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拙寒凉凉地说:“反正吃不成的是你。”
祁临的笑容凝固了,半天才说:“我幸灾乐祸我自己?”
“现在才知道啊?”叶拙寒语气带着一丝纵容,说话间已经翻找出一个罐子。
祁临赶忙凑近,“我们放弃高压锅了?”
“改良一下,用罐子煲。”叶拙寒说:“虽然耗时长一些,但说不定味道会更好。”
祁临很想说,星絮滩的竹荪山药鸡特别就特别在是用高压锅压出来的,如果将高压锅换成罐子,就没有那种在海边大口吃鸡大脸吹风的感觉了。
但现在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谁让他和叶拙寒都害怕高压锅呢?
罐子煲汤太耗时间,祁临拿出作业,毕恭毕敬地将草稿纸和笔双手奉上,很有戏精风采地说:“哥哥,您请解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的为您鞍前马后,誓死不辞!”
叶拙寒用笔屁股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轻笑,“你至于这样?”
“学习是一件很神圣的事,请教哥哥您更是一件很神圣的事。”祁临一脸正气地说:“所以我认为,我们需要仪式感!”
叶拙寒无欲无求地过了十七年,从不知道仪式感是怎么回事。闻言,他顿了下,目光像微风吹过的湖水,渐渐安静沉敛,“仪式感?”
“好了,您可以解题了。”祁临打了个“请”的手势,“仪式已经结束,现在是您的解题时间。”
叶拙寒:“……”
怎么什么道理都是你的?
岳城一中有提前授课的传统,高一下就学到了高二上的内容。祁临这回带来的难题需要用到高二的知识,有的还涉及竞赛。叶拙寒解出一道讲一道,解的时间比讲的时间短得多。
祁临虽然聪明,但从听会到自己会解还是有一个消化的过程,所以往往是他刚掌握一道题,想去看看鸡炖得怎么样了,就听叶拙寒在一旁说:“解好了,来听。”
祁临:“……”
我的懒腰都没伸完!
叶拙寒转了转笔,“嗯?”
“哥,跟您商量个事儿!”祁临诚恳地跨坐在凳子上,双手合十,“下一题您解慢点呗。您太快了,我这不是跟不上吗?”
叶拙寒没有感情地戳穿,“你不是跟不上,你是想玩。”
祁临:“……嗐!”
叶拙寒招手,“来听题。”
又一道题解决掉,祁临哀叹:“哥,您真的太快了,男人不能这么快的。”
叶拙寒:“……”
其实话一出口祁临就有点后悔了。他和陈进思他们经常开带点颜色的玩笑,男生嘛,到了岁数都这样,但和叶拙寒这么说还是第一回 。
小龙哥那是豪门贵子,万一不乐意听这些呢?
祁临连忙对着自己太阳穴比了个枪,“哥,我错了。”
说完,还发出一个拟声的“砰”,身子一歪,应声倒地。
爬起来时,他看见叶拙寒眼角眉梢还未散去的笑。
七月初,美院兴趣班正式开课了,蒋越还在首都参加夏令营——其实就是特招培训班,要九月开学才能回来。祁临升到中级班,没了小兄弟,却有了哥,下课就往顶楼跑,等叶拙寒一起去小南门外面吃饭。
叶拙寒当初吃半碗凉面都能闹肚子,如今吃炒饭烤串却没事。
但祁临有点内疚。
他小龙哥以前是“皇家餐厅”的贵客,现在却只能和他吃路边摊。
“龙啊。”
一听这声,叶拙寒握着筷子的手颤了下,知道某人又要开始了。
“如果你吃不惯,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忍着。”祁临一边戏很足地说,一边夹起一块爆炒老腊肉放在叶拙寒的盘子里。
叶拙寒看着他生动的脸,有些好笑。
“这是我最喜欢的老腊肉。”祁临说:“如果你吃不惯,可以把它还给我。”
说着,祁临已经把自己的盘子推了过去,却见叶拙寒将老腊肉放进嘴里。
祁临:“……”
“我也喜欢。”叶拙寒说。
祁临:“好叭!”
七八月正是岳城一年中最热的时节,祁临每天吃完饭,就要去小卖部买冰镇的橘子汽水,自己一瓶,叶拙寒一瓶。有次给钱时突然发现钱只够买一瓶,于是将唯一一瓶塞给叶拙寒。
叶拙寒在小卖部外,不知道他钱不够,“怎么不叫我?”
