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传来声轻笑,还有手铐的哗啦声。一手掐住罗家楠的脖子,张卓抬起胳膊,向他展示和罗家楠靠在一起的手腕:“是罗警官不放我啊, 祈老师。”
“开……开枪……祈铭……开枪……”脑震荡造成的冲击使得罗家楠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祈铭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或者,全都是幻觉。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能碰触到钢筋锐利的尖端。
“听他的,开枪。”张卓怂恿道,“不然你们都得死在这。”
食指微扣,祈铭急促抽吸。当然不可能开枪,他摸枪的次数屈指可数,根本没有准星可言。即便是有,也不敢冒着连罗家楠一起打死的风险扣动扳机。
僵持间,张卓又说:“知道我为什么当初没杀你么?”
眉峰骤然压低,祈铭保持持枪瞄准的姿势,丝毫不为所动。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跟你那时差不多大吧。”说着话,张卓缓缓收紧扣在罗家楠颈间的手指,铁钳一般的手指压在颈动脉窦上。只消再施加点力道上去,十几秒便可让人陷入昏迷,甚至可以引起心跳停搏,这一点,他相信做法医的祈铭该是相当清楚。
“我认为,每个人都该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机会,我给过你一次,可是你却不懂得珍惜。”
散落在腮侧的长发被夜风吹起,祈铭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声音自齿缝间艰难挤出:“没错,路是自己选的!毒蜂,你好好听听,警方很快就会将这里包围。”
随风而来的,是震慑人心的警笛声。虽然还很遥远,却是黑暗之中的光芒,绝境之中的希望。
“那就得看,谁先死了。”
“呃——”
张卓再次收紧指间的力道,瞬间将罗家楠压得喘不过气,喉间发出濒死的抽吸。祈铭见状猛地往前跨出一步,全身都呈紧绷之态,却在下一秒分明看到罗家楠的嘴唇开合着——
开……枪!
热意模糊了双眼,祈铭已然看不清眼前的一切。然而仅仅几秒钟之后,罗家楠掰着张卓的手无力垂下,头歪向一边,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
砰砰砰砰!
震耳的枪声回荡在夜空之中,警用九四式枪口朝天,滚烫的弹壳噼啪砸在祈铭的肩头,和炙热的泪水一起坠落在地。支援离得不远了,应该能循着枪声找到他们。
只要罗家楠活着,就行。
“……你走吧,”扔下枪,祈铭张开双手,抽吸中沉满不甘,“手铐钥匙在他的……裤兜里……”
清晰的开锁声传来,随即,罗家楠因失去支撑而瘫软倒地。祈铭奔过去撑住对方的身体,再抬眼寻找那个恶魔的踪影,周围却只剩深沉如墨的夜色。
警笛声渐近,红蓝交错的警灯照亮夜幕下空寂的废弃工地。脚步声喊声凌乱急促地响起,少顷,陈飞带人冲到事发地点,拿手电一扫罗家楠的惨状,登时头皮发麻。
“快叫救护车!”
“直接用警车送到最近的医院!他可能伤到心脏了!”
话音未落,就看祈铭猛着劲儿横抱起罗家楠,步伐艰难地朝警灯闪烁的方向走去。许杰和乔大伟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周围的警员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给罗家楠抬上了车。祈铭坐到后座上,抱起罗家楠的上半身保持他呼吸通畅。苗红窜进驾驶座“哐”的撞上车门,拉响警笛,一脚油下去,轮胎碾起大量尘土,警车呼啸冲入夜幕之中。
—
“组长,我看你哥是认可咱俩了。”
躺床上搂着林冬,唐喆学托起对方的左手和自己的手掌比大小。他当然毫无悬念的胜出,身高差摆在那呢,更何况林冬的骨架偏小。微弱的光亮凝于戒圈细碎的钻石之中,再从内部折射出来,让戴着戒指的整根手指都散着朦胧的光晕。
屈指刮着他的掌心,林冬轻声问:“他认不认可,对你来说重要么?”
