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挂了,”宋尧耸耸肩,“然后没了,就挂了。”
白艾泽愣了半秒,淡淡应了一声“嗯”。
宋尧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食不言。”白艾泽说,“吃饭别说话。”
宋尧撇嘴,嚼了半颗肉丸子,软趴趴的不好吃,眼珠子从白艾泽碗里的卤鸡腿上瞟过,清了清嗓子,小声说:“凉菜窗口打的?”
自从知道3号窗口那小哥暗恋自己之后,宋尧心理压力陡增,每回来食堂打菜都缩着脖子,都不敢朝那个方向看一眼,说是不能给人家任何希望,虽然很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要在小青年思春的萌芽阶段就及时掐断这株小苗苗。
“这个?”白艾泽夹起碗里的卤鸡腿,点头道,“3号窗口打的。”
“我就知道是3号窗特地给留的,”宋尧皱着眉,一边想吃卤鸡腿,一边又觉着不好意思,心中感慨这真是个甜蜜的负担,于是有些苦恼地说,“要不你下回和他说说,别再为我费心了,怪愁人的。”
白艾泽眉梢一挑:“怎么说?”
宋尧扭头一看,果然3号窗口那位打菜的Omega正痴痴地看着他们这边,对上宋尧的眼神之后冲他微微一笑。
“我靠!”宋尧一个瑟缩,急忙转回头,“老白你发现没,他变主动了啊!以前他都不敢看我!说明什么?说明这是情根深种越来越爱越陷越深了啊......”
“是吗?”白艾泽表示很惊讶。
“可不是嘛!”
宋尧赶紧喝了一口凉白开压压惊,冷不丁听见白艾泽说:“今天的鸡腿是给我的。”
宋尧被呛了个正着,捂着嘴咳了几声,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你总不上他那边打菜,”白艾泽笑笑说,“估计他心灰意冷,转移目标了吧。”
宋尧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移除了暗恋名单,心头不禁泛起一阵淡淡的失落感。
白艾泽咬了一口鸡腿肉,在一边火上浇油:“味道可以。”
宋尧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坐直身子严肃地说:“我认为他是要用鸡腿勾引你。”
“嗯,我认为也是。”白艾泽表示赞同。
“你别吃了!”宋尧一把抢过他碗里的鸡腿,义正言辞地开口,“咱们人民警察不能收群众一针一线。”
白艾泽哑然失笑。
宋尧说着自个儿低头啃起卤鸡腿,一边唠叨说:“你可得要洁身自好,不然以后等阿楚回了,发现你成天吃别人的鸡腿,我可不替你说话......”
白艾泽笑容一僵,宋尧自觉失言,打着哈哈说:“开玩笑开玩笑,赶紧吃饭。”
就在这时,桌上手机响了一声,白艾泽指尖一顿,立即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条垃圾短信,又若无其事地点了删除键。
宋尧一直都看在眼里,白艾泽的手机从来都是静音,也就是这段时间才开着声音,吃个饭也要放在手边,接杯热水都要带在身上,就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等着某人的消息,生怕错过每一通电话、每一条信息。
宋尧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问说:“后来你给他打过电话,发过消息没?”
“没有。”白艾泽低着头挑葱末,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搞不懂你们怎么想的,”宋尧拨弄着碗里的炸肉丸,“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走,也搞不懂你为什么不追过去。谈恋爱多简单啊,两个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吗?这总比搞侦查背法条简单吧?你说你们俩,平时都是顶聪明的脑袋瓜子,回回考试排一二名,怎么这会儿就犯糊涂呢?”
白艾泽看着餐盘里热气腾腾的炒面,轻轻吁了一口气:“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
“啊?”宋尧没听清。
“没什么。”白艾泽眼底目光微闪。
他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了。
尚楚所有的焦虑、担忧、不安都交给他担着,他只要尚楚在他身边。
如果爱人和被爱真的像考试那么简单就好了。
“你就不能给他发个消息,”宋尧皱眉,“多方便的事儿啊,总好过现在这么僵着。”
白艾泽说:“我不。”
“什么?”
