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多久,约好的领养人开着车来了,笑眯眯地打量了两个小弟弟好几眼,爽快地带走了猫。
路灯渐次亮起,盈盈映出两个少年一高一低的影子。
童淮把半边身体重量挂在薛庭身上,磨磨蹭蹭地往薛老爷子家走,表情有点小失落:“只剩嫁不出去的小花了。”
小花性子野,攻击性强,医生说不太适合家养。
它受的是皮外伤,昨天好了点,还试图越狱。
童淮失落着失落着,脚步一停,理直气壮地冲薛庭伸出双手撒娇:“庭哥,我走不动了。”
薛庭:“……”
路灯光斜斜打来,映在童淮俊秀漂亮的脸上,笑意仿佛很真挚。
薛庭一时生出了些疑惑。
这么娇气的小孩儿,到底是怎么被养大的?
他沉默片刻,蹲下来背起童淮,慢慢朝前走着。
童淮趴在他背上,眯着眼感受迎面而来的微风,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被触碰到了,第一次月考分数出来那晚,他和薛庭打电话时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
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也是夜里,也是这条路,也是薛庭背着他,夜风徐徐,灯光朦胧。
薛庭还对他说了句什么来着?
他感觉自己隐约抓住了点什么,又不甚清晰,抱着薛庭的脖子,憋不住问:“薛哥,我生日那晚,你是不是背过我啊?好像还说了句话?”
薛庭低垂的眼睫陡然一颤。
片晌,他冷淡地道:“没有。”
“哦。”
童淮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毕竟那晚他醉得稀里糊涂的。
走去薛庭家还需要十几分钟,他也不好意思真让薛庭背自己走回去,撒完娇过瘾了,捏捏薛庭的肩膀,笑眯眯的:“我又走得动了。”
薛庭嗯了声,却没立刻放下他。
这段路还没修好,不太平整。
路灯也出了故障,时亮时不亮的,附近的居民反应了好几次,都没人来管。
如果此时路灯亮着,童淮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背着他的少年,耳廓不知何时悄然红了。
夜风悄悄卷来一股桂花香,幽幽沉浮。
运动会一过,月考就快来了。
撒够疯了,该学习了。
月考到临前,上面来视察的领导和专家们先到一步。
一般都是学校领导负责接待,与学生们无关。
学生们只要穿好校服、上课维持好纪律就行。
大家都是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领导视察的,习以为常,该做什么照做。
周一下午,外面飘了阵凉浸浸的细雨,噼啪轻打在窗户上。
下午第一节 是物理课,教室里空调开得挺高,暖烘烘的。
这种阴阴的下雨天适合睡觉,童淮听得昏昏欲睡,笔记记得七扭八歪,懒洋洋地托着下颔,看了眼在写数学卷的薛庭。
学神都这么认真呢。
他使劲眨了眨眼,没舍得掐自己的大腿来保持清醒,准备转转视线,拯救一下酸涩的眼睛。
视线一撇,他看到靠近走廊的窗边站着个人。
那是个妆容精致,非常漂亮的女人。
可能因为长时间情绪不好,时常皱眉,她的眉宇间有一道浅浅的刻纹,眼角和嘴角也有些细纹,暴露了年龄。
被发现时,她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角落这边,撞上童淮的视线,似乎愣了下,随即朝他微微笑了下,比了个“嘘”的手势。
来视察的专家领导?
看这打扮不太像。
童淮眨巴眨巴眼,某根敏感的神经忽然一跳。
这个女人的面容,和薛庭有一丝神似。
他猝然一惊,这下是真没睡意了。
薛庭偏头看来:“怎么了?”
薛庭几乎不提家里的事,他的家庭应该给他带来过什么伤害,那个女人也示意他噤声……
电光火石间,童淮脱口而出:“刚刚专家路过,好像看到了我在打瞌睡。”
吐出这句话,童淮顿时想捂脸,怀疑自己是困傻了。
他随着薛庭心惊胆战地朝窗外一看。
走廊上空荡荡的。
那个人已经走了。
薛庭收回视线,脸色很平静,瞟了眼他的笔记,又淡淡道:“你的笔记太乱,回头就不知道自己在记什么了,晚上我给你整理一下。”
说完,身子往前倾了倾,遮住了他,低下头继续刷题:“睡吧。”
赵苟听到动静,酸溜溜地转过头来:“这就是被学霸宠爱的感觉吗?”
