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痕迹的位置单膝跪地,唐喆学比这支架的位置微微侧头模拟枪手的视角。斜对面是他们刚刚待着的那个天台,黑暗中看的并不真切,只能看见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忽见之间,他有种心脏漏跳一拍的感觉——陈飞刚才站在把角的位置那抽烟,他也过去了,这个时候枪手扣下扳机,保证连陈飞带他打一对穿。
是毒蜂。除了那家伙,他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陈飞干了三十多年的警察,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一定会有人恨不能食其骨啖其肉,雇杀手买人头并不奇怪。至于他自己,今天本不该出现在现场,可他来了,正给了毒蜂履行承诺的机会。
【你停止追踪我,我就停止猎杀你的同伴】——林冬手机上的那条信息,他还没忘,也不可能忘。
“二吉!干嘛呢!再往前掉下去了!”罗家楠揪着唐喆学的后脖领子给他往回拉了两步。好家伙,三十多层的楼高,这小子戳围栏边上也不觉得眼晕。
“啊?哦,我在考虑枪手的视角。”唐喆学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狂乱的心跳。他不光救了陈飞的命,也救了他自己的。也许是毒蜂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迅速,以至于失了手。
纷乱的心情稍稍平复后,他拿出手机打给林冬汇报这边的发现。
“这事儿就是个圈套,尸体是引陈队上勾的饵,作为负责人,他必然要到天台来勘验现场,枪手埋伏在对面楼顶伺机下手……”林冬那边传来声叹息,“二吉,我觉得,这像是毒蜂能干出来的事。”
唐喆学喉咙一揪,促声道:“没证据别瞎想!”
听筒里沉默了一阵,问:“你急什么?”
“我——”唐喆学干咽了口唾沫,垂于身侧的手紧紧攥握成拳。毒蜂打算连他一起杀的事,绝不能让林冬知道。上一次收到照片林冬的反应都那么大,这一次会作何反应,他不敢想。
缓了缓,他放平语气:“没什么,抱歉,突然遇到这种事,我有点上火。”
“……行了你赶紧下去帮红姐吧。”
“嗯。”
挂断电话,唐喆学回眼望着斜对面的天台,眉头缓缓皱起。
—
坠楼尸体的身份很快确定。这不是一起凶杀案,他本该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有人把他偷了出来,运到这里,从天台扔下。和林冬推测的一致,这就是个引陈飞上勾的诱饵。
那么枪手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他们考虑和陈飞的工作状态有关。他回家的点儿不定,除了单位,没有固定时间去的固定地点,行踪难以捕捉。而作为一个老刑侦,他的警惕性相当高,上下班开车的路线随机选择,实难在路上伏击他。
枪手的计划相当缜密。尸体选的是死亡时间两天以上的,尸僵开始缓解,猛一打眼看上去,跟刚死的人差不多,会让人误以为是坠楼身亡;小区周围道路四通八达,利于逃脱;枪手于楼顶狙击陈飞,楼下的警员不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了什么,无法及时封锁人员和车辆进出;夜晚光线不足,难以锁定枪手准确位置,撤离时间充裕。
唯一的失误是唐喆学的出现,如果当时唐喆学没站到陈飞身边发现那颗红外瞄准点,一切堪称完美。大家都说是陈飞好人有好报。他把唐喆学的人事关系落在重案组,因此重案组有案子出警,唐喆学到场实属应该。也都夸唐喆学反应迅速,救了陈飞一命,据说上面还要给唐喆学申请个人三等功。
面对嘉奖和称赞,唐喆学的反应在众人看来堪称宠辱不惊。谁说,他都只是随意地笑笑,然后迅速岔开话题。
袭警事件震惊了整个系统,省厅领导第二天就到了,带来了部里的指示——此案必破,以振警威。警员被挟私报复不是新鲜事,但如此明目张胆的下手,堪称闻所未闻。楼上楼下加起来三十多个警察,不说是天罗地网也差不多,这都敢干,胆大包天,简直是挑衅。
出于安全考虑,省厅领导和方局都要求陈飞去其他地方暂时避一避,等人抓着再回来。陈飞是哪都不去,就跟局里待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劝,给他劝烦了,扬起巴掌“嗙”地一拍桌,瞪着俩虎眼跟领导们吼“我他妈就不信那孙子敢进公安局来杀人!”。
不是他不识好歹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也有自己的坚持。案子哪天能破?不知道。这一走,归期不定,万一等到七老八十了还破不了,他下半辈子就得隐姓埋名的活着。再说这种事儿也不是头一回遇上。有一次他跟外面吃饭,餐厅服务员里有个被他抓过的小子,瞧见他心生歹念,从后厨抄了把刀就奔他去了。幸亏他认出那小子来了,发现对方鬼鬼祟祟地兜到角落里,提前有所防备。他假装去餐厅门口抽烟,引蛇出洞,在对方掏刀时迅速将其制服。
就算抓着昨天那个,这种事儿以后还得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躲,躲到哪天算个头?