“他是你的亲人,也就是我的家人,得到家人的认可当然重要了。”收拢五指将林冬的手整个包住,唐喆学侧头在那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刚我送他走的时候,他跟我说——小唐啊,我弟就拜托你了,虽然我不太了解他的生活状态,但是我看的出来,他这些年过的并不好。”
歪头枕进唐喆学的颈窝,林冬曲臂将叠在一起的手压到胸口,淡淡道:“有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太不真实了,林阳居然还活着……要是爸爸妈妈能活到看着他回家,那该有多好啊,可我居然把那个房子卖了,把他们拥有和林阳在一起的回忆的家,给卖了……说到底,我是真的很恨林阳吧……”
唐喆学感到肩头微热,回手一抹,是林冬的眼泪。他抬掌扣住林冬的眼眶,在微微颤抖的唇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安抚性的吻。认识林冬的人大概都无法想象,这个坚强得有如绝壁之松的人,私下里泪腺会是如此的脆弱。这些眼泪并非源自懦弱,而是无法克制的自责,他无处宣泄,只能让身体里的水分从情感表达最直接的器官里涌出,带走那无尽的悲伤。
“不想了啊,都过去了……虽然他要离开了,但现在交通这么便利,想见随时可以见。”吻去他眼角的湿意,唐喆学顺势翻身压了上去。
“还来?”林冬一把推住他的下巴,不悦制止。
“难得休息,你还不让我痛快痛——”
他话还没说完,忽听门廊处传来清脆的叩门声。两人惊讶对视,片刻后各自翻身下床,抓起散落一地的衣服手忙脚乱往身上套。
“谁啊?”
一边套T恤,唐喆学一边往门口走去。十二点多了,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
“是我,陈飞,开门。”
陈队?唐喆学一愣,回头看了正往沙发上抱被子,假装同居不同房的林冬一眼。林冬表情微怔,紧跟着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开门。
开门一看,唐喆学更是莫名其妙。门外头不光站着陈飞,还有方局,以及另外四名身穿制服的同僚。
“林冬在你这吧?”
陈飞公事公办的语气令唐喆学略感不安,他点点头,错身让开位置。林冬站在客厅里,神情紧绷,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的蜷起。这场面他经历过,队里人出事之后,督察去家里提他时,也是类似的阵仗。
陈飞往房间里走了进来,方局紧跟其后,另外四个人把住门口,并将手背向身后。这动作唐喆学再熟悉不过——他们带着枪呢。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试图阻隔陈飞和方局的步伐。与此同时紧把着门口的两位同僚突然跨步迈进房间,四个人,两前两后将他控制起来。
这他妈是来抓人的!?
“陈队!方局!你们这是——”唐喆学震惊不已,再想往前,却被四只手同时按住了肩膀,正欲挣脱却听林冬说了声“二吉!别动!”。
于林冬身前站定,陈飞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从里面抽出张身份证照片的复印件,置于对方面前,沉声问:“林冬,这个人你认识么?”
照片上的脸令林冬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瞬,随即确认道:“认识,他叫张卓。”
陈飞和方局交换过视线,又问:“你们俩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亲哥。”
“你今天见过他么?”
“见过,在一起吃的晚饭……”脑子里被无数种可能性塞满,林冬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他出什么事了么?”
两位领导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少顷,方局上前一步,低声说:“你去把衣服换好,跟我们回趟局里,哦,就是走个流程,你清楚的。”
“流程?”林冬双拳紧握,视线、语调都沉了下去,“上一次走流程的时候,我在禁闭室里待了一个月……方局,能把话说明白点么?”
就听陈飞压着脾气说:“就在刚才,罗家楠被他打进了医院,现在还处于危险期,林冬,你别让我们为难。”
被四个人堵在门口的唐喆学又懵又惊:“什么?陈队你们搞错了吧?张卓怎么可能把楠哥——”
“现在我们怀疑他是被国际刑警组织通缉的,代号为‘毒蜂’的职业杀手!”