“我今天不爱喝。”说着,祁临咕哝咽了口唾沫。
叶拙寒眼中漾起一片茶色的光。
最终,这瓶橘子汽水还是回到了祁临手上。
美术班假期的课都在白天,周一到周五,周末两天反倒能休息。
祁临因为期末考的三十三名而压力巨大,每天到美院上课时不仅带着画具,还背着习题,有空就去南区的图书馆坐坐。
美院有两个图书馆,南区这个是老图书馆,学生很少,非常安静。
祁临喜欢这里,却不单是因为安静。
老图书馆虽然旧,但设计感很强,其中一个厅里,书架组成一面墙,最上面的书需要踩上配套的三角形移动楼梯才能取到。
书架边有一张很大的桌子,起码能坐二十多人,但往往只有祁临趴在桌上算题。
而他算题时,叶拙寒就坐在移动楼梯上看书。
阳光从斑驳的窗户照进来,在桌上、书架上刻下时间的痕迹。
“小龙哥。”祁临在一道大题上耗了二十来分钟,都没解出来,只得求助叶拙寒。
但当他转身看向书架时,视线却顿住了。
他想找的人两条长腿闲散地搭在楼梯上,背微躬,拿着一本硬皮封面的书,听见他的声音,便抬起头,神色温和地看向他,像一尊华美的雕塑。
也许是窗外的蝉太吵,也许是这幅画面颇有艺术感,他突然卡住,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找叶拙寒。
四目相对,空气和光线仿佛变成轻柔的水,浮在空中温柔地流淌。
片刻,叶拙寒合上书本,“嗯?”
“啊……”祁临堪堪回过神来,却感到脸颊和耳廓毫无道理地发烫,心跳雀跃,“你……”
他脑子有些乱,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感觉在胸膛里酝酿,好像有一朵夏天的花要从那里开出来。
叶拙寒单手撑住楼梯,然后一跃而下,“有题解不出?”
祁临怔怔地将视线钉在叶拙寒身上,看着人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握紧。
叶拙寒停在桌边,端详着他的脸,几秒后将硬皮书放在桌上,拉开一张靠椅,“我看看。”
祁临深呼吸几口,听着笔划在草稿纸上的声音,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但心思无法集中在题上。
叶拙寒今天穿得特别简单,白衬衣黑裤子,衬衣领口敞着两枚纽扣,专注地演算,侧脸线条利落而完美。
祁临从他的额角看到鼻梁,看到嘴唇,看到下巴,再往下,便是形状漂亮的喉结。
“你思路没错,但第二步算错了。”叶拙寒转过脸,撞上祁临来不及收回的灼热视线。
“哦,哦!”祁临胸膛又是一紧,赶紧看向草稿纸。
叶拙寒的步骤比他的简洁许多,这段时间他天天琢磨天才的思路,已经到了只看草稿就能理解的地步。
但这次,他楞是没看懂。越看心里越慌。
过了不知道多久,叶拙寒说:“你不专心。”
祁临耳朵烫的厉害。
是,他不专心,他走神了。
可他是因为什么而走神呢?
还不是因为……因为……
祁临手心全是汗水,弄湿了手中的笔。
眼睛看着的是题,映在脑海里的却是叶拙寒刚才坐在书架楼梯上的样子。
他想,最美好的艺术品也无外乎如是了。他是个学画画的,将来要做艺术家,艺术家看见美好的艺术品,当然会心生欢喜。
可是艺术家会因为艺术品而脸颊发烧吗?
“祁临。”叶拙寒又喊了一声。
祁临猛一吸气,瞳孔因为汹涌的情绪而潮湿。
叶拙寒蹙眉,“你怎么了?”
第77章 情窦初开
“我!”祁临将笔握得死紧,“我看不懂!捉急!”
叶拙寒:“……”
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说服力,祁临还在草稿纸上划了一下,结果用力过猛,草稿纸一下子破了。
祁临纵横人间十六载,就没这么慌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慌什么。
“我真的……”
“好了。”叶拙寒叹气打断,“我不还在吗?一道题而已,看不懂我给你讲。”
祁临平缓呼吸,“好,好的。”
叶拙寒将草稿纸拿回去,却没有立即开始讲题,仍旧看着他。
祁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特别不对劲,所以觉得叶拙寒的目光也和平时不一样,更深却也更亮,像极远的夜空透出来一抹光。
被这抹光捕获,祁临竟是未能立即将视线撤回去。
叶拙寒觉得祁临没有将话说完,甚至没有说实话。这道题虽有竞赛元素,但在他给祁临讲过的题中,难度只算中上等。祁临领悟力强,更难的题也能看懂,这题不应当看不懂。
退一步讲,祁临真的没看懂,也不至于急成现在这样子。
多大点儿事呢?