领导们劝的口干舌燥,赵平生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方局见没人能劝的动陈飞,暗搓搓拿胳膊肘杵杵老赵同志。别人说的话陈飞不听,可赵平生说的话,他不能不听。当初赵平生肺部中枪差点成烈士,陈飞怎么说的来着?不干了,给他们家老赵守坟去。这陈飞要是出了事儿,赵平生能在他坟头挖个坑自己躺进去。
赵平生是警队里少有的,干了将近三十年警察还能不挂像的主。金丝眼镜上凝着半圈光,眼神沉静,面带温和之气,不穿制服看气质跟大学教授似的。听说陈飞差点被爆头,他一没嚷嚷二没发脾气,进会议室往椅子上一坐,一声没吭到现在。
可就是这么个性格稳重心思细密的人,却爆发出了方局前所未见过的一面——他轰然起身,掏出枪以雷霆之势“嗙”地拍到桌上,从警近三十年来沉淀的刚毅和决绝瞬间自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老陈哪都不去!抓不住那孙子,我陪他一块死!”
TBC
作者有话要说:有糖,自己找
夕阳红最美,老房子着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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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夜晚的健身房里静悄悄的, 只有搏击台顶部的几盏灯亮着, 黄湛湛的有些昏暗。台子旁边的沙袋被打得砰砰作响, 悬吊着沙袋的钢索因频繁的晃动而扭出恼人的吱嘎声。
汗水湿透了唐喆学身上那件藏青色训练服的前襟后背, 他每出一拳,汗珠便随着迅猛的动作飞扬至半空。剑眉锋利皱起,眼中凝满杀气, 仿佛打的不是沙袋,而是那个想要他命的混蛋!
啪!
听到清脆的开关声响起, 唐喆学猛地顿手扶住摇晃的沙袋,气喘吁吁地回身望向来人。赵平生朝他笑笑, 边往他那边走, 边解开制服上衣的扣子。脱下制服上衣扬手扔到搏击台上,赵平生立于唐喆学身侧, 朝他的手抬了抬下巴。
“借护带用用,没准备。”
唐喆学甩去头上的汗珠,拆开护带一圈圈绕下。没戴拳套, 打的手都木了, 这会有点儿抖。然而再怎么练也不可能把血肉之躯练成钢筋铁骨,一颗子弹就能要他的命。
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无尽的愤怒。毒蜂要杀他,要让林冬再一次陷入绝境,他绝不能让那个混蛋得逞!
活动活动筋骨,赵平生摘下眼镜折好, 让唐喆学帮自己拿着,尔后缠好护带拉开架势,凝神屏息,“砰!”的一拳狠狠击中沙袋。唐喆学看的出来,赵平生和他一样,满腔的愤怒无处宣泄。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拳头砸在沙袋上的砰砰声和金属摩擦产生的吱呀声,空气里只剩下愈加粗重的呼吸声。
毕竟不再年轻了,肺部还有旧伤,赵平生没打一会,衣领边缘便被洇出了水痕。他退后几步靠到搏击台边上,弓身撑住膝盖粗喘了一阵,无奈地自嘲道:“唉,不服老不行啊……”
拎了瓶矿泉水过来,唐喆学递到他眼前,“喝口水,赵副队。”
顺着台子靠坐到地板上,赵平生接过水瓶拧开盖,仰脸灌了几口。他跟陈飞暂时住市局招待,那里防护到位,无需担心生命安全。林冬怀疑枪手就是毒蜂,上面还没给消息确认这个推测。不过他相信林冬,也相信毒蜂失手之后,不会就此销声匿迹。
边解护带,他边问唐喆学:“小唐,大晚上不睡觉,你跑这干嘛来?”
“您不也来了么?”唐喆学撑着台子做俯卧撑。心情焦躁,得把力气都用光了,疲惫到极致才能入睡。
赵平生侧过头,盯着唐喆学看了一会,问:“吓一跳吧?”
