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妖怪看清来人,当即如临大敌。
族长算镇定:“人族太子,你怎么来了?”
太子把长剑收回腰间,冷淡道:“我兔子跑了,我来找他。”
“好哇,你们听到没有?!江逸已经是人族太子的兔子了。”族人有人说,“我早就说过,这个兔崽子是不能信任的!”
另有族人又激愤起来:“人族太子,你这么袒护这旁边那个人,恐怕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吧?”
又有人说:“让我告诉你,他根本就不是——”
“是与不是,与你又有何相干?”宇文肆居高临下地看着兔族妖群,神色冷然。
下一刻,宇文肆的目光回到跪在地上的江逸身上,他的目光闪过一点痛惜,最后归于温柔:“你是什么,我只要听你说。”
江逸呆呆看着宇文肆,捏着字帖的手掌松了又紧,最后道:“好,我会说的。”
宇文肆伸手给江逸,示意他拉:“我们走。”
刚才族长设下的禁制已经由突如其来的宇文肆打破,江逸伸手给宇文肆,宇文肆顺手将他一拉,直接拉上马匹。
宇文肆刚准备调转马头,就被族长带着族人拦住,只有吕风站在一边,只是看着江逸。
族长拿着权杖站在最前,面容扭曲:“这种地方,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宇文肆神色倨傲:“所以呢?”
一族人站出来:“你可以走,他留下。”
宇文肆:“做梦。”
太子边说,边拔出长剑,可就在他拔出长剑的刹那,他感觉到了手臂被一个力量轻轻一压。
江逸痛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要打……”
宇文肆执剑的手停顿,回过头,用余光看江逸。
江逸:“不要……伤害他们。”
宇文肆眉心微簇,最后,他将长剑推了回去,拉起马匹缰绳。
“知道了——架!”
马匹或许也知道是逃命,当即急速狂奔,偌大的草原只剩下两匹马和两个“人”。
马匹速度极快,江逸靠在太子身上,才能勉强不摔下去。
太子:“架——”
“对不起啊……”江逸的声音从太子身后传来,小小的,太子驭马的手微微一顿,拉了拉缰绳,马匹速度慢了一点。
“对不起什么?”宇文肆问。
江逸:“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真相。”
宇文肆想了想,最后还是说:“没关系。”
宇文肆又问:“所以……你,真的是妖族吗?”
趴在太子身上的江逸睁开眼睛,睁开时,目光坚定,他点了点头:“我……真的是妖族。”
“那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心的吗?”宇文肆又问。
之前说的那些,是指什么呢?
江逸想起来了。
江逸:“一直,都是真心的。”
宇文肆驮着自己的兔子一路回到围猎区的行宫,安顿下来后,编了个理由打发行宫管事回去回禀皇帝。
江逸和他进书房,发现桌子上堆着一些书,正是太子最近在看那些。
江逸下意识去给宇文肆倒茶,伺候他坐上去看书。
太子看着江逸熟练的动作,坐到床上,手支在几上,似笑非笑。
“没有想到啊。”太子说。
“没有想到什么?”江逸把茶水放在太子手边,坐下开始研磨。
宇文肆:“没想到,我的兔子居然真的是兔子,不过,一夜之间,变成妖怪了。”
江逸:“……”
宇文肆:“没想到,我的兔子还会离家出走,拆散恩爱马匹,顺手牵羊我的字帖,最后——还把自己的衣服搞得一团乱。”
江逸:“……”
江逸听到宇文肆这话,才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一掌心的墨,太子那张字帖粘在衣角,衣服上也是灰灰黑黑一片。
这也太邋遢了……搭配上刚才草原下跪的泥巴,江逸现在就像个街边的小乞丐——最可怜那种。
宇文肆:“我很好奇。”
江逸:“好奇什么?”
宇文肆:“你当兔妖,平时也穿我家衣服?”
江逸坐在原地想了想,摇摇头,站起来;在太子面前一个转圈,江逸的衣服由小厮的青衫转变成一开始的兔子装,毛茸茸一圈把脸围住,看上去很显小。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就在江逸变身兔子装的额刹那,他的耳朵也掉出来了,垂在脑袋后面,看上去有点委屈巴巴的。
“哇……”宇文肆低声惊叹,“真的有耳朵?”