童淮:“滚。”
从那个女人出现后,整个下午,童淮都忍不住留心窗外。
果然,那个女人每节课都会靠近窗边,直直地注视薛庭许久。
然而直到下午放学,她也没进过教室,抑或让人传话来。
童淮心不在焉的,下课前,掏出手机看了看。
俞问好久没跟他吃饭了,刚刚发消息来约他吃晚饭。
下课铃正好打响,童淮挠挠头,犹疑地问:“我跟俞问去吃晚饭,你来吗?”
薛庭沉吟片刻,摇摇头:“我吃食堂。”
又是这句话。
童淮略感泄气,看薛庭合上书离开,心里空落落的。
和他不一样,薛庭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即使是表面上的。
他知道童淮不会因为他拒绝跟俞问一起,所以自己走掉了。
那是一种很有自觉一般的、知道自己分量的“明智行为”。
就好像他在此之前,无数次衡量过自己的分量,在各种交错的关系中,随时能够冷静而熟练地抽身就走。
薛庭骨子里有股疏离冷淡,仿佛平静海面下的湍流,能叫人粉身碎骨,让人不敢靠近。
俞问等了会儿才溜达来三班门口,看薛庭不在,松了口气,进来扶童淮出去。
童淮还在想薛庭的事。
要不是暑假里那场偶遇,薛庭对他的态度……也不会和其他人有差吧。
不爽。
俞问看童淮神游天外,纳闷地戳了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
童淮回神,闷闷地道:“没什么。”
他好像在介意自己不是特殊的那个。
真奇怪。
简直像个想吃糖又没吃到的小孩子。
俞问看他走路吃力,摇摇头:“等你走到饭都凉了,我背你吧。”
“哦,行。”
南校门人少,童淮放心地让俞问背起自己,又忍不住犯嘀咕。
俞问背他,好像和薛庭背他的感觉也不一样。
难道薛庭对他来说是特殊的?
那就更不爽了。
到了校门外,童淮嚷嚷着要吃麻辣烫。
结果他不扛辣,吃完了呼哧呼哧受不了,催着俞问去买奶茶。俞问简直服了这少爷,让他乖乖坐着别乱跑,才出去买奶茶。
奶茶店离这边不远,童淮等了十来分钟没等到俞问回来,发消息也没得到回应,干脆自己扶着墙蹦了过去。
蹦到奶茶店附近的一家咖啡店,他停下来歇了口气,前方传来一道女声:“同学。”
没指名道姓,童淮却直觉就是在喊自己,抬头一看,是偷看了薛庭一下午的那个女人。
她似乎在等什么人,站在咖啡店外,体态修长,气质很好。离得近了,之前察觉出的那一丝神似,也更清晰了。
童淮心里有了底,睁着溜圆的眼,望着她不吭声。
女人挽起鬓旁的一缕碎发,朝他笑了笑,徐徐道:“你好,我是薛庭的妈妈。”
第37章
两分钟后, 童淮和余卉面对面坐在了咖啡厅里。
高中生正儿八经喝咖啡的少, 三中外面这家咖啡厅,主要是给大伙儿赶作业和早恋的, 装修一般, 每个座位都用挡板单独隔开。
童淮进咖啡馆时稍微局促了下,很快就撑起腰杆, 偷偷审视余卉。
他对奢侈品不陌生, 看得出余卉一身穿搭的价格, 心里不太舒服。
生活这么优渥, 就任凭薛庭和爷爷住在那么僻远的小房子里, 不管不问的?
抑或这是个虚荣拜金的女人,恋慕虚荣抛夫弃子?
余卉正在点单,没注意面前这小孩儿满脸的复杂, 猜出他应该喝不了苦的, 给他点了杯焦糖拿铁,抬头时神色沉静,看了眼他的腿:“小同学,你的腿怎么了?”
“唔,”童淮飞快收回目光, “不小心磕到了……您是薛庭的母亲?为什么不去看他?”
余卉面上浮起一丝复杂难言的苦涩:“他可能不想看到我。”
显然她没有多说的意思,迅速岔开这个话题,接着问:“你是小庭的朋友吗?”
