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这段母子冲突的时候,媛媛饰演的妹妹林诺,抱着娃娃坐在沙发上,眼眶包泪,又委屈又不敢哭出来,只能看着母亲哥哥吵,最后哥哥摔门而出,小姑娘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咬着牙,不敢出声。
好像只要自己懂事,妈妈和哥哥就不会吵架了,家里就不会缺钱,哥哥也能去上学了。
一拍完,媛媛抬着小手,手背在脸上胡乱一擦,对着走过来的简临龇牙笑。
简临蹲在沙发前,抽纸巾给她擦脸:“大人吵架吓不吓人。”
媛媛:“不吓人啊,妈妈说了,就是拍戏,戏都不是真的,都是假的。”
简临故作惊讶,哄孩子:“哇,原来是这样啊,媛媛懂得真多。”
媛媛两条小胳膊在身前一抱,学着大人的样子,骄傲地说:“是呀,就是这样的,我妈妈说的,妈妈从来不骗我。”
媛媛的妈妈就在《春光》剧组工作,因为单亲,自己在片场又忙,一般陪着媛媛的都是外婆。
外婆这几天有事,不在剧组,媛媛的妈妈原本打算等小姑娘拍完都把女儿带在身边,是简临主动带着小姑娘一起玩,让媛媛的妈妈去忙。
小姑娘就在片场,全组人都能看到,休息就坐简临的休息椅,简临陪着,简临如果忙,就陈阳和闲得冒泡的云瑶、邱帅一起陪玩儿。
这会儿拍完母子冲突的戏,简临牵着小姑娘去场外休息,小姑娘一坐下,陈阳立刻端水果零食,又抽湿巾,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擦完脸再擦手,准备吃东西。
云瑶在旁边看两个男生这么会照顾小女孩,分外惊讶:“好暖啊你们。”
陈阳挑眉:“那是,好歹都是有妹妹的人。”
云瑶:“哦对,差点忘了。”
简临给媛媛拿叉子叉水果,陈阳抬下巴,示意身边这位男主演,冲云瑶道:“我妹,和他妹,还是好闺蜜。”
云瑶惊讶:“哇!那你们这也算近亲友了。”
近亲友?
简临哼了一声,陈阳嘴巴飘起来:“是,近亲友,56个民族还是兄弟姐妹呢。”
媛媛纠正:“不是,56个民族后面是56朵花。”
陈阳一梗,云瑶喷笑、竖起大拇指,简临夸:“聪明!”
就在这边这组拍母子冲突戏的时候,邱帅和方骆北在另外一组,拍耿丘打电话,罗誉听说林曦和母亲发生矛盾离家出走的戏份。
两边都拍完,即将迎来罗誉和林曦的第二次关系破裂。
王导用掌心撮着大腿,一脸兴奋:“期待已久的罗叔叔变人渣就要来了。”
方骆北不紧不慢,问:“你们剧本改了几百次,原剧情没保留多少,就这个掏卡买人保留了?”
王导赞许的神情:“不愧是骆老板,经验丰富,你这个‘买’,用得很传神嘛,把罗誉的‘渣’突显得淋漓尽致。好,非常好。”
丰富什么丰富,‘买’人这句话,难道不是剧本里的台词?
方骆北看着王导,幽幽道:“我好像听出点骂我的意思。”
王导对于快要拍到的剧情十分期待,人都精神了:“哪儿能啊,罗誉是罗誉,骆北是骆北。罗誉不是骆北,骆北不是罗誉。除了性别相同外,绝对没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
方骆北确认了,就是在骂他。
之后,拍摄场景回到咖啡店。
林曦如常地打工,罗誉依旧来店里买咖啡。
而这个时候,林曦已经离家出走有几天了,一直借住在周奶奶家,罗誉也已经通过耿丘,知道了这些。
但双方都没有提及这些,罗誉依旧会在纸巾上留下只言片语或者简笔画,林曦心里难受,为了不影响上班,一直在掩饰情绪,又恰逢一个同事离职,店里人手不够,忙起来的时候陀螺一样转,罗誉的到来和这些无声的温柔,都令林曦觉得放松、得以喘息,慢慢的,林曦便把罗誉和这些纸巾,当做了唯一的慰藉。
但无论心底有多挣扎、多难过,林曦都没有和罗誉倾诉过这些,始终觉得这些矛盾都是自己的事,不该麻烦罗誉。
也没有借着罗誉对自己的“特殊”,向罗誉求助。
反而在心动之后,随着接触,一点一点地喜欢着罗誉,悄悄的、暗自的,当成秘密,揣在心底。
就在这个时候,罗誉在林曦面前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让他做选择,告诉他,只要他敢要敢拿,卡里的钱都是他的,他就能回去上学。
直白点就是,罗誉愿意出钱,只要林曦出人。
再直白点,罗誉想花钱包养林曦。
这段剧情又被陈阳他们吐槽得半死,还没拍,云瑶已经泪点低得抽纸巾擦眼泪,边哭边气:“骆,哦不,罗誉是不是人啊,他怎么能做这种事!?这个人渣!脑残!变态!恶心!”