“没有,我还好,我心大。”
“谢谢你啊,要不是你,老陈这回——”赵平生咬了咬牙根,释出口长气,“你不光是救了他一命,也救了我啊。”
“嗨,换谁都一样,我当时不就正好站陈队旁边么。”唐喆学故作轻松地笑笑。
干了近三十年警察,又是研究心理学的,赵平生能轻而易举地听出他言语中试图隐藏的情绪。仔细想了想,他旁敲侧击地问:“跟着林队做事,不轻松吧?”
唐喆学停下动作,起身弯腰抄起瓶水,说:“能学到真东西就成,干什么轻松啊,您说是吧。”
“他给你看过毒蜂的警告么?”
抵在唇边的瓶口猛然顿住,唐喆学迟疑着点了下头。希望赵平生没看出点什么,否则真报给上头说枪手的目标不止陈飞一个人,林冬必然会知道。只有他很确切的知道自己当时也在子弹射程内,即便是陈飞也没意识到这一点,毕竟没看到枪瞄在哪了。
赵平生眉头微皱,好心提醒他:“要不跟上面打声招呼吧,先把你调去其他部门。”
“除了悬案组我哪也不去。”唐喆学促声道。说完忽觉自己态度有些生硬,赶忙岔开话题,“对了,有怀疑对象了没?”
“嗨,老陈干三十多年警察了,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赵平生的语气略有惆怅,“不过有能力雇的起像毒蜂这样的职业杀手,幕后主谋一定是身家不菲,这样范围就缩小很多……我跟老陈考虑的是,可能和金山有关。”
“金山?乔军么?”唐喆学知道这人,缉毒处头号目标,然而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证据能把他跟毒品联系在一起。听说和谭晓光的加入脱不开关系,这哥们以前是缉毒警,犯了事坐了牢,出来之后投靠了乔军。如何规避警方的侦察,他比谁都明白。
赵平生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根据庄羽的线人提供的可靠消息,乔军不是真正的金山,不过是个傀儡。考虑到保密纪律,有些事不能跟其他部门的人明说,只能挑挑拣拣:“我说的是老金山,就是当年被陈飞击毙的那个毒枭,庄羽那边给的消息是老金山有个儿子,好像子承父业了,所以……”
“所以他儿子回来报仇了?”
“有这个可能。”
“真他妈的……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还不消停。”
“杀父之仇啊,多少年也得报。”
赵平生敲敲肩,无奈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打沙袋时用力过猛,旧伤隐隐作痛。当年若不是他替陈飞挡下金山的子弹,陈飞早就躺进烈士陵园了。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那一枪,他跟陈飞不定到不到的了一块去呢。
话说回来,他来打沙袋不光是因为陈飞遭枪击的事,重点是罗卫东去招待所看陈飞了。人家老哥俩在那忆往昔,拍大腿摸胳膊看得他憋气,出来打一顿沙袋散散火。
就冲这个也不能比陈飞早死,他琢磨着,攒口气好好活,把老婆看住喽!
同一时间。
冰块清脆地撞击着玻璃杯内壁,红棕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杯中。偌大的房间内,只有吧台上方的射灯亮着,两米开外的地方几乎全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警笛声远远响起,立于窗边的人警惕侧头,观察窗外的动静。
“没想到你会失手。”酒杯递到面前,说话的人面带笑意,眼神却是冷漠,“看来你真的老了。”
对方回过头,没接酒杯,抱以同样的冷漠态度回应:“单骏桐,你只比我小两岁。”
“可我看起来比你年轻十岁不止,我早就说过,别去干那些力气活,老的快。”微弱的光线柔柔地罩在那男生女相的脸上,单骏桐摆出副玩世不恭的笑脸,“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少爷’,毒蜂,就像咱们小时候那样。”
“我现在叫张卓,你别顺嘴喊错了。”张卓眉头微皱。
“你每回都是摸黑来,谁能看见咱俩在一起?”单骏桐收回手,自己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威士忌。他眼前的这个人,不喝烈酒,不抽烟,不沾毒,随时随地保持清醒的头脑。他欣赏这样的人,但是太无趣了,好像除了计划如何杀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毒蜂多花费一点儿心思。
不过这本来也是毒蜂存活于世的理由,他从小被训练的目的,就是要制造一台杀人的机器。
张卓的视线落到单骏桐颈间的红痕之上,冷嗤道:“上次乔军突然半夜跑来看到我在,气成什么样你忘了?”
“他那个人啊,嫉妒心太重,成不了大事。”单骏桐撇下嘴角,轻轻歪过头,靠到张卓的肩膀上,“说正经的,你必须得杀了陈飞,他欠我爸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