童淮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原来薛庭没撒谎, 他真的在这边交到了朋友, 没有像以前那样, 孤零零地来去。
明明该松口气,余卉心里却愈发难受了。
薛庭养成那样的脾气,说到底,是她和薛颂薄造的孽。
她抬眼又重新细细地打量了遍童淮,少年眼神干干净净,一眼能望到底,面上的犹疑和些微的不满都那么明显,掩饰得很蹩脚,青涩又通透。
很难想象,以薛庭那种冷淡的性子,是怎么跟这个小少年相处的。
静默蔓延在空气里,气氛凝滞了片刻。
余卉张了张口,想问的事很多,又不知从何问起。
咖啡师将咖啡抬来,她端起抿了一口,斟酌着问:“小庭在学校……是不是很不合群?”
童淮心里堵着口气,果断摇头:“薛庭可受欢迎了,上周运动会,他还帮我们拿到了第一。”
眼前的小孩儿描述的是一个陌生的薛庭。
余卉愣了下。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都被童淮的回答弄得回不过神,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最后问:“你认识薛庭的爷爷吗?他的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余卉点点头,重复了一声“挺好的”,又很低地念叨了句“那就好”。
童淮拧着眉,没喝那杯焦糖拿铁。
他不懂这些大人,为什么做事总要遮遮掩掩,什么都要转个弯,借他人之口来了解。
有意思吗。
余卉放在一边的手机亮起来,她没有伸手去接,笑了笑:“谢谢你,小同学。如果可以,希望你别告诉小庭我来过。”
童淮点点头,出于礼貌,跟着站起身,送她走出咖啡厅。
下午的雨现在又续上了,灰蒙蒙的天空里斜飞着丝丝细雨,凉得浸骨。
外面停着辆车,余卉冲童淮颔了颔首,钻进车里。
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视线里,童淮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似乎把俞问给忘了。
他连忙掏出手机,果然满屏幕的未接来电,除了俞问的,还有薛庭的。
完了,要被俞问骂死了。
童淮头皮一麻,赶紧回拨,电话还没接送,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积水被踩过的声响,下一刻静止在他身前,沙沙的雨声中,响着微微的喘息。
童淮的脑袋被敲了一下,茫然地抬起脸。
薛庭声音微微绷着:“上哪儿去了?”
童淮纳闷:“我还以为是俞问,你怎么来了?”
薛庭的校服湿了大半,乌黑的头发上也沾着水,缓过了那口气,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没有回答。
这副模样不算凶,也不冷漠,童淮偏就害怕这样的薛庭,举手投降:“我、我过来找俞问……这不是下雨了,进咖啡厅坐了会儿,手机调静音没注意,他找你了?”
正说着,电话接通,俞问的吼声从话筒那边传出来:“操,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被怪蜀黍拐跑了!”
童淮嘟囔一声“我都多大了至于吗”,换回俞问更大一声吼,赶紧低声下气认错。
挂了电话,他发现薛庭偏着头,望着余卉离开的方向。
童淮心里一紧,赶紧把他往屋檐下拽了拽:“傻呀你,都不带把伞出来。”
薛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瞥了眼他。
天色蒙蒙黑了,咖啡馆外的灯亮起,斜斜映在他脸上,覆着层水光,整个人一下冷了几个度。
童淮想问问他家里的事,又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
薛庭都没问他家里的事呢,贸然开口,会让薛庭感到被冒犯的吧。
童淮努力把问题憋回心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会儿,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房檐上。俞问撑着伞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把,瞪了眼童淮,把伞递给薛庭:“谢了,这小孩儿一不注意就会乱跑,得操心死。”
童淮啧了声:“那还不是因为你去了半天不回来。”
“高峰期买奶茶不得等啊。”
看他们在那对呛,薛庭接过伞撑开。
俞问的眼皮陡然一跳,闭嘴了。
他站在童淮右边,与站在童淮左边的薛庭默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觅出了一丝微妙的敌意。
随即两人一言不发地看向童淮,等他选择跟谁一起走。
被左右夹击的童淮:“…………”
不是,都是兄弟,怎么这气氛就这么怪呢。
他痛思三秒,直觉选哪个都不行,倏然挪向俞问。
俞问紧绷的肩头一松,眉目也舒展开来,得意地朝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的薛庭瞟了眼,随即手上一空——
童淮一把抢过他的伞,把他往薛庭的伞下一推,斩钉截铁道:“你俩一把伞。”
说着,身残志坚、健步如飞地奔向了雨幕。
这一刻,他跑得比双腿健全时还顺溜。
薛庭:“……”