宋尧有些惊诧,不敢相信这么一个任性又孩子气的答案会从白艾泽的嘴里说出来。
“老白,”宋尧顿了顿,低声说,“你别和他赌气了,我看着都难受。”
白艾泽喉结攒动,他不是和尚楚赌气,他是在和自己钻牛角尖。他已经把所有能给出去的都给了尚楚,他现在什么也没了,只剩这么一口气还犟着。
每天晚上都在失眠,他闭着眼想到的都是尚楚,睁开眼就看见那株相思树放在床头。
他怎么不想和尚楚联系,他都快想疯了,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按下通话键又立即挂断。
尚楚不接怎么办?尚楚不想听见他的声音怎么办?
他就剩这么一口气还撑着,他怕连这口气尚楚都不要。他更怕尚楚发现他其实很疼很难受,白艾泽从来都知道尚楚喜欢他什么,如同野兽只会被更强大的掠食者驯服,尚楚的眼睛也只能装下比他更强大的人。
所以白艾泽不敢让尚楚发现他哪怕一点点的脆弱。
只有一次,他梦到一团浓郁的黑雾,尚楚站在雾气中看着他,眼睛里有深深的绝望。白艾泽伸手想要抱住他,那团黑雾却骤然消散,尚楚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他从梦里惊醒,胸膛起伏的很剧烈,每呼吸一次,心脏就传来被挤压的酸痛感。他颤抖着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对着那个号码看了很久,还是觉得疼。
只有那一次,白艾泽觉得自己好像就要坚持不住了,他起身下床,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跑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拿起公用电话按下了那串数字。
听筒里“嘟”声持续了很久,接听的那一瞬间,白艾泽心头猛地一跳,酸痛感瞬间涌上咽喉,尚楚“喂”了一声,嗓音沙哑且低沉,听起来像刚刚抽过烟。
“谁?”等不到回答,尚楚不耐烦地问了一声。
白艾泽能想象到他现在的样子,估计是翘着脚躺在床上,眉心拧着,为了一个深更半夜的骚扰电话而感到不爽。
尚楚啧了一声,语气很差:“说话。”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是不是又抽烟了?
——脸上的伤好了吗?没留疤吧?
——以后半夜收到陌生来电不要接,晚上把手机关机,记得放得离枕头远些。
白艾泽下意识地想要张嘴,才发现自己两排牙齿咬得死紧,脚趾用力向下压着地面,好像不这么做就站不稳似的。
电话“啪”地挂断,听筒里嘟声再次响起,白艾泽浑身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走出便利商店,刚好一阵风吹来,白艾泽冷的牙关都在打颤。
“吃饭吧。”他对宋尧低声说。
-
“吃饭呢,”尚利军在电话里说,“我在吃饭,吃午饭呢正。”
“你早上没去拿药。”尚楚声音很冷。
医院那边约的专家号在周六上午,每周去做一次检查,今天就是周六,本来尚楚应该陪着尚利军去,但市局临时有个活儿要跑,尚楚腾不出手,尚利军就说他自己去。
局里忙完了,尚楚立刻问了医院那边,尚利军早上没有过去。
尚利军顿了顿,含糊其词道:“我好了,差不多好了,不吃药,以后不吃药了。”
“钱呢?”尚楚问,“我昨天存进去三千八,这周看病加拿药用,医院说你取走了,钱呢?”
“钱......我、我就是......我......”尚利军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专家号不好挂,尚楚花了好几百从黄牛手里买的,就每周六早上那么半小时坐诊时间,尚利军竟然没去,还把他预留的钱全部取走了?
尚楚太阳穴嗡嗡直响,烦躁的一拳砸在墙上。
“喝酒了?”他冷冷问道,“三千多,全喝了?喝的什么好酒?请了几个人啊?”
其实尚楚能从声音听出来他没有喝酒,但他心里那股火压不下去,就是忍不住要对尚利军冷嘲热讽,忍不住用要说尖酸且刻薄的言语,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受一些。
“没喝,爸没喝,”尚利军着急地解释,“真没喝,我、我真没有喝,不喝了,保证不喝了......”
尚楚没耐心听他反复说废话,径直打断问:“你人在哪。”
“在家,”尚利军笑了笑,“在家吃饭,正在家里。”
“在家?”尚楚冷哼一声,抬脚踹在门上,“我就在门口,怎么不来开门?”
电话那头传来“砰”的一声,尚利军忍不住一个哆嗦,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提前说一声,你先回你宿舍去,我办点事,有点事要办......”
尚楚仰头吁了一口气,压着火气说:“钱转给我,立刻。”
“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尚利军言辞闪烁,“有事要办......”