江逸皱眉:“当然有耳朵啦,没有耳朵,怎么叫兔子呀?”
“不错。”宇文肆是真的觉得不错,他亲手为江逸倒茶,推给了他。
“那么。”宇文肆话锋陡然一转,“为什么要逃?”
江逸:“……”
江逸不敢回答,山中临花,妖族是动了杀心的。
宇文肆:“我猜一下,他们请你杀我?”
江逸低着头。
宇文肆:“或者,不只是我,我的父母,兄弟,朝臣,一并杀了?”
江逸:“……你才是妖怪吧?”
这下轮到宇文肆不解,太子道:“什么?”
江逸乖乖给太子解释:“传说之中的北冥天居住着一只大妖怪,此妖博古通今,能够看到未来,洞察人心。”
宇文肆:“不是洞察人心,是洞察兔心。”
江逸:“……”
宇文肆心情明显不错,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兔子的心能有多大,还需要请一个大妖怪才能洞察?”
宇文肆把茶杯放下,同时,话锋又转:“你走之后,我进宫请见父皇,妖族之事,包括百年前大战,我都知道了。”
江逸有些难过,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宇文肆。
宇文肆:“你放心,我虽然无法读懂人心,知晓未来,但多年以来勤学苦读,也称得上是博古通今——与他们一谈,议和共存,保下一只兔子,都不成问题。”
“和谁们一谈?”江逸愣愣的。
“还能有谁?”宇文肆懒懒道,“妖族族长们呗。”
幕布再次拉上,开启时,回到最初妖族大会的昏暗宫殿,妖族族长仍然团坐于篝火旁边,正在商议要事。
一只黄色兔妖忽然从宫殿外跑入。
黄兔妖:“族长们!族长们!太子来了!”
正在商议的众族长当即一愣,孔雀族族长从正位上站起:“是……杀来了?”
兔族族长第二个站起,满腔愤恨:“我就知道那白兔妖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祸害!”
“兔族族长不必如此生气。”虎族族长哼了一声,“他不过心底纯善,坏的是人族!”
“正是如此。”狮族族长也站起来,“妖族式微,却也不是任人拿捏之族群,我们有多少人马?拼尽全力,愿与一战!”
狮族族长一言既出,所有族长鼎声附和,刚才进来通报的黄兔妖左边转转,右边转转,似乎想说什么,又插不进去。
兔族族长看到自己没被其他同族责备,当即厉声问黄兔妖:“你说,外面有多少兵马?”
黄兔妖:“这个……”
孔雀族长:“孩子,别怕,你说就是。”
黄兔妖:“倒也没有多少,就……就……两个吧?”
族长们:“……”
两个人?这人族太子究竟是什么路数?
他们还没有想清楚这太子路数,就听见一声朗声奏报,不是人族太子的声音还能是谁?!
宇文肆:“在下人族太子宇文肆,请见妖族众族长。”
宇文肆虽然这么说,但他却不等任何人召见,自己缓步走了进来;拉长的影子倒影在有铜锈的青铜墙壁上面,看上去太子分外高大。
妖族族长们无人敢掉以轻心,都是临战状态。
直到太子走入宫殿刹那——确实只有两个人,一个太子,一个跟着太子的江逸。
兔族族长:“江逸!你居然敢——”
宇文肆伸手拦住江逸,挡在他面前:“兔族族长,论理说,他是我的人,请你不要对他发号施令。”
孔雀族长蹙眉:“区区人族,竟敢说我们的孩子是你的人?”
宇文肆:“就算现在不是,马上也是了。”
孔雀族长:“哦?哪儿来的把握?”
太子没理会这个问句,鞠躬,道:“今日我来,是为了与你们和谈的。”
虎族族长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当即咆哮了一声,怒道:“凭你?凭什么?!”
