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丽姐和严自珍就带着两位被彻底绕晕了的男女走出礼堂。
一辆豪华型的房车就在礼堂门口等着。
“请上来吧。”丽姐拉着谢执妈妈上车,“亲爱的喜不喜欢喝桃花酒呀?不喜欢的话还有梅子酒,桃子酒,都是我亲自酿的……”
“请。”严自珍对谢执爸爸道。
“等一下。”谢执爸爸在被绕上车之前,忽然停住了脚步。
谢执爸爸回过头,看向路灯之下,站着送别他们的谢执;谢执领带夹反光,这两年脸长开了,更有些成熟男人的气质。
谢执爸爸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掏出自己的钱包,快步走到谢执面前。
严肆下意识护着谢执,然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又悄悄把手放下。
谢执爸爸站到谢执面前,打开钱包,拿出了一张卡,想了想,又把卡放回去,把整个钱包合上,直接塞到谢执手里。
“你记住。”谢执爸爸说,“你爸爸妈妈也不是没有钱的。”
谢执手中捏着钱包,看着自己爸爸——这个钱包已经用得磨毛了边,里面应该了塞了几乎所有重要的卡,甚至还有不少现金,所以显得鼓鼓囊囊,沉甸甸的。
谢执一只手都几乎要捏不住。
“我们家是没有严家那么有钱,但如果他们欺负你……”谢执爸爸思索片刻,仍然说不出那种煽情的话,只生硬道,“你就把这个卡里的钱,换成一毛一毛的硬币,也能把他们砸死。”
谢执:“……”
虽然但是,这脑回路也太神奇了。
谢执捏着钱包,推了推他爹,压抑住眼底翻涌而上的水汽,一路将父亲推到车边。
“别操那么多心。”车关门前一刻,谢执把钱包塞进他爸爸的胸前口袋中,又轻轻拍了拍那个口袋,“严肆是爱我的,你们放心吧。”
房车在一分钟后关闭,花了不到二十秒启动后,扬尘而去。
谢执目送着车的离开,最后一缕尾气也在空气中消散的时候,谢执忽然明白了刚才丽姐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严肆陪着谢执默默地站着,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偏过头,他看见在路灯之下,谢执左眼滑出来了一滴眼泪。
仅只有一滴。
这么多年过去了,谢执也再不是那个在堤岸痛哭的小男孩。
长大之后,痛苦会缩小,泪水会变得隐忍。
“不哭。”严肆伸出手,摸了摸谢执的脑袋顶。
谢执点了点头,抬头看看严肆,那一滴眼泪还在脸上停了,问:“他们是不是爱我的?”
谢执和父母和解的路其实真的很漫长,直到今天为止,他也不知道自己和父母是不是真的和解了,也不知道那些自己承受过的痛苦,是不是来自于某些不成熟,不应该的“爱”。
严肆的手滑下来,按在谢执肩膀将他转向自己,然后低下头,吻走他眼下那一滴泪水。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严肆抬起头,盯着谢执眼眸,认真说,“都会爱你的。”
“咳咳咳……”
两位小朋友的谈情说爱被这样一声咳嗽打断的,严肆瞬间直起腰,谢执连忙擦了擦自己刚才被严肆亲吻过的眼角,转过头才看到咳嗽的是林久。
林久从暗处走出来,和旁边的白翰墨夸张道:“老白啊,你看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当街就接那个吻啊,也不怕狗仔啊。”
白翰墨笑而不语,毅然决然地走他的优雅高冷路线。
倒是温随心接话:“就是啊,某些人自称是徒弟结果沉迷爱情啊,眼睛里面没有我们这个老师啊。”
这两个人在一唱一和方面,显示出一种惊人的奇葩默契。
“师父!!”谢执羞愤地喊温随心。
“哦,现在知道喊师父了。”温随心说话之间,已经走近了谢执,“哎,刚才师父等了好久啊,某些人也没回头看一眼。”
谢执:“……”
温随心冷笑:“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也懒得跟你计较,不如我们干点正事儿。”
“……什么正事?”谢执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此刻朗月风清,是一个当街点评一下的好时机。”林久感慨道。
谢执:“……”
好时机才有鬼了!!!
谢执人都不好了!!!
其实对于大学生电影节能拿奖这件事情,谢执不能说自己一开始就完全猜到了,但多少也对自己实力有自信。
但对实力有自信是一回事,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受一位国内最强导演,加国内最强编剧再加国内最强电影理论大家的点评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谁扛得住啊???