邱帅感慨:“这种角色,也就骆老师敢演了。”
陈阳困惑:“啊?现在的文艺片都流行这个调调吗?”
简临在陪媛媛看英文早教视频,看到某个单词,媛媛指着,问:“这是什么?”
简临:“helicopter,直升机。”
媛媛点头,看了一会儿视频,又问简临:“哥哥姐姐在说什么呀?”
简临:“我也没听。”
媛媛继续看平板上的视频,简临剥了一个粑粑柑,递给媛媛。
媛媛学着,也给简临递水果,是颗草莓,简临摇头:“哥哥不吃草莓。”
媛媛放下草莓,把一整个粑粑柑一掰二,分给简临:“那我们分着吃。”
简临接了:“谢谢。”
媛媛有模有样:“不客气。”又说:“我喜欢哥哥。”
简临笑:“我也喜欢你。”
云瑶在旁边,看着简临和媛媛这么暖的互动,联想到剧情里的林曦和林诺,更伤心了:“我林曦不能这么惨。”
林曦就是这么惨。
在困境里没有前路后路,堵在死胡同,还被人逼着做见不得光的选择。
罗誉用一张卡几句话,亲自向林曦证实,他不光有目的性,只要有机可乘,就会出手。
至于方法途径,是帮助陪伴、一步一步,还是咖啡店光顾、画画留言,亦或是出钱拿人、买卖交易,都不过是他主观上的自由选择而已。
这个男人,有钱有时间,有风度有品位,有耐心有双商,想如何就能如何,是这个世界的上位者。
将他比作猎人,那林曦,就是他近期的猎物。
方骆北和简临面对面坐在场景中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拍摄的剧情即将急转而下的关系,对手戏的两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
简临在刷手机,给媛媛找动画片,方骆北也在看手机。
都这样了,道具组还要塞个“催命符”过来——罗誉“买”林曦的那张银行卡。
银行卡刚就位,简临扫了一眼,没表情地牵动嘴角。
方骆北也瞥了一眼,继续看手机,手指时不时点一下屏幕,说:“假的,没钱。”
简临语调没有起伏,不紧不慢:“嗯,我知道。就是不知道在罗叔叔心里,林曦是个什么价位。”剧本上也没写银行卡里具体是多少钱。
方骆北:“八九位数吧。”
简临随口道:“八位还是九位。”
方骆北:“九位吧。”
简临下意识地换算成了计量单位:亿。
亿?
简临不得不抬起目光,觉得面前的骆老师又在逗他,九位数“买”个人?
九位数?还是银行卡里能自由支配的现金?
罗誉有这么富?再怎么富也没听说过包个人要给九位数这么多?
这哪儿是一手钱一手人,这是双手捧着把钱往外送吧?
不怪简临一时思维发散,实在是“亿”这个级别,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还用过亿,九位数?在他这里,百万就是巨款。
简临脑内思绪一阵乱飘,飘完准备收回目光,却见方骆北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黑色,纯黑。
简临收回的目光中途停顿,瞄黑卡,瞄掏卡的人。
方骆北终于从手机上抬起目光,示意黑卡:“罗叔叔都掏卡了,骆叔叔不能输。”
简临很直接,最近这两天的戏,拍得他心情很不好:“别了,一张卡就够辣眼睛了,两张是想我瞎?”
方骆北抿唇,没有多言,就三个字:“九位数。”
简临一愣。
方骆北看着他,等着。
简临回神,眨了眨眼,换上不敢相信的表情:“亿?”
方骆北:“嗯。”
简临眼睛都瞪大了一圈:“真的?”
方骆北:“嗯,真的。”
简临垂眸,去看那张黑卡,仔细地端详,再抬眼,一脸好奇,口气惊叹:“一张卡真能存这么多?”
方骆北抿着笑:“不是辣眼睛,要瞎了吗?”
