上,恰好长腿稍分,坐在他的面前。
杜景面朝周洛阳,稍稍倾身,注视他的双眼。
“想过做贼,”杜景说,“只可惜世上许多东西,哪怕有通天的本领,也偷不到。”
“你偷到了整整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周洛阳边旋转密码轮,边抬眼注视杜景,台灯的光芒半明半暗,投在杜景的侧脸上,横过鼻梁的伤疤与他深邃的双眼,别有一番英俊的滋味。他比三年前更成熟,也更内敛了。
“对我而言,时间不是最重要的。”杜景随口答道。
“所以你想偷什么?”周洛阳有预感,保险柜里一定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否则杜景不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选择在最后的时间里潜入余健强的办公室。
杜景嘴唇稍微动了动,答道。
“你的心。”
周洛阳没有回答,更懒得搭理他,只认真听着保险柜里的声响。
长时间的寂静,周洛阳又忍不住开口。
周洛阳:“再说点什么?我困得快睡着了。”
杜景:“怕干扰你。”
周洛阳:“老子是什么人?这么小看我?”
杜景认真地说:“想聊什么?”
深夜里,台灯的灯光下,反而有种别样的浪漫气氛。
“朝你跪着,令我很不爽。”周洛阳艰难地从保险柜里寻找着提示声。
杜景便起身,在周洛阳的面前跪了下来,周洛阳单膝跪,杜景双膝跪,两人就这么跪着面对面,互相看对方的眼睛,一动不动。
“这样呢?”杜景端详周洛阳的表情。
“还是太高了。”周洛阳皱眉道。
杜景哪怕跪着,亦比周洛阳高了少许,闻言又稍稍躬身,脸再挨近些。
周洛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这几年里,过得还好吗?”
“很糟,”杜景答道,“你想不到的糟。”
“想过自杀吗?”
“没有,答应过你,哪怕走也要认真礼貌地告别,总要办到。”
“所以现在是回来告别的?”
“没到时候。”
“那就好。”周洛阳听到这个回答后,心满意足。
杜景说:“你只是想我活在世上受苦。”
“对,”周洛阳说,“看见你受苦,我心情就很好。”
“是‘想象我受苦’。”杜景纠正道。
周洛阳答道:“都差不多。”
杜景:“累不累?换个姿势?”
很长时间的一段时间中,杜景又不说话了,周洛阳随口道:“你对我的信心,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缓慢产生了动摇。”
杜景答道:“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愿意跪到早上。这是有密码的东西,总要付出耐心,我抱的希望本来也不大。”
周洛阳:“世上但凡设置了密码的装置,就要做好密码被遗忘的准备。大多数保险柜都有复位的办法,只是许多人不知道而已。”
他预感自己快成功了,直到他听见保险柜里的一声极轻微的响声。
接着,他放下杯子,杜景马上用手机照亮转盘,周洛阳找到对应的小小缺口,开始复位,保险箱打开了。
杜景伸手,手指从保险柜里挟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这是什么?”周洛阳问。
杜景答道:“账本和公司财务明细。”
接着,杜景拉起周洛阳的手,探进去摸了一圈,里头没有东西了,便关上保险柜门。
遥远的地方,发出轻微的“滴”一声响。
周洛阳转头,四处找这声音哪儿来的,杜景却辨认出那是打卡器的声音。
他在一瞬间作出了判断,拉起周洛阳,将文件袋塞进他怀里,同时将玻璃杯滚进书架底部,起身时扑向门把,拧门,出办公室,同时一手捂住周洛阳的嘴,以防他发出声音。
周洛阳一个趔趄,跪太久了脚上发麻,杜景马上察觉,将他抱着,在工位外一个飘移,顺着地毯滑过去,将周洛阳推进自己的办公桌下,旋即趴在桌上。
就在他坐上去的一秒后,总经办楼层里所有的灯全亮了起来。
余健强挎着一个健身长条包,进了办公室,旋即被杜景吓了一跳,没想到将近十二点,办公室里还有人。
“你在这做什么?”
杜景抬头,带着茫然眼神,站了起来,余健强做了个手势,杜景便又坐下。
“回来想些事,”杜景说,“想得睡着了。”
余健强点头,没有多问,转身刷卡,心事重重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