即使是李安来了,李安……李安可能是真的扛得住。
谢执悄悄地往严肆身后退了一点,严肆硬着头皮,也挡在谢执面前。
“怕什么怕啊。”温随心根本不管严肆,直接一把将谢执揪出来,“我说了是要批评你吗?”
“我是觉得,你这个作品真的做得很不错的。”温随心表情有些扭曲,仿佛吃了一只苍蝇——让他表扬人本来就很不容易了,何况还是当着人的面表扬。
温随心保持着他“似乎是在骂人”的表情,对谢执道:“剧本打磨得很成熟,台词精准到位,编剧奖实至名归。”
谢执:“师父……”
白翰墨也笑着点头:“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小严也演得很到位,导演处理一些镜头也做得很好——当然,我们小谢的剧本,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老师觉得,你们很有潜力。”
潜力?
即使夜深,即使今天非常漫长,谢执也很难忽略这样的关键词。
谢执看了看严肆,又看了看白翰墨,总觉得这个“潜力”包含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容。
“白老师……潜力的意思是?”
“潜力的意思是!”林久接过话头,笑嘻嘻地说,“你们把目标要定得高一点了!”
谢执:“……高一点的意思是?”
强风吹过街道,礼堂外梧桐树叶哗啦啦作响,林久眸子亮如星辰,大声说:“戛纳电影节,敢不敢挑战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执:我以为我飘了。事实上我师父们比我还飘……。
第134章
深夜的街道非常安静, 夏夜无风,甚至连树叶的声音都没有,刚才林久那句“戛纳电影节,敢不敢挑战一下?”同样消弭在这片安静之中, 仿佛没有人说过。
但是。
谢执只要看一眼林久等人的表情——那种成年人之间会有的, 我在跟你认真商量事儿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刚才真的说了这句话,而且绝对不只是跟他们说说而已。
“您……说的是短片单元吗?”谢执小心翼翼地问。
短片单元是专门面向学生作品的单元。
“那个单元有什么意思。”林久不屑道, “都说去戛纳了, 那当然是要参加主竞赛单元的角逐了。”
街道再一次落于寂静, 路灯把双方的影子拖长,拉向远方, 不过即使拉得再远,两拨影子之间都有一条诡异的界线。
谢执和林久想法之间的鸿沟比那条界线还宽。
“您……开玩笑的吧……”谢执的声音甚至有点颤抖。
“没开玩笑啊。”林久说,“我在电影这件事情上从来不开玩笑。”
“您还记得我们才大一下吗……”谢执低声问。
“我只记得你们都成年了。”林久笑了笑, 伸手掏出一根烟,叼在嘴边, 没有点燃,眼神放得有点远,“当年我身无长物, 连钱都没有,还不是说去戛纳就去戛纳了。”
谢执看着林久。
林久把烟取下来, 夹在手中,又说:“你要是实在选不上,就当花个邮费寄卷带子过去——至于成本, 随便找个电影院上一下,哪怕是卖给腾讯线上播放,你们的粉丝一人一张票,这成本也平了好吗?”
能有说的这么简单吗????
谢执抬头看了看他旁边的大礼堂,在夜色中,大礼堂的白更添了一层庄肃之感,巨大的立柱把人衬托得非常渺小。
这还仅仅是一个国内,大学生范围内的电影节所使用的场馆而已。
千里之外的戛纳电影宫,绝对是比这里更辉煌建筑——光是想想,谢执都觉得自己快被那里的巨大建筑压垮了。
即使林久他们说得再天花乱坠,谢执也绝对不信自己真的可以现在去做一个叫戛纳的梦。
“作为我徒弟,怂成这样真没谱。”
谢执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温随心却冷笑了声,从林久包里抢来一根烟,也只是叼着,冷冷看谢执。
“有什么可怂的。”温随心叼着烟说,“反正戛纳也好,爱奇艺线上播放也罢,总是要拍的,怎么就不能目标高点了?”