“凭我,是当朝太子,未来天子。”宇文肆淡然道。
刹那,整个宫殿内气氛骤变,太子明明只是一人形单影只站在那里,身后,却好像千军万马出没,威严十足。
江逸悄悄打量宇文肆后背,忍不住站得更近了一些。
妖族无人说话,只听宇文肆继续:“百年前,人族与妖族一场大战,妖族败落,退居山林,人族胜利,得以广布人间,就当年事实来说,互相倾轧,不存在是谁戕害谁。”
宇文肆:“人族若是当年败了,今日下场,未必好到哪儿去。”
兔族族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宇文肆:“我想说的是,无论过往如何,若我即位,我愿与妖族交好,共享山河,不愿多战。”
孔雀族长明显不信,他弯起美丽的眼睛,片刻后,笑着摇头,叹气:“孩子,这是你真实的想法?”
宇文肆:“为何不是?”
孔雀族长:“你就不怕我们调养生息之后,又再与你们战一局?”
宇文肆有些厌恶地蹙了蹙眉,疑道:“所以,究竟为何,无论是人族或者妖族,都那么喜欢战争?”
孔雀族长没有回答,他似乎若有所思。
宇文肆:“但就算有你说的这件事情,那也在我身后,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只管我活着的这几十年,如我所想,按我规则就好。”
孔雀族长迟疑片刻,最后又问:“你……当真这么想?”
宇文肆:“你若不信,我也无法剖出心来证明——又或者,妖族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吗?”
那是没有。
孔雀族长:“你就没有任何条件?”
宇文肆:“和是我的理想,要什么条件?”
宇文肆停顿一下,最终又道:“不过,确实有一个。”
孔雀族长略有些紧张:“什么条件?”
宇文肆转向兔族族长,认真道:“把我的小厮还给我吧,砚台干涩,无人研磨了。”
如此……就,解决了?
江逸直到回到太子府邸,仍然不敢相信。
但这却是真的,冬去春来,另一个春天的时候,竹林新绿,书房内,却仍然是太子读书,江逸研磨。
这样安逸的日子与窗畔的清风类似,似乎可以永不停息。
书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朱红色服装踏入书房,靴子面上滚绣的团龙图案,足可以证明来人身份。
宇文肆丢下书本,站起来,匆忙迎接:“父皇……”
皇帝只是淡淡瞥了宇文肆一眼,用眼神示意身边几名侍卫,侍卫们马上会意,冲过去,将太子制住。
宇文肆错愕:“父皇?!”
就在这时,二皇子也从门外踏入,二皇子一进来便看见坐在床上,还捏着墨的江逸,立刻指着他,对皇帝道:“父皇,就是他!”
皇帝威严点头,并不多话,只是一指:“抓起来!”
“父皇????!!”宇文肆向来冷静的声音之中混入了慌张,但他被死死按在墙角,无能为力地看见江逸被抓起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江逸被摁在地上。
“是他?”皇帝再次确认。
“错不了,一定是他。”
皇帝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大太监,大太监马上上前,宣读皇帝意思:“妖物变成小厮混入太子府,意欲迷惑太子,被朕识破,今日,捕捉回宫内捉妖司,立即处死!”
宇文肆似乎从桎梏中冲出去,却没有任何作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叫喊,冷静的声线在这一刻被完全扯破,太子声嘶力竭地喊道:“父皇!父皇!一定是弄错了!他没有蛊惑儿臣,儿臣……儿臣……!”
皇帝又瞥了大太监一眼,大太监心领神会,挥了挥手。
按住太子的侍卫之一腾出手来,将一团早就准备好的布塞进太子的嘴里。
宇文肆嘴巴中被塞了东西,终于无法说法,只能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江逸,目眦尽裂。
江逸不知道是被打晕了还是如何,他低着头,没说话,也没有给太子一个眼神。
“带走。”皇帝瞥了江逸一眼,淡淡道。
侍卫听令,也不让江逸起来,直接把他按在地上,直接往外拖。
江逸的头一直垂着,直到他被拖过太子身边,才缓缓抬起头来。
江逸眼中没有泪,脸上带着笑,认真地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然后,江逸被拖过太子身边。
江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祝太子殿下,永远快乐,万寿无疆!”
“唔——唔!!!!!”太子剧烈挣扎,然后又被侍卫按住。
“然后,忘了我吧。”
江逸说完这两句,就再也没有声音了,侍卫拖着江逸离开的脚步声最后也消失了,书房内非常寂静。
太子失去了过往的骄傲,呆呆地坐在地板上,还被一群人按着。
二皇子努力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大哥,你说你,好好地,被一只兔妖蛊惑,你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