祁临一定在想别的事,那双闪烁的,想要躲闪,却没能躲闪的眸子就是证据。
到底是什么事?
叶拙寒很轻地眯了下眼,隐隐有些懊恼。
如果他像叶羚峥一样善于与人相交,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现在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猜到祁临的心事?
“小龙哥。”祁临被看得越发不自在,赶紧打破这各怀心思的沉默,“你不是要讲题吗?”
“嗯。”叶拙寒这才收回视线,将注意力转移到草稿纸上,“这题……”
午后的老图书馆静得像是上个世纪的投影。叶拙寒低声说,祁临安静听,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可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三心二意。
叶拙寒讲错了一个步骤,最后得出来的答案和第一次演算时不一样,检查了三遍才发现。
祁临听得晕晕乎乎,不住地点头,即便答案错了,仍是附和着点头。
他没有发现叶拙寒的异样,所幸叶拙寒也因为走神而没有发现他这错误的点头。
题讲完了,花去比正常情况多两倍的时间。
叶拙寒问:“听懂了吗?”
这一声低极了,像钩子一般钻进祁临耳朵。
祁临腹部不自觉地一收,某种不可言说的悸动像上钩的鱼,被牵出水面,在阳光下甩出星星点点的金屑。
“听懂了。”祁临倒也不算撒谎,题他确实听懂了,照着步骤能解,但若是叶拙寒想考他,给他出一道相似的,他一定解不出来。
周围静止了几分钟,就在祁临以为叶拙寒要给他出题时,叶拙寒放下了笔,“这是最后一道吧?”
“嗯?”祁临看了看卷子,“对,是最后一道。”
“下午的课要开始了。”叶拙寒站起来,“去上么?”
暑假的课因为课时长,所以安排不像之前那样紧凑,有时下午是自由练习时间,老师不讲课,学生可以在教室画画,也可以随便在校园里找个地方写生。
祁临估计今天自己没心思画画了。
“你请我喝汽水吧。”叶拙寒越发觉得祁临不对劲,于是给祁临解围,“感谢我给你讲了题。”
解围这种事,于他而言与猜到祁临在想什么一样不容易。
但看到祁临立即站起来,笑嘻嘻地说“好”,他又有点高兴。
高兴、紧张、不安、茫然……这些在遇到祁临之前只听说过的情绪,他慢慢地也拥有了。
接过小卖部老板递来的橘子汽水,祁临一饮而尽,冰凉顺着喉咙直入肺腑,终于将那些陌生的躁动压下去。
他松了口气,偷偷看向叶拙寒,却发现叶拙寒也在看他。
刚压下去的躁动又涌起来,像他们在星絮滩一起追过的潮。
“今天好热。”祁临慌忙说。
叶拙寒愣了下,点头,“嗯,今天很热。”
晚上回到家中,祁临将卧室、书房、客厅的空调全都打开,躺在凉席上盯天花板。
祁文纠和崔伊又出差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总爱跟祁瀚说自己是勤俭持家的小王子,独自在家时只开风扇,最热最热时才开一个空调。
今天却按捺不住,恨不得将冰箱搬到客厅来,直接住在里面。
怎么回事啊?身体降不去温,心脏仿佛成了一个热源,不停歇地输出热量,而开关正是叶拙寒。
只要他想到叶拙寒,胸膛就开始发热。
可他好像也无法将叶拙寒赶出去。
今天从看到叶拙寒坐在书架楼梯上的那个画面开始,一切就从本来的轨道上脱离。
他计划做完一套数学卷子,下午画一张速写,晚上刷物理竞赛题——虽然他早就跟老刘表示过,自己不参加竞赛。
这一切都没有完成。
“我不会是中暑了吧?”祁临从凉席上翻起来,将脸凑到空调出风口边。
远在E国的祁瀚收到来自弟弟的求救——“大祁,你的小祁性命垂危。”
祁瀚吓一跳,连忙打来电话,“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祁临就是浑身有一股劲儿使不出,不知道怎么发泄,才给祁瀚发去一条骚扰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