“试一下吧。”温随心旁边一道温和的声音也开口,谢执转过头,看到白翰墨安静却充满鼓励的眼睛,“白老师是真的觉得你很有潜力。”
谢执:“……”
谢执咽了口口水,喘出一口惊惶的气,掠过林久一行人,转向这个街道上唯一和他并肩的严肆。
严肆像是预料到了谢执要看他,早就已经在看着他了。
背后的礼堂宏大壮观,天边的戛纳遥不可及,只有严肆的体温在五月的夜晚非常明晰,隔着t恤两个人挨着,温度是恰到好处令人安心的热度。
“你觉得呢?”谢执没说话,眼睛却表达了这个问题。
“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严肆伸出手,揽过谢执,郑重道,“我都一定会陪你去的。”
有了严肆的保证,谢执心中瞬间就开朗了——管他什么戛纳还是奥斯卡,反正不就是写剧本吗?
写剧本比拼这件事情,谢执他还没有怂过。
少年何惧岁月长?失败了重来就是了,现在——说上那也就上了。
“好。”谢执边说,再转过头看三位导师的时候,眼睛里面的犹豫一扫而空,全数变成了锋芒毕露的锐气。
温随心很熟悉这种锐气,当年雪乡宾馆里,谢执说自己转班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样一种锋利的锐气。
势不可挡,令人神往。
“就应该是这样。”温随心笑起来,“没白认你这个徒弟。”
温随心想了想,又有些僵硬地对严肆说:“你也还不错。”
严肆微微一笑,感觉在温随心嘴里,除了他徒弟之外得到一个还不错的评价——那也确实还不错了。
“行。”林久也重重点头,“我终于不认为失去你是大银幕的损失了!”
白翰墨也很高兴,眼睛里面弯着喜悦,但说话时却仍然很温柔,他拍了拍谢执的肩膀,轻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给老师说。”
“好。”谢执说,又问,“老师,我们去吃饭吗?”
谢执心中很感激这些老师。
其实说白了,教他并不是这些老师的义务——等在灯下,直到深夜就为了指一条前程也不是。
吃饭只是微不足道的报答。
“今晚先不。”温随心摇了摇头,随手一指街尽头站着的一小队人。
那一小队人是谢执他们整个的主创团队,不知道等了多久,却还边玩着手机,边嘻嘻哈哈地等待着。
白翰墨轻拍谢执和严肆,把他们往前一推:“今晚属于你们主创团队,快去吧。”
大学生。
即使是获了奖的大学生。
聚餐也很无聊。
啤酒,撸串,江湖菜,只有麻辣配得上深夜和好朋友,干杯畅饮之后,一切都在酒中。
最后一群人喝得醉醺醺的,三三两两组队,由导演、编剧、男主三人分别送上车。
最后一队走的是要被点名批评许大制作——许巧此人酒量不行,还很爱喝,举杯痛饮三百杯之后,醉倒还能跳个舞,李依依就算是力能扛鼎也按不住她,只能砸晕了往回带。
谢执把保驾护航的沈飞语塞进副驾之后,醉眼醉语之中,出租车扬尘而去。
车行一百多米,谢执视线中只剩个模糊的小点,旁边潘言默默打了个快乐的酒嗝,正准备自己拦下一辆车,就听见他们伟大的编剧大人开口。
“潘言。”谢执喊他。
潘言醉醺醺地,嘿嘿笑:“干嘛?”
“再续个摊?”谢执声音压得有些低,如果潘言还有辨别能力的话,就会发现谢执甚至连声音都好像藏了些秘密。
但潘言已经五成醉了,加上拿了奖很高兴,想都没想,单手把谢执——正准备往自己怀里捞,忽然看见了严肆的眼神,便信手将谢执往外一推,推到严肆怀中,自己提着酒瓶,晃晃悠悠走上街道,在街道正中间晃悠,兴奋道:“走起!”
凌晨三点。
谢执随便在街边找了一个烧烤店,喊了一箱啤酒。
三个人还是坐的包厢——这个地方用的那种老旧的灯泡,灯泡瓦数可能有点低,包厢昏暗,桌子油腻,菜单通过塑封,和当年谢执把他们喊去搞大学生电影节的那个包厢有些说不出的相似。
老板是个光头,打着赤膊把酒搬进来,附赠一个开瓶器。
谢执捞了三瓶啤酒出来,亲自打开,给严肆一瓶,然后在递给潘言一瓶,最后一瓶自己拿,举起来,敬潘言。
潘言从毕业后就没有享受过这种规格的礼遇,手中串瞬间一丢,什么都没像,举起酒杯就是和谢执一撞。
撞完,潘言瓶子对嘴,一喝直接半瓶,非常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