简临非常实在:“九位数的话,不会瞎,还能帮我洗洗眼睛。”
方骆北:“洗眼睛?”
简临点头,有点期待。
方骆北直接把手机递过去,简临凑眼一看,不用细数,光那长长的一串零,足以震撼眼球。
何况他眼力向来好,这么瞥了眼,不对,不是九位,好像是十位?
简临从手机上拔起目光,看向对面,眼神又亮又闪,连称呼都变了:“骆哥。”
方骆北收回手机,被这声骆哥逗笑,边笑边道:“心情好了?”
简临顿住,意识到方骆北这是在哄他:“嗯。”又解释说:“我这两天冲突戏拍多了,心情不太好。”应该是有些摆脸色了。
方骆北本来就是在哄他,并不介意:“现在好了?”
简临点头。
方骆北的卡还在桌上:“因为九位数?”
简临贴着桌子凑近,小声道:“是九位吗?我怎么觉得还不止?”
方骆北:“有可能,没多注意。”
简临眼神持续冒光:“骆哥你这么有钱?”
方骆北看他一副完全不介意为钱折腰的表情,好笑:“这要是罗叔叔坐你面前砸钱,你是不是就要开开心心点头了。”
简临:“九位数吗?”
方骆北:“嗯。”
简临想了想,神情认真,表情透澈:“当天划卡到账的话,我估计可以。”
方骆北彻底被逗笑,知道简临这是被哄高兴了,又反过来哄他。
但骆叔叔比罗叔叔实在,罗叔叔那卡是道具、假的,骆叔叔的卡里真金白银。
几乎是一念间,比本能还快的动作,方骆北食指点着那张黑卡,推向简临。
简临怔了怔。
方骆北看着他:“喜欢就拿去。”
简临眨眨眼。
忽然这个时候,王导的扩音喇叭响了起来:“那边有些男演员,镜头前面稍微注意一点,有点道德感,不要私相授受。”
简临笑趴到桌上,又拿起方骆北那张黑卡,举起来示意:“导演,骆老师这卡是真的。”
王导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说你人也是真的!”
方骆北看简临开开心心举着自己那张卡,满眼笑意。
第47章
罗誉和林曦的这段对手戏, 在剧情上演绎得极为克制,在镜头前的表达上,达到了拍摄到目前为止, 两人间最大的冲突——
罗誉以最现实的方式撕开了他的那些绅士风度,林曦清醒地意识到, 他的喜欢在这张银行卡面前, 一文不名。
但彻底摊牌的时候,罗誉依旧是他惯常的稳重平和, 连语气都带着鼓励, 让林曦做选择的时候胆子大一点, 好像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勾当,而是他画廊里最普通的一笔买卖而已,成与不成, 都没关系。
林曦也没有流露过多情绪,除了眸色黯淡了几分,之后也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
而就在林曦看向窗外的时候, 在店外的某机位摇动镜头,店内人影由实变虚, 镜头焦距在店外一棵树的树杈上, 是刚抽芽的嫩叶。
店里,林曦出神地看着, 过了会儿,手撑着下巴,轻声喃喃:“春天了。”
罗誉跟着转头看向窗外。
镜头再缓缓慢摇,回到树杈上的嫩芽, 虚实交替中,可以看到落地窗里林曦站起来离开的身影。
等镜头再从树杈摇下来, 对着树下的店门,林曦刚好从店里走了出来,站在路边,默默深呼吸,眼眶微涩。
最终,他还是拒绝了。
这是文艺片的表达方式,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和人物冲突,大片的留白、应照、细节。
嫩芽意味着春的到来,也预示着一个全新的开始,乃至人生的新成长——
林曦又一次明明白白地拒绝了罗誉,在这之后,他也将彻底放弃学业,打工养家,回到母亲妹妹身边。彻底抛弃对人生、学业的幻想,努力的开始全新的生活。
王导将其称之为:升华。
剧情的升华,角色的升华:罗誉在林曦面前剖开了残酷的现实,林曦在内心的痛苦中得以成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放弃学业,打工养家。
这是王导最喜欢的内容:打压角色——角色面临困境——再打压角色——角色突破困境、得以成长。
就像树杈上抽叶的嫩芽,是熬过一整个凛冽的寒冬,才在春日的暖阳中,一点点积攒起了勃勃生机。
王导拍完这段内容后,入戏太深地感慨:“熬过来了,我们林曦终于还是熬过来了。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方骆北站在王导旁边,一边听他感慨一边看着监控器屏的回放,也感慨:“这几场,树的镜头都比我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