陈飞愤然打断唐喆学的话,继而向石化般的林冬摇了摇头。
“现在,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吧。”
TBC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加更了,亲妈,舍不得儿子受苦……楠哥这回可是吃大了亏了,嘤嘤嘤,要祈老师嘴对嘴喂饭才能好起来【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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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你们连着下一章再看吧,单看完这章一定会想打死我的……
第125章
已近破晓时分,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清清冷冷的, 等待区只有一个被灯光惨白笼罩的身影。祈铭坐在塑料椅上, 目光涣散地空视前方。钢筋自腹腔斜向上刺入, 胃和横膈膜都被刺穿,还伤到了肺,胸腔满是积液, 万幸的是心脏没事。胸腹联合大型手术,县级医院做不了, 中途还转了个院。
电梯门开,唐喆学匆匆冲出来。看到平日整洁利落的祈铭此时发丝散乱、裤子衣服上沾满尘土的模样, 憋到嘴边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林冬的事, 上头不许他碰,什么消息也得不到。他给重案组的人挨个打电话, 却没人肯接。是苗红在他打到第六通电话的时候忍不住接起,告诉他,所有信息都来源于祈铭, 有什么话, 问祈铭去。
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瓶矿泉水,唐喆学走到祈铭身边,心情忐忑地递了过去。听苗红说罗家楠伤的很重,刚进急救室就发生了一次心跳骤停,电击了好几次才抢救回来。他完全能想象祈铭现在的心情,这个时候问对方有关毒蜂的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可眼下林冬被关, 他也在调查组那挂上了号要求随传随到,不问清楚事情的始末,真是连口水都没心思喝。
水瓶递到跟前,祈铭却没反应,好像唐喆学并不存在一样。唐喆学踌躇片刻,收手拧开瓶盖,再次递向对方:“祈老师,喝点水吧。”
咚!
矿泉水瓶被猛地推飞,摔落在地滚到墙边,沿途撒了一地的水。祈铭仰脸瞪了他几秒,轰然起身。唐喆学只觉衣领一紧,整个人被祈铭大力推着向后倒退了数步,“哐”地砸到墙上。
视线如刀,锋利切割呼吸的节奏。
“他差点死了你知道么!”
累积的情绪瞬间倾泻,祈铭压在唐喆学胸口的双拳止不住的颤抖。罗家楠在抢救室里心跳骤停时,他的世界瞬间漆黑一片。机器发出的警报声将他的耳朵堵得死死的,到现在还鸣响不止。
背上传来阵钝痛,唐喆学硬生生控制住被训练出的条件反射,没把攻击自己的人当场掀翻在地。这是他第一次见祈铭发怒——发丝凌乱覆盖的额头上绷起青筋,乌瞳里燃起火光,喷在脸上的呼吸无比炙热。
“对不起,祈老师,我们真的不知道他是——”
看到祈铭的眼泪,唐喆学顿住声音,迟疑片刻抬手拢住对方的肩膀,将宣泄恐惧和愤怒的人压向自己。重案组的人都忙着追捕毒蜂,苗红在罗家楠进手术室后就被召回了现场,数小时以来只有祈铭独自等待未知的结果。现在祈铭需要的不是一声抱歉,而是一份支撑。
将一切疑问压进心底,唐喆学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待到祈铭呼吸逐渐平复,谨慎地问:“你看……要不要通知楠哥的父母?”
轻轻摇了摇头,祈铭鼻音浓重地说:“他在车上短暂清醒了一会,特意交待我……别让他爸妈知道。”
闻言,唐喆学无奈地叹了口气。报喜不报忧,对他们这些警察来说乃是家常便饭。本来家里人就天天提心吊胆的,出了事也不敢跟家里说,待到一切安好,再云淡风轻地说声“没事儿,就这点小伤算个屁啊”。
空气沉寂了一会,手术室的大门“唰”地打开,有位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从里面出来,问:“谁是罗家楠的家属?”
“我是。”
祈铭立刻起身过去,唐喆学也跟上前,就看那位医生一脸凝重地说:“伤者术中出现单侧瞳孔放大的情况,根据他之前拍的颅脑CT片子,考虑颅内出血量增加压力增高,得进行颅骨去骨瓣减压术,待会会有人拿手术通知书给你签字,有关手术预后和并发症问题,找你签字的人会做出说明。”
余音未落,就听刚自称家属的这位连珠炮似的:“是硬膜外还是硬膜下出血?出血量多少?伤到什么位置了?额部?颞部?顶部?中线有没有偏?有没有对冲伤?”
医生被他问得一愣,心说这哥们怎么比我还明白?
没等他再说话,祈铭急道:“片子在谁那?我要看下!”
不同部位的创伤可能引起的后遗症也不尽相同,伤着脑袋没小事。万一罗家楠被揍成白痴或者植物人,他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刚脑子一片空白,都没想着去看眼片子,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片子在CT室的电脑上。”医生略有不悦。
祈铭转身就去摁电梯,唐喆学赶忙跟医生道歉:“不好意思,大夫,他也是搞医学专业的,有点儿……有点儿职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