“没听清是吧?”尚楚笑了一声,“我说把钱还我,现在就转过来。”
尚利军又咕哝着说了几句什么,尚楚听不清楚,几秒后,那边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尚楚眉头一皱,隐约听见女人的哭声,好像在喊着什么“你不是人!你有什么脸来找我要钱”之类的话。
“什么声音?”他立即问,“你到底在哪?”
尚利军什么也没说,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尚楚再打过去,听到的只剩下忙音。
“操!”他骂了一句,双手叉腰,在楼道里烦躁地踱了几圈。
“小帅哥,”对面的防盗门开了条缝,一个青年男人探头出来问,“你是这家的是吧?”
尚楚点头。
“哎哟那能不能麻烦你和这家那个男的说一下哟,”男人忙不迭抱怨,“楼道卫生要注意的啦,不要到处吐痰,有一次我看见他家门口有血哦,好重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杀鸡了,哎呀虽然我们也管不着,但这个公共区域能不能稍微搞好一点......”
血?
尚楚一愣,尚利军又呕血了?他怎么没和自己说?
对门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埋怨:“每次和他说他就要打人,还骂脏话呢,好难听哟,我们家里还有老人小孩的,哪能听这种话哟......”
尚楚用力闭了闭眼,打断道:“好,我和他说声,对不住啊。”
男人见他态度不错,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对了,”尚楚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那我怎么知道的,”男人摇头,想了想又说,“不过他前段时间到处找人打听。”
“打听什么?”尚楚问。
“好像要找什么人吧,不太知道,”男人说,“后来我有次回来刚好在楼梯下面遇见他,一直在自言自语,说什么冲平路的。”
冲平路?
尚楚对这个地方完全没有印象,接着问:“你听见他说具体地点了吗?”
“那没有,”男人努嘴,“他坏的要死哟,我看他一眼他都要打我,吓死个人了!小帅哥,我问一句你别介意啊,他是不是精神不太好啊?疯疯癫癫的,看见谁都像杀父仇人似的......”
尚楚掀起眼皮冷冷扫了他一眼,男人一个哆嗦,立刻噤声关上了门。
-
尚楚在附近找了家奶茶店坐着,打开电子地图,在搜索栏输入“冲平路”,显示出来整个街区挺大的,有商区有学校,房价应该也不低。
尚利军打听冲平路做什么?难不成他有什么认识的人住那儿?
范围这么大,他就这么找过去也不是办法,干脆嘬着奶茶到巷口等着,尚利军一直不接电话,到最后索性直接关了机,尚楚越等越心焦,想到对门男人说在尚利军门口看见过一大滩的血,不禁心头一沉。
过了将近两小时,尚利军总算回来了。
他连脚背都肿了,走路一瘸一拐,一只手撑着墙面,从巷子那边一点一点地挪过来。
尚楚远远看见他这个样子,没忍住喉头一酸,刚想上去扶他一把,望见有辆自行车从巷子里开过,经过尚利军身边的时候,车把手只是轻轻蹭了他一下,他一口痰冲着人家吐上去,张嘴就是连声的“操你妈”。
尚楚脚步一顿,见那辆自行车朝这边骑过来,下意识地收回脚步,侧身躲在拐角的阴影里,生怕别人发现他和尚利军有丝毫关系。
骑自行车的男孩离开了,巷子里除了尚利军没有别人,尚楚这才从拐角出来。
尚利军被人字拖勒得难受,他弯腰脱了鞋,把拖鞋拎在手里,就光着脚走,脚趾甲里都是黑色污垢。他又朝前走了一段才发现尚楚,愣了足足有十来秒才反应过来,脚趾头局促地勾着,接着讷讷地笑了笑,重新俯身穿上拖鞋,加快步子走过去:“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家里都没收拾,挺乱的,有点乱......”
明明前一秒还在心急,真等见到他人,尚楚反而神情冷淡,伸手说:“钱。”
“先回家,”尚利军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先回家再说,你多久没回过了,先回。”
“我不去,”尚楚甩开他的手,再次问,“钱呢?”
“不去啊......”尚利军失落地低头呢喃,接着解开裤头上绑着的皮筋,从里头掏出一个内袋,拿出一沓百元钞票,“钱在这,都在这,没喝酒,爸没去喝酒,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